读周作人《故乡的野菜》(2)

何太贵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扫墓时吃的黄花麦果糕,引出另一种野菜,紫云英。同一句话,就介绍了这种野菜的俗称与通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介绍它的来历,是农人在收获后,播种于田内用作肥料的(原材料)。我不知道这种草是不是就是叫作“苜蓿”的?开紫色小花,很好看,可是用作肥料让我很为它抱憾。我亦不知道它变成肥料的具体过程是怎样操作的?但在我们这里它确实还有一个名字叫“绿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交代来历后,又明确了它的性质,“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然后归结到本文主题“野菜”上来:“但采取嫩茎瀹食,味颇鲜美,似豌豆苗。”我不知道还需不需要焯焯水?今年秋天去采摘一些来尝尝吧。如果在王干的《人间食单》里,当又是可浓墨重彩的精彩一章。“似豌豆苗”,对比(也许是比拟),用通俗的豌豆苗来比,让不知其味的人有一个形象具体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承接“野菜”,先讲其味,然后再到它成为“味”之前的形态,“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谁说周作人只是淡泊?这一段描写不是带着情感吗?长短句相间,不着意而意境出,语言天然已至化境。今天许多人语言是美,可是屡见雕琢——是得好好向周学习语言,怎样做到这般随意洒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地毯是概括描写,是大景;“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是细节,如此先整体后局部,先壮观再到微观,层层铺垫,完全展现了此物之美。为小孩所喜,间有白色花朵,“相传可以治痢”过渡到功用。不过白色花很是珍重,不易得。确实,我就似乎没见过白色的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野菜、口福说到采摘,说到风俗,引日本《俳句大辞典》自然一转,转到故乡清明扫墓,船头上篷窗下紫云英与杜鹃的花束,“这也就是上坟船的确实的证据”,言虽尽而意不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篇末似未扣“故乡的野菜”,但又有悠悠的意境在其中。年少时读文学史,知道周氏文章平和冲淡,可是觉得语言浅显(那时只追求绚烂),周的文章实是不喜,无法去爱。彼时着迷于《画梦录》,或者《故都的秋》亦堪玩味。可是几十年的时光就那样从白石上漫过去了,现在来读周的文字,慢慢地品,愈咂愈觉涩而有味,悠长耐嚼。周是借平和冲淡安抚内心的不安与躁郁,甚或是冲突,这是自我和解的一种人生至境。从这些小品文里我们不仅可以学习作文,也可以获得一些人生启示——他后来的失败,可作为我们人生的一种警示。</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p><p class="ql-block">《故乡的野菜》(周作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他。我在浙东住过十几年,南京东京都住过六年,这都是我的故乡,现在住在北京,于是北京就成了我的家乡了。</p><p class="ql-block">日前我的妻往西单市场买菜回来,说起有荠菜在那里卖着,我便想起浙东的事来。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那时小孩们唱道:“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后来马兰头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了,但荠菜还是一种野菜,须得自家去采。关于荠菜向来颇有风雅的传说,不过这似乎以吴地为主。《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顾禄的《清嘉录》上亦说,“荠菜花俗呼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但浙东人却不很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挑来做菜或炒年糕吃罢了。</p><p class="ql-block">黄花麦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花黄色,簇生梢头。春天采嫩叶,捣烂去汁,和粉作糕,称黄花麦果糕。小孩们有歌赞美之云,</p><p class="ql-block">“黄花麦果韧结结,</p><p class="ql-block">关得大门自要吃:</p><p class="ql-block">半块拿弗出,</p><p class="ql-block">一块自要吃。”</p><p class="ql-block">清明前后扫墓时,有些人家——大约是保存古风的人家——用黄花麦果作供,但不作饼状,做成小颗如指顶大,或细条如小指,以五六个作一攒,名曰茧果,不知是什么意思,或因蚕上山时设祭,也用这种食品,故有是称,亦未可知。自从十二三岁时外出不参与外祖家扫墓以后,不复见过茧果,近来住在北京,也不再见黄花麦果的影子了。日本称作“御形”,与荠菜同为春天的七草之一,也采来做点心用,状如艾饺,名曰“草饼”,春分前后多食之,在北京也有,但是吃去总是日本风味,不复是儿时的黄花麦果糕了。</p><p class="ql-block">扫墓时候所常吃的还有一种野菜,俗称草紫,通称紫云英。农人在收获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但采取嫩茎瀹食,味颇鲜美,似豌豆苗。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尤为小孩所喜,间有白色的花,相传可以治痢。很是珍重,但不易得。日本《俳句大辞典》云:“此草与蒲公英同是习见的东西,从幼年时代便已熟识。在女人里边,不曾采过紫云英的人,恐未必有罢。”中国古来没有花环,但紫云英的花球却是小孩常玩的东西,这一层我还替那些小人们欣幸的。浙东扫墓用鼓吹,所以少年常随了乐音去看“上坟船里的姣姣”;没有钱的人家虽没有鼓吹,但是船头上篷窗下总露出些紫云英和杜鹃的花束,这也就是上坟船的确实的证据了。</p><p class="ql-block">十三年二月</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