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丈人

海之

在江南水乡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有一位老人坐在走廊的小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他也想出去走走，可腿脚不便，行走困难；他也想与人喝酒助兴，可没人前往，家里冷清。他想起了过去家中的热闹，看看现在的冷漠，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眼光渐渐地暗淡下来。他就是我的老丈人，一个曾经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老人。

我第一次见到老丈人是在40多年以前，那时的老丈人也才四十多岁，身材不高但挺有精神，声音略有沙哑但很洪亮，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年村干部。

那时候的他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一直忙忙碌碌，白天经常看不到他的人影，常常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回家。那时候找人办事，绝大部分都是在请客喝酒中完成的，喝不了酒就办不了事。有时候回家比较早，可是不一会儿就会有人找到家里来，与他商量有关的事情。太阳快下山了，来的人还没走，他就赶紧叫老丈母娘准备几个下酒的菜，暖上一大壶自酿的米酒，与来人边喝边聊，直到大家酒足饭饱，略显醉意，来人才会消失在夜幕中。老丈人十分好客，所以家中客人不断，我去的时候只要老丈人在家里，就一定会有客人在。

那时候是村办企业兴旺时期，村经济的主要来源全靠村办企业，因此村干部的主要工作都放在如何兴办村办企业上，只要有村办企业的线索，就会千方百计去争取。

我记得那时候村里决策要建砖瓦厂，那时候建筑材料很兴旺，砖瓦的需求量特别大，周围附近砖瓦厂很少，所以村里所有领导都一致同意兴建砖瓦厂。可就在砖瓦厂建到关键时刻，一天夜里，乡里接到县里的电话通知，要求立即停止建设砖瓦厂。半夜里接到了通知，老丈人再也没有了睡意，天还没亮就赶往乡里，同乡里领导商量如何办理。然后又与乡领导一起赶往县里，去做争取工作。经过多次争取，最后同意了村里的申请，砖瓦厂终于办成了，它为村里的建设提供了足够的资金来源。

此后村里又兴办了好多村级企业，这些村级企业有大有小，有兴有衰，每一个村级企业都有他的辛勤付出。为了村级经济，我老丈人尽心尽力，一门心思扑在提升经济发展上，村级经济总量也得到了飞快的提升，各项经济指标都处在了本乡镇的前列。他也获得了多次表彰，两次被当选为市人大代表。

大凡喝酒的人都认为自己能喝，别人喝酒都不行，我老丈人也就是这样的人。每当喝酒时他总是炫耀自己以前喝酒的光辉历史，常挂在嘴边的是去娘舅家与他们一家人喝酒，他一个人喝了24碗米酒不醉，还步行回家，娘舅家喝酒的人都被喝醉了。

在别人眼里，我老丈人真的是海量，见他喝醉的时候不多，但我很清楚，我老丈人喝醉的时候也很多。每当他喝酒过量的时候，他千方百计回到家，一到家就叫人快关住大门，拉下窗帘，不要让别人看到他喝醉了，然后由家里人搀扶着到西边养猪的小屋里，开始狂吐，那酒气味真的很熏人。等吐尽了，他也累了，在家人的搀扶下回房间睡觉，一睡就是大半天。有时候感觉胃里还是难受，就坐在猪圈边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呼呼大睡。这时候丈母娘只能忍着气味，轻轻的打扫地上的呕吐物，小心地擦掉他身上的脏物。曾有好多次我们劝他少喝一点酒，但他说这也是没办法，做村干部就需要交际，上面来的各个部门的人都要陪好，稍有不慎就会莫名其妙的被人算计了，村里可要吃大亏了。

我那时候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老丈人的意思就是男人就应该会抽烟喝酒。每当吃饭的时候老丈人就给我的碗里倒上一点点，说是让我陪陪他们喝酒。过了一段时间就给我加一点，再过一段时间再加一点，经过几年的“培训”，终于可以喝上一碗了。就这样不断培训不断增加，慢慢的也可以上桌喝酒了。抽烟比喝酒好学一点，呛了几次，也就学成了，只是没学到家，没什么烟瘾，每天抽几支，没客人的时候一般很少抽。

老丈人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逢年过节三个女婿围着他大碗喝酒是他最开心的事。开始的时候，老丈人总是第一个喝个见底，催促三个女婿跟上不要落下；渐渐地，与三个女婿齐头并进，不分高下；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酒量依旧在，但喝酒的速度明显下降，再也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他只好说：慢点喝，喝得太快对身体不好。每当这个时候，三个女婿就心照不宣，慢慢地陪着老丈人一起喝酒。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在2000年被打破了，上门的二女婿因车祸不幸去世，家中的女儿也失去了工作能力，家中失去了生活来源。老丈人无奈又扛起了家中的生活重担，看着老丈人日益苍老的容颜，我们从心里为他担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丈人在别人的教导下学会了打麻将。他麻将的水平不高，打法简单，一旦胡牌了也不知道怎么计算，把胡牌摊在牌桌上让人帮忙计算，别人有时少算了他也无所谓，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麻将水平差，打麻将的瘾又大，所以许多人都喜欢和他打麻将，反正最后“输记”大多是我老丈人，如果那一次没输，一定是天照应，他会激动得逢人便夸自己麻将手气怎么了得。打麻将时他又特别喜欢抽烟，理牌时点一枝烟，到拿牌时把点燃的烟顺手放在八仙桌的框上；拿好牌时忘了拿刚点的烟又点上一枝，吸几口又随手放在另一边的桌框上；将要胡牌时又忘了两枝点燃的又点上一枝烟。这样在他一方三枝烟齐燃，烟雾缭绕，令旁边的人眼睛也睁不开了，家中的八仙桌框上都是烟熏的黑痕。

从村领导岗位退下来，一开始他不大适应，心里总感觉空荡荡的，一天到晚无事可做。二三年后，终于适应了生活，他又开始了喝酒、麻将的生活。由于年龄的增长，喝酒越来越不如从前了，醉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有一次，他喝酒醉倒了，自己驾驶摩托车摔了下来，好心的路人报了120被紧急送往医院。当我赶到医院时，老丈人已被送入ICU病房。医生告诉我病情很严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根据已做的检查看，脑出血、肋骨断了7根，肋骨骨折刺伤了肺，脾脏破裂，全身失血过多，必须马上进行脾脏切除手术，不然马上就有生命危险。因病情严重，原本二三个小时的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当病人推进ICU病房时，医生就给我们下了病危通知书，接下来连续三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建议我们把病人挂好氧气接回家，农村的风俗是寿终正寝。我请求医生用好药维持病人的生命，其他的我想办法。我夜里12点多连夜赶往大市医院著名专家家里，向专家求助，专家一看检查报告，说每一个都是致命的，病情确实危险。第二天三甲医院的两位专家教授赶到现场，对病人进行急救并现场指导，昏迷了四天三夜后，终于将病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一跤摔倒的影响很严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到了09年时已病倒在床上。附近医院看遍了，但没有什么效果。于是托人找关系，联系了上海的医院，在上海做了手术，出院后很快恢复健康，可半年后病情又加重，经多方治疗，再也没有奇迹发生。

老丈人离开我们已13年多了，所有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一样。原来思念老丈人的时候，可以回去看看老丈人建的房屋，看看老丈人留下的一草一木，可现在房屋已拆迁，那里成了平坦的农田，老丈人留下的东西再无一点踪影，只留下心中永恒的纪念。

清明将至倍思亲，您在天堂还好吗？我们想您了！愿天堂没有疾病、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