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joy yourself

水若曾经

雅院品茶举行了两次，参加了两次。一次上半场，一次下半场。虽不算完全，但也窥得一番风貌。签到处，书自己的名字在茶叶上，新颖别致。上楼，陆夫人弹奏古筝，高山流水间，旁有两位美女，一位倒水，一位奉上毛巾，为净手之礼。坐定后，夫人请诸客手机静音，见每位座前置一高脚杯，上口窄，中圆凸，杯脚细长，里面是带叶的金骏眉。另有一方形木盒，上置小瓷杯及糕点。茶桌中部，第一次以梅花点缀，第二次是一枝开满花的玉兰，白中带粉，粉中带紫。室雅花香，云鬓环绕。这气场，若非亲临，无可想象。

诸客坐定，先放一首静心的乐曲，夫人缓缓道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初见此语，在李兆基的百度介绍中，这是他推崇的座右铭。当时还有一处印象颇深，是他讲有一块钱做一块钱的生意，蚀了也不至于心神不安。陆夫人气质高雅，淡妆清新，从她口中讲来，浑然天成，不似借来，而是自己的领悟。而后，她让大家闭上眼睛，从头开始，缓缓放松自己的肢体。第二次上半场，听闻峰哥在此环节中睡着了。等到大家放松完毕，正式进入品茶环节。

第一泡为水仙，轻轻将合适温度的茶水注入，缓缓摇动，倒于玻璃容器，然后把盖碗中的沥水干净的茶，递给每一位，陆总说，大家闻茶时要吸气，一为更好识别气味，二为卫生。一圈下来，大家分别在品鉴卡上勾上自己认为的感觉。第二泡为肉桂，流程一致。大家觉得味道更为涩一点，回甘更强烈。秋秋老师说，更为透一点。第二次品茶的美女，则说味近拿铁。陆总解释，岩茶慢火烘焙，把咖啡因最大程度释放。大家饮茶时，要把茶停留在口中几秒钟，采有啜茶的方式更佳，因为进入食道之后，好茶与坏茶没有分别了。陆夫人则强调温度与出茶的时间，她说，再好的茶，如果冲泡不对，也是减分，不能真正享受到好茶的精华。第三泡为镇店之茶，涩味霸气，回甘悠远绵长，口舌生津，半小时内唇齿留香。此为妙品，为牛栏坑核心几株茶树所产，可遇而不可求。

初饮茶时，以绿茶为主，而后饮红茶，近年饮银针，熟普。年龄渐长，味觉钝化，淡茶难以满足。岩茶味涩，又有回甘，仿佛打开一扇窗。丹霞地貌，山体以裸石为主，夹缝或过渡处，风雨带来泥土，鸟儿衔来种子，此野生岩茶之发属。其成亦是慷慨激昂的生命之歌，其味亦是饱经沧桑的淡定从容。陆总说，爱茶，弘扬茶文化，让朋友健康正确的喝茶，是其开办雅院的初衷。其茶珍稀，其人儒雅，世途多舛，这样的朋友，回味时总带着一份甘甜。

——《雅院品茶》20230314

李花谢了林红，太匆匆。公园的李花，待我注意到时，已谢大半，零落成泥碾作尘，地上尽是斑斑花痕。玉兰更早，而因种属不同，白色的落尽，白中带紫的正逢盛开。连翘报春，在树高林密的西坡涧边，如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春行已半，垂丝海棠点缀行道，双喜的樱花纷飞成雪。昨日黄昏散步，草丛中蓬藟，一片连着一片。突然下起雨来，本来就冷的天气，让人无由地担心起，她们能否安然无恙？忧愁风雨，将春缓缓推进。

三年疫情，渐对草木花鸟有了兴趣。尤其是封闭之时，看李花谢了海棠红，杨柳吐绿春笋长，便觉得信心满满。一切来时猝不及防，走时更为突然，不是像这春天的花朵吗？不由想起，21年春天的一次晚宴，一位陌生的朋友说，“大疫三年”。我还以为遥遥无期了。昨日下午，看见两只灰喜鹊，从还未发芽的树枝上跳跃，灰蒙阴郁的天色，终挡不住人间的喜悦与希望。

啜着朋友送的新茶，看完一本厚厚的书。翻滚的茶叶，书中人的命运，渐渐舒展，徐徐褪去青绿，慢慢沉入杯底。朋友从重庆发来照片，解放碑还是解放碑，朝天门已经不是朝天门。记忆里的傍晚，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寻找长江与嘉陵江的分界。汽笛响起，三等舱的被子散发人间味道。19岁的少年可以彻夜不眠，迎着江风，在浓浓夜幕中，寻找山间点点灯火。那时，偶尔打电话问候的师弟，如今阴阳相隔。惜春伤落花，清明也渐渐近了。

