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落笔之前还是有好一阵的怔忡,心中五味杂陈,脑子一片空白,又好像有一团乱麻被各种思绪塞得满满的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p><p class="ql-block"> 虽然一年多了,但我至今还没法把那个永远精力充沛乐观开朗爱玩爱笑的母亲和弥留之际那个被病魔折磨得形如枯槁的老人联系在一起,至今也没法接受她已经远离的事实,想不通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热爱生活的人对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眷恋和不舍,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对自己说写出来也许就可以放下了,给妈妈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知性和温婉处处体现了她小家碧玉般的气质,据说外婆前后生了11个孩子,最后留下的六个中她排行老五,又是家中幺妹儿,看得出来她从小是在被父母兄姐宠爱的环境中长大,因此在性格上她开朗聪明随和善良,有点小资又有点矫情,到老了也还是喜欢热闹,大家众星捧月般的把她围绕是她最开心的事。</p> <p class="ql-block"> 因支边的缘故,母亲高中的时候随外公外婆到了桂林,就读于我后来的母校桂林中学,所以我俩时不时还会以校友相称,以她的聪明才智想必那时的她也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但临近高考那年却因外婆病重不得不辍学陪外婆返沪就医,后来外婆大病痊愈如婴儿蜕皮般的获得重生。外公外婆都活到93岁高龄,母亲都一直陪伴照顾。没上大学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遗憾,但之后她还是以自己的能力做了一辈子的财务工作,直到退休后还被返聘任财务总监多年,我们都笑称她虽是家里最矮的却是官位最高的。那时父亲已经退休腿脚不便又不常出门所以不领行情,她赚的多,但为了顾及父亲那可怜的自尊她买啥东西回来都和我们商量价格减半或取零头才告知父亲,免得他心疼钱说我们浪费。</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一个思想独立的女性,她与父亲相差十七岁,却是自由恋爱,我时常想虽然在那个年代老夫少妻并不少见,但母亲却没有遵循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而是自由选择自己的爱人还是相当地有勇气和眼光的,之后几十年父母相敬相爱相濡以沫的岁月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正是基于这一份感情基础,在那个斗资批修的年代母亲可以义无反顾的陪着父亲两手空空一路从桂林逃难到上海,在父亲病重三次入院手术的时候每天守在病榻前悉心照料,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父亲也可以在母亲怀孕的时候乔装打扮向村里的老乡们大量收购鸡蛋被抓个现行,父亲是天津人母亲是宁波人,虽一南一北但在家里不会感觉到生活习惯和口味上的冲突,反而南北融合让我们有了更多体验的可能,不爱面食的母亲因此练就了和面擀皮包饺子的一整套技能,而高大魁梧的父亲对臭冬瓜黄泥螺这种南方小菜情有独钟,小时候天津话宁波话上海话桂林话四种方言在家里可以无缝切换,有时上半句上海话下半句桂林话大家也都心领神会,到现在我还保持着这个习惯见到哥哥就自然而然的说桂林话。</p> <p class="ql-block"> 性格互补,三观相似,这是我对他们婚姻的认知,父亲性格内敛沉稳,有点大男子主义,母亲开朗外向又有点骄娇二气,父亲爱好烹饪做得一手好菜但是不喜配菜和收拾,母亲甘当下手在一旁切菜递调料,配合默契,“阿贞阿贞”的叫声常让整栋楼都听得很欢快。</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女红了得,家里里里外外的收拾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织亲手做,至今我还记得家里曾经有好些个纸衣样,和一部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父亲会用一块拨片状的粉笔在布料上打好样子,母亲照着裁剪再用缝纫机缝制成衣,我和哥哥的新年新衣就是这么来的。小时候印象当中的她一直在织各种衣服,毛衣花式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织,而且款式配色都不重样,至今我还留着大学时期她帮我织的几件棒针大毛衣,让女儿现在穿着都还觉得不过时。</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我们这一双儿女的教育从来都不刻意,好像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什么大道理,但她以她自己的方式,无论是对待生活的积极,对父母的孝敬,对婆婆的尊重,对爱人的包容,对兄弟姐妹的友爱,对朋友的真诚,对子女的慈爱,都在日常的生活点滴言谈举止中对我们潜移默化言传身教.