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征文）解梦

郭建华

美篇昵称：郭建华 美篇号：66622762 　　“吃饭了！”老婆大吼一声。 胡秀才手挑门帘，从书房走出来，另一只手里是一本书。 “你吃饭还是吃书？”老婆怒不可遏，“我看你早晚得死在这书上！” 胡秀才在饭桌边坐定，口中嗫嚅：“要开科了，这话……这话多不吉利……” 老婆瞪胡秀才一眼，“你还要去考吗？都过了四十岁的人了，还考！考！” 胡秀才只是嗫嚅：“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你立个屁！家里穷得鳖咬着都找不到根戳鼻子棒，就知道啃那几本破书！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馆，你去教几个孩子，也好养家糊口。你还摆架子，死要面子活要命！” 胡秀才仍然嗫嚅：“人家范……” “又要说那个范进！都说了八百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人家范进是文曲星，你有那个命吗？我看你是天生提溜讨饭筐子的命！” 胡秀才再次恳求老婆：“要开科了，别……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老婆将一块高粱面饼子送到胡秀才手中。伸手接饼子的同时，胡秀才看到老婆手中也有一块，那是掺了野菜的。看看自己手中的纯高粱面饼子，有些难以下咽。老婆还是好老婆啊…… 老婆看出男人神色有异，不免疑惑，道：“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吃饱了，再去啃你那几本破书！” 胡秀才说：“夜里我做了两个梦……” 老婆讥讽道：“是洞房花烛夜还是金榜题名时？” 胡秀才长叹一口气：“要是金榜题名倒好了。可惜……可惜我解不开。” 老婆问：“又是开科的事？” 胡秀才点点头。 老婆认真起来，道：“要是真解不开，吃饱饭快去东庄，让母亲给你解，别闷在肚子里，闷出毛病来！”说着掏出几个铜钱，塞到胡秀才手中。“就这几个钱了，买包点心提溜着，别空手露拳的，让人笑话！” 胡秀才提了点心，一路恍恍惚惚，来到东庄。进得岳丈家门，小姨子迎了上来，打量一眼胡秀才，嬉笑道：“哟，哪阵风儿把姐夫刮来了？是来借钱还是借粮？” 胡秀才脸“刷”地红到脖根，低着头说：“要开科了，我……” 小姨子笑道：“我就知道，姐夫是来借盘缠的。快算了吧，四十多岁的人了，屡试不中，认命吧！”说着接过他手中的点心包儿。 胡秀才嗫嚅道：“说不定我命中注定大器晚成呢……” “哼，再晚二十年，都成棺材瓤子了。不是不借给你钱，只怕你又是白搭了这趟盘缠……” 胡秀才说：“昨夜我做了两个梦，也许与应试有关，特来请教母亲，以便定夺。” 小姨子说：“哟，原来是求母亲解梦的。你晚来了一步。母亲刚出门，赶集去了。要不，我先替你解解？” 胡秀才疑惑地看着小姨子。 小姨子咯咯地笑：“姐夫不相信我是不是？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大概半年多没进这个门了吧？要刮目相看喽！母亲说，她没有儿子，要把这解梦的绝招传给我。凭这一招儿，也能嫁个好人家。如今我这解梦的本事，比起母亲，是……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喽！” 胡秀才纠正道：“荀子曰：‘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小姨子叫道：“别转文了，意思都一样，都一样！快把你的梦说说吧！” 胡秀才说：“头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墙头上，扶犁耕地。” 小姨子脱口而出：“有去无回。” 胡秀才大惊。 小姨子说：“你想，就那么窄巴巴的一道墙头，你扶着犁，从这头耕到那头，能调转回来吗？是不是有去无回？” 胡秀才点点头，神色黯然，说出另一个梦：“第二个梦，我梦见一具棺材，高悬于树枝上。” 小姨子叹一口气：“这个梦，就更加凶险了。你想，棺材为什么会挂在树上？死无葬身之地呀！” 胡秀才沮丧至极，垂下头，半天没有说话。他站起来，觉得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走出房门，又回过头，问道：“妹妹，照你这么说，这趟赶考是去不成了？” 小姨子正色道：“去与不去，你自己定夺。反正梦就是这么个梦。我说让你去，万一应了，我姐姐岂不成了寡妇？我担待不起呀！我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去，万一又高中了，你岂不埋怨我一辈子？” “也是，也是……”胡秀才嗫嚅着，回头朝院门走去。 “母亲回来了？我姐夫正要找你……”小姨子叫道。 胡秀才一抬头，差一点跟岳母撞个满怀。 岳母打量着胡秀才，关切地问：“他姐夫，有什么事？我看你神色不对呀……” 胡秀才说：“我夜里做了两个梦，解不开，特来请教母亲。刚才妹妹已经替我解过了。” “是关于赶考的事吧？” 胡秀才点点头。 岳母郑重地说：“那得好好解一解。考取功名，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快屋里坐，我仔细给你解一解。” 胡秀才说：“妹妹已经替我解过了……” “她会解什么梦！才学了两天，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别听她的！” 小姨子狡黠地一笑，拿上针线，出门去了。 胡秀才随了岳母，重新回房坐定。 胡秀才说：“头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墙头上，扶犁耕地……” 岳母大喜，双手一拍，叫道：“他姐夫，恭喜你呀——一趟成功！” 胡秀才呆呆地看着岳母。 岳母说：“这不明摆着吗？那么窄巴巴的一道墙头，也不过刚刚容下一张犁头，用得着耕两趟吗？一趟就耕完了。没错，一趟成功！” 胡秀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说：“第二个梦，我梦见一具棺材，高悬于树枝之上……” 岳母喜形于色，叫道：“他姐夫，你要高中了！棺材悬在树上，这还用说吗？高官在上！” 胡秀才千恩万谢，辞别岳母。岳母一再挽留，胡秀才说：“就要开科了，回去读书备考，不敢耽误……” 岳母喜不自禁：“那就等你的喜讯了！” 胡秀才一脚踏进自家的院门，老婆就说：“做了好梦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胡秀才极力掩饰着得意。 “你的脸上带着呢！是母亲解的吧？” “是的。” 老婆说：“临走忘记告诉你一声。妹妹也有些本事了，你应该再让妹妹解一解。” 胡秀才心中一沉，问：“妹妹解的好，还是母亲解的好？” 老婆说：“按说呢，姜是老的辣。可是母亲到底老了，有些糊涂，少不了丢三落四的，时不时把话说反了。妹妹是个鬼精儿，刚刚跟母亲学了一年半载，就让人刮目相看了。眼下凡是摸底细的，解梦都偷偷找妹妹。母亲受了冷落，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悔过早地把绝技教给了妹妹……要不，你再回去，让妹妹解一解？” “不用了……不用了……”胡秀才嗫嚅着走向书房，脚步有些踉跄。 “吃饭了！”老婆大吼一声。不见动静。“吃饭了——”老婆又大吼一声。 仍不见动静。 老婆有些不耐烦了：这书虫子，啃书啃得连饭也不吃了！还真想当个范进吗？扯开书房的门帘，大步闯入。 窗棂上拴着半截绳子，绳子上拴着胡秀才的脖子。 老婆扑上去，大放悲声：“当家的，是我害死了你呀……” 书案上放着一本《周公解梦》，翻得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