长江上的航船还走着，一夜风雨，樱花怕是留不住了。人到中年，也曾失落迷茫，世事风雨，令人心意沉浮。离去的便是最好？最好的或许未到？幸福的本源在于自身，也许不是失去了热情，只不过，怕热情错付。一遇到那陌生的土地，那真心待你的人，便又沉浸于那无尽轮回的春色里了。

继续走，继续寻。

——《伤春》20230321

朋友写了一篇读书笔记，对自己以前对林语堂的定性，进行了批评。随风奉之若宝。不知他是对林先生怀有同样的好感，还是欣赏朋友的文笔，而或是文章对他看人看事有了启发？我只读过《苏东坡传》，他通过苏轼的三封信，肯定苏轼伟大的人文主义情怀。一、对黄州弑婴风气，给太守的信。信中对此进行调查，并且建议兴建育婴院予以安置。二、江浙水灾给太后的信，要求免除赋税，进行赈济。三、给章惇儿子的信。虽然被章惇迫害一贬再贬，但风云变幻，章惇被贬时，绝不会落井下石，加以迫害。一是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二是对黎民百姓的关怀，三是对仇敌的宽容。我想我们欣赏“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时，应该知道苏轼的这一面，他为世人所喜爱，不仅是美丽的诗词，对困苦人生展现出的豁达乐观，更是因为他伟大的人文主义情怀。林语堂或也是！只是时间的沙砾还未抹去那些细小的或不存在的瑕疵。

有些书一口气读完，有些则需要慢慢品。华文作家的一般是语境相同，读得快，译作则慢。同样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快，三岛由纪夫慢。随风是一个适合慢品的朋友，一如正岩的大红袍，第三泡有些感觉，第五泡最有味，累计泡十多泡，依然没有水味。金如大哥说，岩茶如友，越陈越香。但多少能经得起一泡再泡。再者，人生是一个寻找沉淀的过程，当你觉得他快没有味道时，他突然抛出一饼上了书的2006年紫龙圆普洱熟茶，红亮的茶汤，再一次惊艳时光。

朋友说，把写过的文字整理成册，付梓出版。随风说他买十本。我是他风雅生活的倾慕者，他亦是我情绪波动的见证者。有一次，他为我暴露他的身份而怪我，说我不懂这种隐藏的神秘快乐；又有一次，他为我“李花谢了林红，太匆匆”，充满好奇地问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美好如斯，夫复何求！

我们对一个人的定性，往往充满偏见。可以对事执着，不可对人执念。岩茶如友，陈，是因为我们经历了时间的洗礼，有了更多的了解，相互契合，找到了打开彼此的正确方式。那些消散于天涯的人，或许，我们并非同一种属，但依然祝愿，被时光温柔以待。

——《有友如斯》20230326

一杯紫笋茶在杯中舒展，沉落之际，想起去年的安吉长兴之旅。此刻，小强与莫姐都在忙碌中。山间的雾气还未消散，正是采茶的好时机。去年此际，湖州正值疫情封控，客商不能前来，茶农损失较大。去年见小强，身材消瘦，脸色黝黑，除了茶园，还外出做焊工。峰哥与我皆劝他不要太操劳。莫姐的茶园面积有几百亩，前年又在长兴与安吉交界处置了一块茶场，采用生态防治，茶树中间种植灌木，生养一些吃病虫的小动物。从她身上我看到一种对品质的执着。或许这一点我们有雷同，好当家成立8年多，无论潮汐洋流对海参个体生长的影响，还是店铺经营的实际困难，我都不屑去进那些低价的养殖海参。吃进去的东西，何况用来养生，怎么可以敷衍？望着青绿的茶园，与望着好当家的那片海，都可以让人感觉疗愈。

昨日与FG讨论，开饭店做自己的特色，还是迎合客户的口味？哲学的最高领悟，就是越坚持的时候，越漏洞百出。GS的理论，比较符合实际，以规模来看。樊登讲到，在上海，即便你开一家格鲁吉亚餐馆，一样门庭若市。因为城市的容量不一样。做特色，需要勇气与坚持，成功了，就可以持续发展。如果一味迎合客户，最终做成四不像，也不会受人待见。做成别人家的厨房，还是自己家的餐馆？只做朋友，还是面向社会？关键还是初心，你开始想怎么做，如果初心一变再变，就没有可以依赖的东西了。

