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鞋架

雨树披纷

<p class="ql-block">  五年前,我就怀疑自己得了偷窥症。我的偷窥欲念,始于一个鞋架。</p><p class="ql-block">  这个鞋架,就像哥特式城堡的神秘饰物,给了我爱伦坡式的悬疑心锚。</p><p class="ql-block">  那时,每逢周末,我都会到国企宿舍楼群散步。这是一个老旧小区,一溜十来幢老旧宿舍楼,都是二层的砖混结构楼房,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企业破产职工买断,卖房的卖房,搬家的搬家,出租的出租,已经没剩下几户“原住民”。</p><p class="ql-block">  这个老旧小区,隔绝了街市的车闹人喧。我喜欢在楼群间散步,徜徉在“企改”活化石的场域里,既安静又慨叹,既沧桑又无奈。</p><p class="ql-block">  在一户一层人家门口,我被一个双层鞋架勾了魂。鞋架靠在门口右侧,宽大结实的毫无必要:由四分镀锌管焊接而成,高一米,长一米半,即便放几双《格列佛游记》巨人的鞋子,也绰绰有余。鞋架上,就一双“一脚蹬”布鞋,黑色的老北京胶底布鞋。</p><p class="ql-block">  门口左侧墙上,离地约二米的墙缝,钉着大号铁钉,上面挂着一根实木拐杖,估计鞋主人是个老者;两只鞋底的外侧,磨损得厉害,或许腿脚受过伤。</p><p class="ql-block">  我在老旧小区,断续散步一年。每次散步,我都要经过那户人家的门前,扫一眼鞋架。那双黑色布鞋,孤孤零零摆放在上层,似乎老人一年四季都穿着这双布鞋外出。我从未看见大门开着或虚掩,但房间时而亮灯,窗帘时而拉开,可见屋子有人居住。</p><p class="ql-block">  我想偷窥,往门口走了几步,来个一探究竟。当鼻子几乎凑到门把手的时候,鞋架忽然“嘎啦”一声,唬得我险些滑倒在地。</p><p class="ql-block">  这声音诡异得恰到好处,把我的偷窥勇气,永远摁进了念想之中。我从此再也不敢迈进一步,只能在楼道上徘徊,偷偷打量那户人家的大门和鞋架,还有挂在墙上的木拐杖。然而我知道,紧锁的大门里面,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一段悲喜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三年前,我到外地谋生。节假日回家乡,都会到那个老旧小区走走。</p><p class="ql-block">  那户人家还在,但门口鞋架换了,换成网格状的不锈钢架,电脑主机箱一般大小。鞋架上还是放一双老北京布鞋,灰色的保暖布鞋,块头显得臃肿,固执地占据最上层。左侧墙上的大铁钉,换成膨胀螺丝挂钩,挂着一根精巧闪亮铝制四脚拐杖。</p><p class="ql-block">  为偷窥鞋架而散步,我忘了活动筋骨、锻炼身体的初衷。</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节,因为小巷拆建,要去小区,得绕个大圈,一路泥泞。我不再去小区散步,但对鞋架的偷窥瘾却久难戒断。那个鞋架,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萦绕不散,终于进入我的梦境。</p><p class="ql-block">  初夏晚上,我梦见一双布鞋,会走动却没有腿脚,在泥地里蹒跚而行,渐渐隐入茫茫虚空中。弗洛伊德梦的解析,鞋的意象是负性的象征;我国传统解梦,“梦足污泥,大凶。被辱之兆。”中外梦文化都不看好鞋子入梦。</p><p class="ql-block">  次日一早,我满腹疑惑,“重游”小区。近看,那双北京老布鞋不见了,铝制拐杖不见了。那户人家还在,鞋架已是一只崭新木质框架鞋柜,乱糟糟堆放着年轻人的休闲鞋、运动鞋,半高跟鞋,还有几双童鞋;鞋柜前一架半新旧的婴儿车;窗户和大门上,装上金刚纱窗。</p><p class="ql-block">  新的人生悲喜开始轮回了。</p><p class="ql-block">  那个旧鞋架,连同布鞋、拐杖,跟他的主人一样,走着走着,就走失了。</p><p class="ql-block">  我从那户人家门口走过,一部忘了片名的电影的细节,幽幽浮现出来:一个人跳河自尽前,把鞋子端端正正摆放在岸边。</p><p class="ql-block">  鞋的梦境自此不再出现,我的偷窥癖不药而愈。可是,沾沾自喜之时,鞋架的影子又掠过脑际:走着走着,总有一天,我们的鞋架一样走丢,消失在风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