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回归》 第 16 集 刘援朝和王秋霞 作 者 邓 宝 斌

漫山霜叶

<font color="#167efb">16、刘援朝和王秋霞<br><br> 大会战已经二十天了,这二十天,大家伙都已经精疲力竭了。杨大鹏盘算着剩下的距离和日进度,心想如果不出现意外,顶多再有七天就可以贯通了,提前完成任务没问题。<br> 今天他们上夜班,下午六点钟接班,现在是晚上十点。渣已经出完了,掌子面上正在打下边的炮眼,其余人可以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br> 杨大鹏刚歪到山崖下准备打个盹,刘援朝在桥头喊他,他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干啥?”<br> “过来,我给你说个事。”刘援朝向他招手。<br> “啥事?你说。”杨大鹏有点烦,就你屁事多,累得跟啥似的,刚想歇一会儿你又有事。<br> 刘援朝搂着杨大鹏的脖子往桥那边走。杨大鹏不耐烦地说:“有啥事?你就赶快说。”<br> 刘援朝耐着性子说:“咱们过去说,我不想让咱们连的人听见。”<br> 俩人走到了桥那边。不远处,二连的人在一堆木料旁边三三两两地坐着休息。</font><br> <font color="#167efb">徐徐的夜风吹来,半夜里已经有了一丝凉意。空压机轰隆隆的转动声从远处空压机房传过来。<br> “刚才上班时,我在路上碰见教导员,教导员给我说了个事。”刘援朝似乎是怕杨大鹏听不见,说话的声音有点大。<br>王秋霞就在不远处坐着,她伸长了耳朵。<br> “教导员说,今年征兵要在每个学兵连招收一个人入伍,他问我愿意不愿意当兵?要是我愿意,他去到团里保举我。”<br> 王秋霞捕捉着刘援朝的每一句话。<br> “那你是啥意思?”杨大鹏问道。<br> “我是想去,就是不知道家里人同意不同意。”刘援朝的声音提高了两度,还往王秋霞这边看了看。<br> 王秋霞明白了刘援朝的意思,对她而言,“家里”这个词的指向很明显。她心里说:你想去就去吧,我不会拖你的后腿,你穿上军装的样子多帅呀。<br> “当兵好是好,就是铁道兵太苦。”杨大鹏说。<br> “吃苦我不怕,咱们在这儿还不是吃苦。”刘援朝说。<br> 王秋霞心里说:你的笛子吹得那么好,到部队肯定是在宣传队,不一定吃那么多苦。<br> “那你自己拿主意,要跟家里商量好。”杨大鹏对刘援朝说。<br> “我主要是怕,当几年兵回来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刘援朝边说边往王秋霞那边扫描,声音又提高了一点。<br> 王秋霞在心里笑了:我还能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愿意等你十年八载,等你一辈子都行。<br> “教导员咋就想起要保举你?”杨大鹏问刘援朝。<br> “你不知道,教导员喜欢写歌词,他写的几个歌词是团政治处张干事谱的曲,我用笛子演奏,效果非常好。教导员高兴,就记住了我。”<br> “哦,教导员也是个才子。”杨大鹏说。<br> “我现在就是不知道家里人的想法,明天写封信,等家里的消息。”刘援朝的声音好像是高八度。<br> 杨大鹏觉得刘援朝今天说话的声音和神情有点怪怪的,扭头一看,王秋霞就在不远处,顿时明白了。他笑出了声;“呵呵,你这家伙狡猾狡猾的。赶快过去吧,一会放了炮就该进洞了。”<br> 刘援朝给王秋霞出了个难题,王秋霞心里想,是啊,我怎么才能把我的想法让他知道呢?要不然再找机会约他到江边洗衣服?<br><br> 夜班饭送来了。二连的饭是两搅面的小窝头,每人四个,外带一碗稀面条汤。一连是每人一块包谷面发糕,一小勺压缩茄子菜,一碗能数清米粒的高粱米稀饭。两个连都在洞口吃饭,离得不远,一连的人破例没有骂娘。<br> 刘援朝狼吞虎咽地就着压缩茄子吃完了自己的一块发糕,又舔舔手指(手指上沾了一点发糕),喝了一碗稀饭,揉着小肚子走到渣沟边,嘴里还回味着饭菜的余味。王秋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只吃了两个小窝头,喝了一碗面条汤,然后把剩下的两个小窝头用她的红手绢包起来。高爱萍说她:“别人都吃不饱,就你吃不完,还能攒下储备粮。”王秋霞说:“我这会儿有点胃疼,不想吃,等会儿再吃。”<br> 四个小窝头,对于女学兵来说,只能吃个半饱。而那些男学兵只有那么一点点包谷面发糕,能吃个啥样可想而知。王秋霞强忍着饥饿省下的两个窝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送到刘援朝手中。<br><br> 后半夜时,又放了一排炮。正如连长所言,这一段石质特别疏松,呈现着一层层的片状。放过炮后,顶板上塌下了一个两三米高的一个天井。一直坚守在洞口值班室的营长进来看了看,说是出现这种情况,就要采取跟进支护的方法。他让先支三蓬排架,以确保施工安全。杨大鹏让人赶快运进来立柱、横梁和填塞木,并让二连的人先撤出洞外。<br> 排架立起来了。因为顶板上边塌得太高,需要大量的填塞木,同时还需要人上到排架上边装填填塞木。刘援朝二话没说就爬了上去,另一个同学也爬了上去。