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坊村赶会记

麗麗

　　昨天晚上，有朋友说他们去紫坊村赶会了，人多的像是能摞起来，连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围在里面，挤不出去也退不回来，会赶得难受死了。

这倒让我大感意外。

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三十多年前，长治市包括各县区在内的最大型的七月初一会，才会出现这种人挤人，挤得能“摞起来”的场面。在这个会上，各种商品几乎应有尽有，而且价格实惠。人们可以在此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自己心怡的甚至是平时买不到的商品。我就在这个会上淘到过几样物美价廉的让我惊喜的宝贝。除了家用的商品，各种特色的地方小吃，林林总总，也都会在会上悉数亮相，一街两行挨挨挤挤。大家就算平时不买，会上总是要买些吃的。还有耍猴的，杂技团，马戏团、八音会等等，也不知道之前在哪个世界，一到这个会上，全都跑来了。表演者挥汗如雨，围观者络绎不绝。

总之，那时的七月初一会，真是热闹非凡。整个英雄街，从八一广场到大十字，都是熙来攘往。尤其是八一广场，简直是风雨不透，真有种人能摞起来的味道。

三十多年沧桑岁月，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经济在繁荣，人们的观念在更新，一切一切都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日常化了的如潮的网购、丰富的餐饮、多样性的文化生活的日益昌盛，这个七月初一会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大多数人甚至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会了。

而像紫坊村这样的小“会”，即便在三十年前，也没有怎么热闹过，这些年应该更加冷清了。印象中我只去过一两次。

所以朋友昨天说的紫坊会上的盛况，着实让我感到意外。

想必是和持续了三年的新冠疫情有关。

三年了，所有集体活动都被迫取消，人们不能聚集，不敢扎堆，不能痛痛快快地进出公共场所，甚至在公共场所连空气都不敢大胆地呼吸一口。刚刚过去的两个月前，才以全民皆阳为代价，解除了疫情封控。被憋惨了的人们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自由。而这样的好日子也就刚刚到来没几天，紫坊会就赶在了这个时候。也就难怪这么个小会上会出现那样拥挤热闹的场面了。

我向来讨厌拥挤。昨天听朋友讲的时候我还说，都是上了一天班的年轻人，去那里的地摊上借买吃烧烤之类的东西放飞去了。也就是人挤人，没啥意思。我才不去挤挤擦擦地受那份罪呢，倒贴我钱都不会去。

但是今晚，不知道受到了什么神秘的召唤，我居然也想去凑个热闹。是心血来潮，也或许有些是因为近来中了邪似的一直身体不适，心情压抑，想借此沾点人气，释放一下压抑的心情。

晚上六点半，我戴好帽子和口罩，撑着不太舒服的身体，只身前去紫坊赶会了。

刚到紫坊村的十字路口，碰上一个旧人，一个间接又间接的朋友。她也是一个人，说是闲着无事，和我一样是去凑热闹的。多年未见，不期而遇的霎那，彼此惊呼岁月留痕，为似水般的年华唏嘘感叹了半天后，意外结伴去赶会啦。

刚过十字路口一百来米，喧嚣声就在前边沸腾了。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紫坊会来到眼前。

很快，我们俩便走了进去，逐渐挤进了浩大的、黑压压的、水泄不通的人的洪流里。人们摩肩接踵，每个人的眼前，都是遮天蔽日的脑袋。大家互相簇拥着、互相被裹挟着无目的地或者无奈地往前挪。本来这几天因寒潮来袭，气温很低，但是才一会儿的功夫，只有四五度的气温下，我竟已是汗流浃背，我甚至还能看到身边的人的头发向外冒热气。

密不透风的人堆，一派乱哄哄的吵闹喧哗，空气里散发着各种煎炸煮烤的味道，以及体臭味、汗腥味。这些污七八糟的味道浓烈地搅和在一起，几乎能将人熏倒。

恶臭、烦热、拥挤，被种种叠加在一起的不堪，裹挟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挤不出去也退不回来。我越来越烦躁，心里暗暗后悔起之前的这个决定来。

挪到一个卖驴肉甩饼的地摊前时，同伴估计和我一样被挤得无法承受了：

“咱们在这儿吃个甩饼，歇一歇吧？这儿有空位。”

她隔着人头向我喊道。我们已经被人流挤散。

“行啊！”

我马上也隔着人头回应道。

我从来都是个不主动拿主意的人，因为我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从来都是等人家提议，然后随从。而且我本性随和，无关大旨的情况下，对别人的建议一向是附和的。当然这次附和的更由衷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借驴肉甩饼的摊子，我可以暂时喘口气。

坐下来，窒息中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向老板要了四个甩饼。突然感觉能坐下来，身边有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是那么轻松自在的一件事。就像沙漠中疲渴交加的旅行着突然遇见水一样，此时的我感到无比的幸福。