很多年前，听王立群讲《史记》，记住了两段话。王立群说，琢磨事，琢磨人，琢磨钱。琢磨事的人能把事做好，琢磨人的能处理好关系，琢磨钱的人能赚到钱。既琢磨事又琢磨人还琢磨钱的人，能干成一番大事。还有一个，你要成功，要自己行，别人说你行，说你行的人也行，还要身体行。多年后重温，对照以上人物与自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相对于拥有财富的人，我更欣赏拥有自由的人。那日，替朋友算账，每天用一万，即便如今开始一分不获，到一百岁也用不完。物质并不能决定幸福。人活在世界上，还是留下些个人印记明显，又给他人带来愉悦的东西，比如一首小诗，一杯好茶，一头值得放心的海参，还有轻轻的一句问候——早安，朋友。

——《初心》20230327

叶子是一个离异十余年的女人，独自带一个青春期的儿子。一日偷看儿子日记，发现儿子在“lu”，而且好像陷在其中，愈来愈频繁。于是隐晦地告诉前夫，希望他来规劝一下。她在去学习二胡的路上，听公交司机播放蒋勋讲红楼，也恰好听到贾瑞照风月宝鉴，于是内心更为忐忑。这个安排很自然，因为你在意什么，就会在遇见中留意什么。老公来了，两人在聊这个事情当中，叶子知晓十年前，老公与她离婚的真相。彼时，叶子正忙于工作与孩子，总是无视老公情感与生理的需求。老公工作压力越大，渴望生活温暖之际，她恰恰忽视了。于是，同样懂音乐的包老师，填补了这个空白。这里明确的叙述，是被忽视在前，而婚外情在后。中年男人在杯盘狼藉，意兴阑珊之时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女生拉到阳台看星星……这里没有任何的批判，只是自然而然地呈现了事实本来的样貌。叶子在对贾瑞这个人物看法上也有了转变，即初读时觉得他猥琐、咎由自取，到后来产生深深的同情。这难道不是每一个历经世事的中年人共同的思想转变吗？欲望本身没有错，放纵与禁锢都是错。如果父母讳莫如深，往往孩子未来会牵绊于此，找不到一种正确的方法看待情欲。

山野幽居，是蒋勋讲红楼的背景曲，也是俞老师这部小说集的名字与开篇。原先只读过她的散文。小说处理中，感觉平淡中见惊奇，如她秀气的外形，却藏着对生活深刻的理解。也许，我喜欢看那种意识流的小说，越看不懂越着迷。但是这一部，读来也是非常有感觉。或许是同龄人的感悟，或许是蒋勋红楼我也听过，也或许阳台看星星，是紧张生活的一种减压。没有高山耸峙，像走过一片油菜花地，只觉得众人欣赏这片开着的花时，自己突然留意到地上的斑斑花痕。生活总是有着光鲜的表象，与无法言喻的隐痛。当一个人不哭的时候，更能看到她坚强下的委屈。小说只是呈现一种真实的生活样态，她的意义却不仅于此。

昨夜遇见一位同龄的朋友，彼此很聊得来。他对生活的理解，也有一种“近来始知万事非”的感觉。人到中年，很多年轻时的梦，已经不做了。想想自己当年的认真，有多少值得？这里没有消极的意思，只是“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朗开朗。”他现在尽量把时间留给家庭与自己，早睡早起，名利不关心，唯求身心健。而我另一位朋友，为了所谓的事业牺牲了旅行与快乐，这笔债，不知何时才能算得清？

第一阵鸟声来之前，我已经醒了。每个人看似混杂于人群，日日纷扰，而天光微露之时，难道不是独自从山野幽居醒来？

——《山野幽居》20230328

五年前九月某日，他母亲到我这边，告诉我他已故去。我原先也听到了消息，那是他故去后几天了。而后行程安排，我去了远方。望着城市的点点星光，泪水模糊了眼眶。他母亲过来，讲述了那天的情景。那日，他也照例出去喝酒，但很少有人陪他了。因为知道他病重，不忍。他也不知哪里喝的酒，回来时踉踉跄跄，在门卫处就跌了一跤。然后有人看见上楼梯又跌了一跤。回家后，他躺在床上，照例呼唤女儿来玩耍。他们经常玩憋气的游戏，女儿捏住他的鼻子，他不出气，一段时间后，他就笑起来，女儿也跟着笑。但是这次，很长时间了，他还是没有反应。六岁的女儿不知道怎么了，去另一个房间叫奶奶。奶奶起初以为儿子在吓孙女，就走过来摇晃儿子，还是没有反应，就用手探到鼻子下，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母亲在我面前，平静地叙述着，每一个镜头，都让我感到悲凉。

