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桃花盛开时

金色阳光

又到桃花盛开时

　　一年四季春为首，莫负春日好时光。在这个春意绵绵的三月，春姑娘将温暖送到了每个角落，不经意间桃花悄悄盛开了。桃花盛开的时节，我就想起小时候外婆家那两棵高墙大院内的桃树，想起外婆那满是皱纹的脸和她那开心时如桃花绽开般的笑容。

　　外公过世早，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模糊。外婆一共生了好几个孩子，不知什么原因就剩下我母亲和小姨，其余的生下就夭折了。外婆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每年秋收后天逐渐变冷的时候，母亲就把外婆接到我们家等春节过完母亲经不住外婆天天喊着回自己的家，就把我和外婆一起送回来给外婆做伴。外婆家的两棵桃树在四面高墙的大院内（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大院的墙是那么的厚、那么的高）一排住房后面的空地上长着，住房尽头有一个小门，穿过小门就看到生长着的桃树，不过这个小门常年被外婆锁着而且被一张苇席遮挡着。只有浇水的时候外婆一个人进去，外婆进去的时候也是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才进去。那个时候更没有人注意到有这个小门。

　　我发现这个小门的时候正是桃花绽开的时候，也是外婆守着这个不为人知的小门已经八九年的光景了。（可以想象那场政治运动给人们带了的阴影是多么的深厚）那天从外面疯玩回来满身脏的像个泥猴的我一进家门就喊外婆，半天外婆从小门里出来并锁上了一个长长的锁头后用一张苇席遮盖了小门。那时才知道时常立在墙上的苇席后面是一个锁着的小门。我一头雾水问外婆这个小门里面是什么？外婆说什么也没有，还叮嘱我不要给外人说这里有个小门。也许是好奇心作怪，一天中午趁外婆睡着的时候偷偷从外婆身上取下钥匙蹑手蹑脚的来到小门旁边移走苇席打开了小门，立刻一片桃花便呈现在眼前 ——满树盛开的桃花就像孩童的笑脸在春风中昂首怒放，肆意摇曳。

　　阳光下，春风里，那满树的桃花含笑生情，楚楚迷人。朵朵桃花站立枝头，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看上去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的，有的单独挂在枝头，有的三三两两紧挨着，蜜蜂和蝴蝶也不懈怠，往返穿梭其中，为满园的桃花增添了几份情趣……

