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山水寻颜色

完美的梦

文/陶陶

　　小镇四面环山，静卧在山中这块难得的盆地里。山中气候还算湿润，一年四季并不缺少颜色，小镇也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融入了山水之中。

　　一种颜色从自然中浮生，在风中轻轻摇曳，我们的语言往往苍白无力，简简单单的青与白，在文人墨客笔下流转成倾城绝色。据统计，在《全唐诗》《全宋词》《全元诗》《明诗综》四部诗歌总集里，青色一共出现了29345次，白色出现36068次。王维说，“白云回望合, 青霭入看无”。这样的山，这样的云，这样的岚，远望缭绕聚合，深入其中又消失不见。这青与白不就是小镇的山色吗？

　　你若见过夏季清晨的小镇，一定知道青的妙。青是疏离的，以一种飘逸出尘的轻灵让人倾慕；青又是平易的，像随意拂过发丝的那缕风。青就这样若即若离，似乎伸手可得，却又难以触及。晨光熹微，拉开窗帘，太阳还未升起，山与湖都是刚睡醒的样子，青色薄雾轻垂，天是淡青，水是深青，山是笼罩在轻纱中的浓青。我喜欢在这样的清晨到雀山湖畔走走，黑天鹅把头颈弯成好看的弧度，麻鸭畅快地钻来游去，凤头鸭昂着高傲的头，被烟波笼罩的鹅鸭们顺流徘徊，自是一番闲适的风流。这清冷与隐忍，在太阳升起，便会消失，无息地隐在花间叶下，等暮霭四合，也许又会悄悄地陪在你身旁。

　　临窗看山也是小镇的日常，山是浓浓淡淡，层层叠叠的黛、苍、灰、蓝、白，都应该归入青。古书说青“象物生时色也”，“东方色也”。可见青的地位之高，然而青的概念却始终不甚清晰，从青草的绿，到青天的蓝，再到青丝的黑，甚至紫、灰，都可以称为青，但最多见的还是如今不同深浅的蓝。凝望远山，总想到“江山如画”，但那浓淡，那光影，怎是画所能描摹？此时语言只能悄然下岗，一切留给眼睛吧。我在《山色》里着意写过小镇山的青，“从小镇认识青，最有特色的是这远远近近的群山，而且只有这个季节，群山是终日属于青的。及至初夏，绿意渐浓，就只有清晨和日暮或者雨后，群山才能露出青的面目。'日暮苍山远'，这时山的青是带一种沉重的，色彩浓重，空间辽远。”

　　山水要在雨中细看，远山悄然隐没在云雾深处，林木舒缓青色的呼吸。青简说，“像是洇在墨色里的一道青痕”。小雨中任性的去登山，水汽氤氲，青绿色显得滋润、沉静。路过村人的老屋，门是青的，瓦是青的，石阶是青的，青苔和青草的覆盖下，是斑驳的爬满记忆的老墙。爬上山头回望小镇，灰白的建筑没在青色的水雾烟雨中，灰白、石青、苍绿互相浸染，融成深浅浓淡不一的微妙颜色。

　　最妙的是雨后初晴的天青色，“雨过天晴云破出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惊叹汝窑的工匠是何等智慧，竟能做出这般颜色。夏季小镇多阵雨，心头总会蹦出那首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吃过晚饭，相约到友人小院喝茶，天空镶着金边的橙红逐渐转暗，最后一抹粉红褪去，远处的白石山从青到苍蓝，再转深黛，终究夕光敛尽，在暮色中渐渐睡去。在夜晚到来之前，天空是最纯粹的湛蓝，蓝得如此专注，此刻夜的轻纱笼罩，天空转为清透的藏青。月亮升起了，莹莹的白色，明朗却不圆满，一如我们大多数的人生。丁香树下，一壶青黑色的老茶，茶汤却是清透明亮。丁香的香气浓厚莽撞，茶香含蓄悠长，万物无言，却时时与我们交流，色与味就是他们的语言。

　　白与青是相依的，自远山深深浅浅的青中延伸出来的就是白了，从薄纱轻覆的朦胧透白，到出岫白云的朵朵纯正白。这是山与云雾的相牵，是青与白的情话。目光收回，我愈发觉得粉墙黛瓦更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韵味。

　　白是独立的。山褪去了层林尽染的红与黄，将最后一抹苍绿藏于眉间。不忍山总与灰黄土褐做伴，辽远、苍茫、纯净的白悄然而来，默默守了那漫长的季节。此时的白是沉静的，山收起棱角静静睡去。看厌了纷乱繁华之后，我只想寻常巷陌、山水园林的简单生活。谁在这雪的静夜入梦？梦里只有一行踏雪而去的足痕。山居未醒，这样的时光安然静好。看过太多风景，如今只剩下一片寸心不老，陪你看天地白头。

　　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是诗意，草木繁盛、绿树成荫是生机，层林尽染，硕果累累是生活。如果说这些丰富、热烈、繁茂的色彩是自然和人生最灿烂的主调，那么青与白只是不经意的底色，轻悄悄地，默然着，成就主色，调出种种配色。

　　抬眼，清清爽爽的青与白，清冷柔软。一丝暖划过心头，留住那一抹倾城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