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下）

王素艳

注：文字原创，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图片引自网络。 　　鱼眼到家了。老冯端来新脸盆新毛巾新香皂给儿子用。鱼眼蜻蜓点水般洗完手，便蹿上炕头等着吃饭。晚上，他把破水桶放自己屋，哗哗地尿。 第二天一早，鱼眼嚷嚷便秘。 老冯说：“吃点香蕉？” 鱼眼翻翻白眼，说：“都放黑了！” 他爹说：“多吃点地瓜、萝卜，放俩屁就好了！”鱼眼捂着肚子没吱声。 一连两天，小子没出屋，光瞅着厕所使劲。 老冯问：“小珠想几月结婚？” 鱼眼叹口气：“好的话，五月就能结；不济的话，十月也够呛。” 他爹瞪眼道：“这话咋说？” 鱼眼嘟嘟道：“她妈说了，给姑娘掏五万买房，差头儿你们看着办。” 老冯掰着手指，问：“咱拿五万够不？” 鱼眼说：“好点儿的二手楼都得十万哩。我结一次婚，你们大方点儿！” 老冯咬咬牙：“好，大方，大方，咱掏八万！不够找人借！” 大年初二，猫眼回来了。 鱼眼问：“嫂子哩？小猫哩？” 猫眼说：“孩子有点感冒，你嫂子伺候呢。” 中午，鱼眼吃了一半就撂下了碗。 猫眼说：“咋吃恁少？” 他爹哼一声：“人家没马桶上不了厕所，跟你一个德行！” 猫眼乐：“跟我走吧。” 来到方家，鱼眼刚稀罕两口小猫，就觉着屁股底下拧着劲儿，赶紧三步两步钻进卫生间，出来时满脸堆笑。 老方婆子问：“侄儿，买楼了没？” 鱼眼说：“快了。” 方一枝说：“最好买二手的，省得装修。” 鱼眼说：“嗯。” 方小垫儿问：“小珠姊妹几个？” 鱼眼说：“四个，她最小。” 老两口一对眼神儿：“恁多大姨姐？都在跟前么？” 鱼眼有点不耐烦：“啊，小珠爸妈说了，孩子能走多远走多远。” 方小垫儿狠劲嘬了一口烟，老婆子推他：“远点儿扇着，别呛着我外孙女！” 鱼眼到家时天都黑了。他妈瞅瞅他，说：“我儿子真有尿，自己走回来的？” 他爹瞅瞅他妈，说：“别整没用的，烧点热水，洗洗睡！” 　　老冯在鱼眼的婚礼上又出了点儿糗。 那天早上，她挎个小包在饭店门口转悠。 过了9点，客人渐渐多起来。 张三来了，老冯赶紧过去。李四来了，老冯笑脸相迎。 王五来了，老冯招呼鱼眼：“你丈人家的亲戚来咧，领着入席呀！” 鱼眼从二道门出来，领王五入座。 小珠整整衣服，撇撇嘴：“你妈非两家合办婚礼，连个写礼账的都没请！你看她赶上蚊子了，见你家亲戚就盯，钱全进了她的包！” 婚宴结束，老冯带领侄男甥女挨桌儿装剩菜。 小珠妈说：“嫂子，青菜就别装了！” 老冯说：“那啥，一份青菜28块哩。” 这时，小珠扯扯老冯衣袖：“妈，我表婶要上厕所，你领她去吧。”说着转身走了。 老冯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带小珠她表婶直奔西门，可遍地寻不见“厕所”俩字。 恰巧一个服务员跑来，老冯急问：“厕所在哪旮旯？”服务员匆匆指了指。 见小珠表婶身子扭成了麻花，老冯说：“挨排儿敲门！” 孰料一个门后传来男声——“有人！”老冯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插着的门开了，走出个胖老头，说：“要洗手的进。” 老冯说：“我们等会儿再洗手。” 老头瞪眼：“不忙洗手敲啥门？！” 小珠表婶说：“我，我找……厕所。” 老头指指门扇：“呶，这不写着哩？” 