</p> <p class="ql-block"> 母亲热爱生活乐于接受新事物,也懂得变通,不排斥学习,我总说她爱折腾,但她却总说折腾的日子才叫做生活,否则岂不太无趣。后来衣服都买现成的,她闲不住就开始尝试各种新技能,十字绣布艺花玩的不亦乐乎,刚接触智能手机和微信时她对任何新功能都感兴趣,不懂就问,很快就掌握了如何使用微信,网上购物甚至是图片视频编辑,不用担心会和这个时代脱节。</p><p class="ql-block"> 母亲也爱玩爱闹,因性格脾气很随和,容易让人亲近,所以人缘很好,朋友很多。父亲走后,桂林的家就成了她和朋友们欢聚玩乐的根据地,就连我的同学朋友她也能相处甚欢把她们当作自家的孩子。后来因为要照顾我的缘故她到上海与我常住,但桂林的家一直由她的朋友们轮流定期帮忙收拾,每次回桂林之前都会提前打扫通风,到了家就能入住,丝毫不马虎。她总说桂林好,朋友多环境好,在上海周围邻居都不认识去亲戚家光坐地铁单程都要两个多小时,连锻炼的地方都找不到,可即使这样她也为了照顾我一直留在上海,只要我一个电话她就会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如今回忆过往,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高考、大学入学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女儿中考高考都有母亲陪伴左右。那么漫长岁月的与母亲相处,我早已习惯了这种陪伴模式,却没有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尤其在最后的几年里,也许她早感身体不适但忍着不肯说,只是能明显感觉她不像以前那么爱玩爱动,有时呆家里好几天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的,我只当是岁数大了也可能是疫情的关系没放心上,每每想到这我都很自责。父母在的时候,我仗着着他们对我好,欺负他们的坚强;父母离去了,方知他们无条件地让我倚靠,全都是满满的宠溺。</p> <p class="ql-block"> 母亲爱美爱打扮,还有一些小资,平时总收拾得干净清爽,即使在家里也不埋汰,家中的老照片有很多是年轻时候父亲给她拍的,梳着两条乌黑锃亮的麻花辫,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也难掩青春靓丽,美丽又自信。因为注意保养和养生,七十岁之前满头青丝鲜见白发,和她逛街经常被误认为两姐妹,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她不会变老,至少老得没那么快。可是16年那台预料不到的胰腺炎微创手术把她的身体搞垮了,前后三个月的时间吃尽苦头。母亲怕疼,那段时间做不完的B超胃镜,每天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靠打吗啡来止疼,即便这样她依然咬牙坚持,从没放弃。</p> <p class="ql-block"> 我以为挺过来就柳暗花明了,事实也是病愈后她还是那个爱玩爱笑的母亲,爱旅游爱热闹爱聚会爱打牌斗地主,让我忽略了她是生过一场大病的人,每年的体检她都不愿随行,后来弥留之际她跟我说她很后悔,她是怕了,怕医院怕病房怕那些冰冷的设备,自欺欺人说不去查就查不出病,感觉肚胀只当是一般的炎症也只愿吃点中药调理,以至于在最后的半年里她还拖着病体和我们去了张家界和龙脊梯田,那时的她即使有很多不适但跟着我们东跑西颠的不露任何疲态,没想到仅隔半年就已天人永隔。</p><p class="ql-block"> 都说亲人间有特殊的心灵感应,那段时间我莫名的各种不适,反过来母亲还要照顾我。最后一次去机场接她回沪治病,车库倒车的时候糊里糊涂地撞到了柱子上;因疫情关系住院的时候不让探视,我看着她自己拿着病历在幽暗的医院走廊独自走向病房的苍凉背影,心里有种走向鬼门关的不详预感,可这一切的一切在当时都没让我有足够的警醒,而今足以让我自责余生。但转念想来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没有被病魔的恐惧缠绕没有降低生活质量残喘余生而是一如既往的快乐和从容,没给我们做晚辈的带来一丁点麻烦,与她而言是对这个社会最体面的告别,是对我们最深的疼爱,这很符合她的个性,心下又有点释然。</p> <p class="ql-block"> 母亲信佛,一心向善,即便是曾经起过争执心生嫌隙的亲戚朋友她也最终选择原谅,我常说她没有原则,她只是淡淡的说善恶都有因果。她和我的微信往来我一直留着舍不得删,那定格的最后的语音是她用虚弱的语气叮嘱我去看她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哥哥寄来的橙子送给病房里的护士小姐,只因为她扎针的时候很轻柔,我想这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善意和温柔,每每回听都让我失声痛哭。</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是勿忘我,也是她的微信名,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我知道她爱父亲爱我们爱生活爱这个世界,劝慰自己说她只是去另一个世界和父亲团聚了,而她给予我们的爱和温暖足以让我们坚强一生,她就是我们心中那束永不凋零的勿忘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