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夏莲文婉

　　石叔走了，走得很安详。内心一直难以从悲痛中抽离出来，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干什么都没心情，照顾娘也精细不来，感觉没着没落，精神恍惚，干活也总是丢三落四的。

　　移步春花里，想着也许春景能疗我心伤，花下泪雨依旧飘零，苦楚也未减几许。一树杏花落纷纷，几许离人泪沾襟。梦里梦外都是石叔活着的影子。

　　“养育之恩大于天”，这一种情感与血缘无关，却承载着比血缘更深沉的爱。

　　父亲去世的那年，我们家里一贫如洗，娘曾说：“那时，我们家里穷的都找不出五分钱。”娘带着年幼的我和哥哥度日如年。是石叔义无反顾地撑起了我家的大梁，待我们如亲生，解我家的衣食之忧。这么多年，石叔对我们的恩情，又岂是纸笔能述得清。

　　忘不了为了给我买页石板，石叔辗转三家才借得到七毛钱。那年，哥哥要一块钱的学费，石叔偷偷地把娘烙饼的鏊子拿到代销店典当了一块零五分钱，以后很长一段日子，娘只能用大锅烙饼给我们吃。那时候，分到我家的责任田，石叔总是用冬季闲暇的时间，把高低不平的地一掀一掀地整平，哪个地方有沙，就抽沙换土，让庄稼长得更旺盛。个别的人笑话石叔使拙劲，石叔总是笑笑不说话。他总是跟我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不用我说啥，庄稼自会替我说话。”忘不了您起五更睡半夜，双肩撑起家中的日月；田埂地头，犁地耕田，推碾子拉磨，劈柴割草，为我们挡风遮雨。石叔就是凭着他这实卡石的精神，日积月累的让我们过让了好日子。

　　石叔虽然没有文化，处理事情总不失大丈夫气概。生活当中也难勉邻里之间有点小矛盾，挨着种地的乡亲之间也会有爱占小便宜的人，总是爱侵占地边。娘就会不服气，跟她们发生口角战。石叔总是劝娘不要跟人家吵架，把自己地种好是正事，总说让人三份不算痴。娘生气说：“你是光知道吃亏。”石叔乐呵呵地说：“老话说得好，吃亏是福。”

哥哥工作在外，很多时候都是石叔去给我父亲上坟。一次石叔去给父亲上坟回来，胡同里碰到一奸人，那人坏笑着说：“你又去给人家孩儿他爷上坟了？嘿嘿。”石叔嘴笨不会怂人，回家跟娘一边说一边流泪。其实那人家的情况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娘立刻出去冲那人骂道：“你没去管庄给人家孩子他爹上坟，自己是什么人不清楚吗？还有脸说别人。”那人自知理亏，灰溜溜地走开了。石叔也爱抿两口小酒，有时喝多了，有些激动，便眼含泪水说：“我们都是苦命人，凑到了一起，我心里没有别的，待你们跟亲生的一样。”我流着泪点头答应：“我知道。”母亲见状总会批评他：“亲就亲，还用说吗？”我知道娘是怕我难过，就说：“说说怕啥。”我们仨都泪眼朦胧。石叔对我们的爱是无私的，在我和哥哥心中，他早已像是我们的亲生父亲了。

　　在生活上，石叔始终是很节俭。一分钱总要掰成两半花，从不奢侈浪费。也总是教育我们勤俭节约，让良好的家风得以传承。

　　我成家后的这些年，每次在婆家受了委屈，石叔总是出面为我撑起了一片天；在我屡次的困难面前，是石叔一次又一次助我度过难关；山药棚里有石叔的脚印，瓜菜棚里有石叔的身影……幕幕往事心中翻腾，揪心地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哥哥悲痛地哭泣：“即使是我再努力，如果没有石叔为咱家的辛勤付出，我又怎能上得了大学？”兄妹俩相拥而泣。

哥哥跟朋友开公司这些年，收入多了些。他对父母的孝心无人能比，石叔跟娘都心满意足。村里的大娘大爷也总是对哥嫂的为人处事赞不绝口，石叔生病这几年，哥嫂陪他去济南治疗，给他找最好的专家，给他用最好的药品补品，石叔不止一次地夸自己有老来福，总说我们待他比亲生的都好。

　　石叔病重来我家的这些日子，我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在石叔的眼里，我是个完美的女人，他总觉得我长得漂亮且聪明能干，为人处事就像口碑极好的奶奶一样。在二老眼里，老公差我千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吧。人家的庄稼，自个的孩。这些年，石叔确实是待我跟哥哥视如己出了。我做的饭菜，石叔也总说：“味道极好。”在他的眼里，我就是块宝，是他跟娘暖洋洋的小棉袄，有叔娘在身边，我也同样感觉是幸福的，真想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地拥有。

　　石叔咳得越来越厉害了，吃饭也很少了。我知道哥哥工作繁忙，偷偷让老公陪石叔住进了县医院，想着打打针就会好些，谁知一天天不见好转，病情日渐加重，都经常口吐鲜血了。娘来医院看他，石叔泪流满面说：“恐怕自己时日不多了。”娘流泪劝石叔好好吃饭，配合治疗，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大夫偷偷告诉我们：“他的肺真的不行了，所剩时日已无多了。”无奈只好通知哥哥嫂嫂，哥哥埋怨我不早跟他讲，哥哥买来石叔爱吃的水果零食，看石叔吃了不少，我以为奇迹会出现。

　　清晨，我买了火龙果，买了石叔喜欢的蛋糕，匆匆赶往医院，石叔还清醒地问我：“小宝去学校了？”我点头答应着。中午时候，石叔喝了一个蛋茶，吃了八九个草莓，一个香蕉。一点多钟，侄儿从济南赶来，石叔还劝侄儿去我家歇歇。十几分钟以后，石叔就吆喝憋得难受，血氧就一直下降，一直下降。我们急急去喊大夫，大夫告诉我们：“快趁热给他穿寿衣吧。”石叔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农历2023年前二月十二下午两点一刻。他享年八十四周岁。

　　火化厂里与石叔遗体告别，哥哥用鲜艳的菊花覆盖了他的全身，再看一眼石叔安详失去血色的面容，泪流满面，失声痛哭。从此再不能见叔面，怎不让人痛断肝肠。焚纸钱炉里烟火纷飞，石叔啊，带上你的钱粮走好你的西方路，好好安息吧！女儿给你磕头了，泪珠儿滚滚，伤心一地。

　　石叔的葬礼简洁又不失隆重，哥哥给石叔买了上好的棺材。来祭拜的亲朋好友很多，帮忙的邻里乡亲也不少，哥哥也以最好的礼仪款待。亲戚朋友送的花圈摆了长长的两行。吊唁的亲友跟孩子们都哭声连连，我跟哥哥更是痛苦不堪，伤心欲绝。

　　通往墓地的路上，一步一心痛，几步一叩首。父爱如山，温暖而厚重。石叔曾为我们挡一方风雨，固一方水土。想日后，当我再踏进娘家门，再也见不到您慈祥的笑容，再也找不到那种温暖的父爱的感觉，悲戚戚泪双流。石叔啊，您给的恩情似海深，爱比泰山还要重。

　　又逢清明日，供祭品，燃香焚纸，捧一把梨花带雨叩首祭奠您！雨打湿了眼眶，最怕不觉泪已拆两行。东瓶西镜放，恨不能遗忘。清明雨上，折菊寄到您身旁。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