　　不知什么时候，外婆的一只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我立刻从这副“春景图”中回过神来，外婆没有责怪我偷偷闯进了她多年不让人知的“禁区”，只是眼睛里流露出更多的回忆和一丝丝担忧。好一会，外婆拉着我坐在了桃树底下开始述说有关这两棵桃树的故事——外婆说我们现在坐的这片地上，除了现在的两棵桃树外，还有两棵苹果树.两棵梨树，那是早几年外公和他的弟弟们栽下的几棵果树。每年春天开始，外公每天抽空给果树浇水、施肥、松土。在外公的细心照料下几棵果苗茁壮成长。三年后已经开花结果了，花开的时候有雪白的梨花，白中透红的苹果花，还有粉红的桃花，非常漂亮，吸引来黄色、黑色，和黄黑相间的蜜蜂来回在一棵棵开满鲜花的枝头上传粉、采蜜。时不时也会飞来几只蝴蝶停留在花朵上。经过一段时间，一个个小果子头顶着快凋谢的花朵偷偷露出了脸。外公和他的弟弟们天天来到树下盼果子快快长大来享受它的美味。果子成熟的时候，外公叮嘱外婆：让外婆把果子凉成桃干、梨干和苹果干，等没有食物吃的时候拿出来应付饥饿，这样每年外婆都会凉几袋子果干，外公知道这样的果干在那个年代可以延续他们的生命。外婆说，六零年大饥荒的时候，人们连草根，树皮都挖剥的吃了，那年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横尸遍野那副场景实在太凄惨了。还好外婆家凉的果干使外公一家躲过一劫。转眼到了一九六六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全国上下掀起了打倒“走资派”、破四旧，揪出牛鬼蛇神等各种运动。各家不允许种蔬菜，瓜果。已经种的让红卫兵给全部铲除了，不让铲除的人家就会被红卫兵五花大绑的拉到公社进行几天不让吃喝的批斗和学习直到认识错误。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六七年春天，外婆的小果园也惨遭不幸，外婆说那个时候正是桃花、梨花、苹果花开的时候，公社革委会主任带着一帮人闯进了外婆的小果园，他们拿着斧头，大锯见树就砍，外出生产队干活的外公和他的弟弟们闻讯赶来阻挡这些“屠子手”，他们死死抱着剩下的两棵桃树任凭“屠子手”怎么打骂就是不放手，在场的人都看不下去默默的离开了，最后就留下了仅有的两棵桃树，当然外公他们几个也被五花大绑的带走了，走的时候革委会主任给外婆悄悄说：以后不要让人知道还有两棵树没砍。外婆讲到这里我才明白那个小门为什么被外婆锁着遮挡着。后来外公被他们带去任凭怎么折磨，倔强的外公就是不服，说人都饿死了种点蔬菜和水果吃有什么不对？外婆几次给外公他们几个送点吃的都不让，这样不吃不喝过了七八天外公和他的弟弟们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外公他们几个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被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外公用真理，用倔强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这就是外婆宁可不愿待在我家也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这个大院，因为这个大院里有外公的足迹，有外公用生命保全的两棵桃树，她要守着这个大院、守着这个大院里曾经的外公、守着这个大院里用几个人生命保全的桃树。听着外婆的述说，看着外婆那忧伤的眼神，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和外婆一起坚守这个小门的秘密，也就从那一刻起，我感觉外婆太可怜了，我要在外婆所剩不多的日子多陪陪外婆。从那时起，我不再贪玩，和外婆一起给桃树浇水，施肥，陪外婆坐在桃树下看外婆缝缝补补，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

　　九岁那年，父亲从外婆家接我回去上学，走的时候我哭的揪住外婆的衣角不愿离开外婆，我怕可怜的外婆在孤零零的大院里孤单，我担心外婆遇到事情孤独无助，我担心外婆……最终我还是跟着父亲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外婆，离开了外婆的家。在以后上学的日子里 ，整个夏天的每个星期六上完课（那个时候上学只有星期天才休息）我就背着书包从学校直接去外婆家，去外婆家的路很远，要经过一大片河滩，步行约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每到河滩的尽头天也暗下来了，骨瘦如柴，略弯着腰，用两只裹着的小脚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外婆就站在河滩的那一头等着我。当然，最放心外婆的时候就是每年秋收过后父亲就把外婆接到我家，那个时候不用担心外婆孤单、无助。在我上四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外婆病到了，病中的外婆好几天什么都不吃，唯一想吃西瓜，那个时候那有西瓜能放到春天，为了了却外婆的心愿，母亲打听了好多人才打听到一家瓜农家里有几个往年的西瓜，西瓜买回来外婆每天就吃几口西瓜。这时的外婆已经连身也翻不动了。

　　听见外婆去世的消息，我悲痛欲绝，听母亲说外婆是坐在桃树下安详的走的，就像桃花悄悄的开，又悄悄的凋谢一样。走的时候桃树正开着花。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外婆病入膏肓连翻身都做不到，怎么从炕上起来跑到桃树下而离开这个世界！我想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或许外婆是在提醒我们在她走后别忘了给桃树浇水，施肥……别忘了继续守护这两棵用生命保全的桃树……

　　又是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的春天里，我知道绽放生命的并不仅仅是桃花，可我唯独喜爱桃花，因为曾经的外婆笑起来就像桃花一样美丽。我也知道这娇美的花期终将逝去，就像外婆悄悄离开我一样，但我更明白凋谢是真实的，盛开只是一种过往！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历史的悲剧不会重演。时代在变迁，曾经的那个高墙大院和大院里的桃树已不复存在，但外婆的相貌和外婆的故事却深深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