<br> 填塞木已经架了一米高,两个人弯着腰,一根根地把下边递上来的填塞木往上支。安全员用手电筒照着上边的天井,睁大眼睛紧张地监视着险情。<br> 突然,一大片石头从天井上边落了下来。安全员大叫一声:“赶快撤退!”可是来不及了,一切是那么地迅速,那么地突如其来,一点预兆也没有,排架上边的人根本撤不下来。安全员的喊声还未落地,石头就不偏不倚重重地砸到了刘援朝身上,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他哼了一声就不动了,安全帽无力地滚落下来。另一位同学的手腕也被砸伤,他忍着痛扒开刘援朝身上的碎石。石质太疏松,砸在刘援朝身上后摔碎成一片片的。<br> 大家七手八脚地救出刘援朝,背着他就往洞外跑。<br><br><br> 急救室里,刘援朝已经奄奄一息,军医在抢救。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双眼紧闭,嘴巴耳朵里也流出了血,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军医给他打强心针,努力地挽救着他的生命。杨大鹏他们围在四周,皱着眉头握紧拳头,希望刘援朝能睁开眼睛。王秋霞、高爱萍、钟丽华也挤了进来,王秋霞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钟丽华高爱萍也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营长站在急救室门口,表情严峻地看着里边。<br> 刘援朝轻轻地哼了一声,微微地出了一口气,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一眼看见了王秋霞,眼光停留在王秋霞的脸上。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出声音;手臂想抬起来,也没有抬起来。王秋霞看着他,呜呜地放声大哭,她想走过去拉一拉刘援朝的手。突然,刘援朝的眼睛一下子闭上了,脖子一歪,头软软地偏向一边。军医把了把他的脉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不行了。”<br> 杨大鹏他们扑上去嚎啕大哭,王秋霞却没有了哭声,一头栽倒在地上背过了气,高爱萍和钟丽华赶快往起扶王秋霞,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一个红手绢包着两个窝头,从王秋霞怀里掉出,无力地滚落到了地上。<br><br><br> 三天了,王秋霞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只要醒着,就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房顶。看着看着,就又流眼泪,两只眼睛也肿起来了。高爱萍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管怎样劝她,她一句话也不说。钟丽华和其他同学也来劝她,她只是摇头不说话。今天营里开追悼会她也没有参加,她觉得再隆重的追悼会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向高爱萍要来她们班的毕业照,说要再看一看刘援朝。看着毕业照上刘援朝的影子,眼泪止不住地又流出来。中午,刘援朝的姐姐从西安赶来开完追悼会,高爱萍钟丽华和其他几个同学到营部看刘援朝姐姐,陪着又流泪。王秋霞听说后也想去,但是她身子发软走不动,没去成。这几天,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不通,那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说没就没了!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只是一个噩梦啊!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用指甲掐掐自己,叹口气,是真的,这不是梦,一切都是事实了!无奈啊,老天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命运怎么对我是这样啊!<br> 想想哭哭,哭哭想想,眼泪流干了又生出来,生出来又流干…… 刘援朝的影子在她眼前晃动,刘援朝的笛子在她耳旁响着。现在一切都破灭了,刘援朝离她而去,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他带走了她的希望和憧憬,带走了她的初恋,带走了她送给他的那么多的深情的眼光。她想随刘援朝而去,生不能做他的人,死了做他的鬼也幸福。高爱萍生怕王秋霞出意外,一步不离地守着她、劝着她,陪着她流眼泪。连长指导员不知实情,以为是王秋霞病了,过来看了以后,叮咛高爱萍好好照顾王秋霞,让她多休息几天,不行就送到团卫生队去看看。</fon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