不太宽阔的马路边，排满了卖饭的摊子。

甩饼摊的左边，十多个年轻人围着吃烧烤。右边，是个麻辣拌摊，同样密密地围满了一圈年轻人。这些年轻的食客们，有脱去外套打着赤膊的，有涨红了脸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的，有喝酒抽烟的女子，有留着披肩发的男人。大家个个精神饱满，中气十足。都在目中无人地“喊话”，声量惊人的高。不是喊话的中间又突然哈哈大笑的话，还以为是在吵架呢。

在这样令人神经衰弱的噪音里，我们两个默默地各自吃了两个甩饼，彼此没法交流一句。当然这也间接地帮了我这个内向、不善言辞的本性的忙，省去了我面对这个间接又间接的朋友，需要绞尽脑汁没话找话地瞎聊的困顿，化解了我面对不熟的熟人的尴尬。

两个人争着埋单，结果她赢了。我想一会儿买点水果或者什么给她，还了甩饼的账。我从来不想平白无故地让人给我掏钱，再熟的朋友也不想欠人家。

正如我期望的，吃完甩饼，朋友就提议往回返。我当然地、热烈地响应了。

于是我们重又挤进双向流动的人浪里，艰难地往回挪。

途径一个卖肉夹馍的小摊，摊主是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妻，各自系了一个沾满污渍的围裙，旁边围了一圈举着手机抢着付钱——其实是抢肉夹馍的食客。男摊主负责烤馍，女的负责切开烤好的馍、把肉块剁碎夹进去递给食客。老两口配合得天衣无缝，忙得不亦乐乎。

突然那男摊主用他烤馍的手捏住鼻子，朝地下快速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后很熟练地在已经是很污秽的围裙上擦了擦擤鼻涕的手继续烤馍。

我本来消化不好，两个甩饼下去已是够呛。看见这一幕，肚子里马上翻江倒海，很努力地才没吐出来。

围着小摊的所有双眼睛，都盯着女老板手里的肉夹馍，随时准备着抢，大概谁都没注意到这一幕。因为举着手机抢着扫码付款的手没有一只放下来，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不过，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吃肉夹馍了，这一眼我看得是结结实实的。

继续往前挪，一个卖水果的大三轮车上，八九只手在里面上下翻腾着挑水果，又捏又抠，无论是小金桔、草莓、还是苹果，都逃不过那一只只有经验的手。

水果的主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紫红色的面庞透着疲惫，用沙哑的嗓子不断地喊：“不要使劲倒腾，都倒烂了，再倒就不卖了！”但是大家一起置若罔闻，继续扒拉，而她当然也不肯不卖。

我一边盯着那八九只手，轻蔑又愤怒地在心里骂手的主人；一边盯着那些水果，心疼又无奈地可怜水果的主人。

抢着买了两盒草莓，一人一盒。这次我是先付钱再拿草莓的，生怕付钱手慢了再输给朋友。

没注意那些不停地扒拉倒腾水果的人买了多少什么水果。只记得两个穿得挺时尚的女人，一边非常耐心地扒拉着往袋子里挑金桔，一边不停地剥车上的金桔吃，每人至少吃了三四个；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买了苹果临走时抓了一把金桔并喂给孩子一个。

“这些人真没有素质！”同伴生气地发了一句牢骚。

“没有一点同理心！就她们的钱是钱，别人的钱就不是钱！”我叹了口气吐出来这么一句 ，“有辱人格在她们那里根本没有意义”这句话省去没说出来，把嘴边想骂人的话硬是憋回了肚子里，被同伴拉着离开了。但是，为很快就要挤出人堆而感到畅快的心情一下都没了，心里生起气来。我感觉我的脸是硬的，所以表情应该是僵的。

我们拉着手挤在人群里，用十几分钟的时间，挪了平时几十步的路，终于逃出来了。我解脱似的仰起头望望天，天是那么高；再低下头喘口气，周围空气是那么充足，呼吸是那么自由！

才要痛快地大口吸吸外面新鲜的空气，却马上憋回去屏住了呼吸：三个男人站成一排，解开裤子，就在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马路边，旁若无人地、堂而皇之地当众“撒水”。旁边则是卖甘蔗的三轮车。

有句话说：“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真的感到特别难为情，拖着同伴赶紧离开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刮着的正是西风，三个男人是挨着甘蔗的西边“洒水”的啊！不知随后买到甘蔗的顾客嚼开甘蔗是什么味道。

随地小便的事其实平时见太多了，但从来做不到见怪不怪，每次都替他们脸红。

学校南门不宽的马路边，卖饭的一家挨着一家，明明不远处就有公厕，但是那么多男食客，硬是南边吃饱喝足后，十来步就跨过马路，站在北边的便道对着墙撒尿。马路北面的围墙就是学校的南墙。这种情况天天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从初一到高三，上千个十几岁的孩子放学，一排男人解开裤子当众出丑，是怎样污了孩子们纯洁的眼睛的呢？孩子们里有没有他们的子女或者弟弟妹妹？

拥拥挤挤一趟紫坊赶会，各种丑态真让我“开眼”了。

我悲观地在想：我们的社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文明？我们的人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表现出应有的素质和对社会起码的尊重？

突然觉得这篇小文应该有个副标题，叫做“洋相大观”。

—— 2023 / 3 /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