老冯涮涮眼珠，问：“上面画的啥？弯弯出溜的。” 老头嘎嘎乐：“这是外国字，意思是‘厕所’。” 老冯说：“哦，我眼花了。”转过身来，她耳朵有点儿烧得慌。只听“咣”一声响——身后那扇鬼画符的门关上了，小珠表婶消失了。 …… 　　老冯拢共踩过鱼眼家门槛三回。第一回装修房子，第二回布置婚房，第三回就是这次瞧病。 小珠给公婆收拾了一间房，铺上新褥单，换上新枕套。 夜里，老冯肚子疼，摸黑上厕所，完事裤子一提，悄鸟儿回屋睡觉。鱼眼那屋好像有人长出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老头烟瘾犯了，把卧室窗子开道缝，闭眼吧嗒起来。厨房那屋好像有人跺了跺脚。 吃饭时，老冯给鱼眼夹了一箸子菜，鱼眼正往嘴里送，小珠胳膊挡了他一下，说： “锅里还有菜哩，再添点儿。” 支开鱼眼，小珠搂过逡巡的猫咪，一股脑儿把鱼眼的碗中之物赏了它。 老冯看老头一眼。老头喊：“儿子，这排骨肉有点硬，爹牙口不好，你挑两块烂乎的拿来，先尝尝，我不嫌乎你。” 小珠眼皮突突跳，说：“妈，你这回去医院吹个气，查查幽门螺旋杆菌，胃疼肚子疼多半跟这个有关系。” 老冯说：“哦。” 看病时间约在下午，鱼眼送爹妈到医院。 老冯说：“你忙你的，我俩能行。” 鱼眼答应着往外走，忽然回身，说：“妈呀，上完厕所想着洗手，可别把细菌带回家。” 老冯一怔，老头道：“你小子蹲两天马桶装人哩，你妈恁大人用你教训！回头告诉你媳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还有，床跟前的烟灰别给我扫！” 老冯扯扯老头。 忽然，听见女护士喊号：“马海毛！”老冯瞅瞅四周，没人应声。 女护士抬高声音：“马海毛，有没有？” 老伴压低嗓门说：“这人除了姓，名儿跟你一样哩。” 这时，一个男护士匆匆走来，大声问：“有没有叫什么海毛的？” 老冯怯生生地站起来：“我叫冯海毛。” 男护士点点头，说：“那就是你了，赶紧去！” 老冯做完心脏彩超，换个楼层做颈椎CT。照例是女护士喊号，她的名字照例给叫成了“马海毛”。老冯心里一阵阵地不得劲儿。还好，尿液检查不用喊号。老冯便施施然去找厕所，没成想进错了地儿，又闹了回笑话。她没敢跟人说。 　　晚上吃饭，小珠问：“检查结果咋样？” 老冯说：“且得等几天哩。” 小珠又问：“爸，你没做个检查么？” 老头应道：“我老胳膊腿儿没啥毛病。” 鱼眼扒口饭，说：“你呀，注意肺子就行。” 小珠紧接话茬：“嗯哪呗，你老孙子该来报到了，可不敢闻二手烟！” 老头脸色瞬间不大好看，晚上睡前在床下用脚画了几个圈圈——圈里空空如也，前晚的烟灰早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早起，老冯张罗回家。 小珠淡淡地说：“不等检查结果出来？” 老头说：“让鱼眼取吧，回头告诉你妈一声。” 老冯上完厕所，提醒自己用洗手液洗了手。 归拢完包裹，准备出发。 正是9点，阳光泼泼洒洒罩在门上窗上墙上地上，一时晃得老冯张不开眼。 她在门边换鞋，蹲下去，站起来，一低头一猫腰的功夫，有些头晕，嗓子眼里酸酸涩涩的水直要涌上来。 她一把扶住门，眼睛溜到了挂在门边的镜子上，蓦地瞥见身后跑过一条新褥单两只新枕套，像纸做的飞机，张着翅膀，一头扎进自己和老头前几日住过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