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楊晓群

　　黑夜，是我童年时在外婆家养的一只黑母鸡，那一年外婆在小院子里养了好几只鸡，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只黑母鸡。全身纯黑纯黑，外婆给它取名：黑夜。

我们叫它黑夜，它真是一个黑夜的话，你千万别指望在那个夜里看见一丝星光，更别期盼你会熬到最后看到天边的一线曙色。那是一种彻底的黑，让人绝望。

黑夜有一次失踪了很长时间，我和外婆都以为它丢了。院子里面没有谁家有这么纯黑的鸡，有的毛是黑色的，冠却是红的，腿却是白的。

有的肚皮下、脖圈里会夹杂些白绒红羽。听大人们说这种黑鸡吃了大补，还能治病。

外婆就让我出去转一圈，看看内外院子里那几个一年到头黄皮寡瘦的病秧子，有没有哪个突然壮实起来。如果有，肯定是偷吃了我家的黑鸡。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们忙着其它的事，外婆早出晚归，我也在幼儿园上大班，都快忘了丢鸡的事了。一个早晨，黑夜突然领了一群小鸡，咯咯咯地唱叫着从柴垛底下出来，径直走到院子里。

那些小鸡全黑黑的，像一个个小墨团，简直分不出嘴和爪子。

外婆很少收到黑夜下的蛋。还以为它下蛋不行。是不是公鸡嫌它黑，不给它采蛋。有时候外婆早晨摸黑夜的屁股，有蛋。下午就不知下哪去了。

外婆让我盯着黑夜，看它是不是吃我们家的食给别人家窝里下蛋。大半天我都跟在屁股后面。黑夜从不出院子，也不往别的鸡堆里钻。

它有些孤僻，喜欢在树根下刨虫子吃，有时到墙根晒会太阳。我稍不留意，它便不见了，像黑夜一样消失，剩下一个大白天。

　　后来我找到了黑夜筑在柴垛底下的窝，有两米多深。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只有小小的一个缝线曲折地通到柴垛最里面。外婆抽掉几根柴火，让我钻进去。有一大堆蛋。我急忙告诉外婆。

外婆让我把蛋原放了进去，出口伪装成以前的样子。因为这些蛋里已经有红血丝，只有让黑夜再孵一窝黑鸡仔了。

黑夜几乎把它的每个蛋都怜惜地藏起来，孵成了墨黑墨黑的小鸡。外婆不喜欢黑鸡，稍长大些就把它们卖掉了。因为黑鸡能卖到好价钱。

另外，我想大概是外婆不喜欢私自藏蛋的鸡。外婆家里每年孵几窝小鸡都是外婆在操作。到了那个月份，好几只母鸡都会抢着坐窝，一天到晚趴在窝里不下来。

抢不到鸡窝的便在草垛里围个窝，死死抱住自己的几个蛋，见人走近便叼，有时会飞扑过来啄人的眼睛。鸡一坐窝便不再下蛋。

这个时候，外婆就让我去捉那些坐窝的鸡，用凉水激鸡头。外婆说鸡坐窝是因为没睡醒，母鸡每年这时候要做一个长梦，它梦见些什么人不知道，但我知道怎样把它弄醒。鸡头往凉水盆里按几次，鸡就马上激醒了，甩几下头，瞪大眼睛，和人惊醒时一模一样。

　　母鸡坐窝的前一个月，外婆便着手选种蛋。选哪只鸡的蛋不选哪个鸡的蛋外婆似乎心里有数。外婆喜欢的大白鸡、芦花鸡、黄毛以及黑尾巴的蛋，总是选得最多。

外婆不喜欢的黄团、灰毛及黑夜的那些鸡的蛋，她也每只选一两个，到时孵出几个，外婆仍然不喜欢。

哪只鸡都希望自己的蛋能孵成小鸡，而不是被人吃掉。鸡和人一样的，外婆说，即使最难看的灰尾巴，也希望自己难看的尾巴一代一代传下去。

外婆那个年代生养了母亲在内的八个儿女。外婆要是生蛋，一定能生几大筐子。我痴痴地想。我不知道如果把那些蛋孵化成人，情景会是多么地壮观。

黑夜最终还是被外婆卖掉了，外婆不喜欢它。幸运的是外婆到底还是手下留情，没有杀它，要不然我会闹个没完，外婆怕烦。

我和黑夜还是分别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它，但我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