那年正月，在一家小面馆，我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时他很瘦，完全换了一副样子。记忆中的他，总是虎虎生威。年轻时经常在一起，自结婚后，便渐渐疏离。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一年也见不了一次。电话有时在通，因为他号码经常换，只有他打给我。也或许，是我不够主动关心。二十岁在四川时，他问我那边怎么样，还适不适应？他要去北京了。有一次，大概二十年前了，他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内蒙，他说帮他带件羊绒衫。在他故去前的一个月，他给我电话，说，“师兄，海参是个好东西。人生健康最重要。”我让他去店里拿海参。也许，他打了很多电话，这三个我总是能够想起，尤其最后一个，因为他的离去，一直烙印在心。

在他母亲来之前，我已经知道他走了。但也是几天之后了。再往前见面时，我也知道，他在上海治疗的事。但不知怎的，只有他联系我，或者我见到他，我才想起送他海参以及让他注意身体。再往前推一年多的时间，另一个师兄弟过世时，是他一个个通知了所有人。待他过世，没有人通知我，我也没能送行。虽然年轻的朋友一而再猝逝，但那日听到他的噩耗，我一度在樟树底下挪不开步。他母亲来过后，六岁女孩当时的神情总是不经意隐现。

前几天读《兰亭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悲也。”王羲之在美好的聚会时，也生出这样的悲凉来。一日朋友饮茶，讲亲戚故去，才长他几岁而已。一个正值年龄的美貌女子，突然觉得最终归宿如此，不由花容惊颤。“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若以变者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回首时，那几十年的相识、交织、龃龉，难道不是一瞬间的事吗？待人故去，只留下深深的怀念。

母亲说今年闰二月，有说法不能去扫墓。面对亡友，我想这世间，除了他的至亲，也唯有我最为记得他。扫不扫墓，清不清明，又有何干系！愿天国无病痛，君爽朗依旧。

——《写在清明》20230404

苏格拉底说，朋友呀，世上并无真正的知己。《他人的力量》里讲到四种人际关系，一种是孤独的总裁，完全靠自己，不能借助别人。第二种是不舒服的关系，总是批评你，或者忽视你。第三种看似美好的关系，敷衍、吹捧，仔细一想并不能给彼此的人生带来益处。第四种人际关系，是真诚、敢于指摘错误，富有建设性。也许前三种关系，每个人都有，但第三种危害最大。它不仅浪费你的时间，消耗你的精力，更让你处在一种自我蒙蔽的假象之中。

人与风景一样，如果不能四时常新，总不免让人厌倦。你看他，十年前如此，现在如此，只不过多了几丝白发与琐碎，感情再好，也会认为没有进步的人生是一种可悲。或许，自己也经常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喜欢跟不同的人相处，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仅管这样做，让自己有些游离，但更多的阅历，有助于应对各种问题。

有些朋友，他们判断是非的依据是亲疏远近。亲近自己的人，他们总是看到他优点而忽视他的瑕疵，疏远的人，则反之。好处是他们容易形成一个互助的小圈子，坏处是他们很难吸纳真正有思想的人，推动发展。有些朋友，他们只有有求于你时，才会想起你的存在。也有些朋友，只要施予恩惠，他都来者不拒。

这些年，有些朋友联系的频繁了，有些则彻底凉凉。如今过密的，也许在心中也有了未来的去向。家事纷纭之时，便是判断朋友的好时机。蒙田在谈隐逸里，有这样一段话，“我们已经为别人活够了，让我们为自己活着吧，至少在短促的余生。”

也许对于朋友的种种，峰哥报之于言语，而我报之于沉默。

——《论朋友》20230412

蒋勋讲红楼第五回，一首首判词中，交代了每个人的结局。他说，小说没有敢这么写的，先把结局写好，然后再去铺开。曹雪芹的大胆，是他觉得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如何一步步走向这个结局。尼采说，人生是个桥梁，不是目的。有多少人，能够以终为始；又有多少人，明明知道不归路，却在前仆后继？

我们这个年龄，阅历到了一定程度，理解能力提升。从历史中，从生活中，一些人盖棺定论，从中发现过程之于结局的必然性。人生复杂多变，总有规律可寻。如抽烟有损健康，引发疾病的概率远远高于不吸烟者。卧薪尝胆之人，大凡会东山再起；胯下之辱之人，不就此沉沦，必成人所不能成。我讲的不仅是古代，而是生活中所遇到的人，只是基于隐私，不能在此一一表述。如果你有兴趣，不妨探寻一下自己的身边，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蒙田在论年龄中，讲人生到30岁，若不能看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大概率成为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成为平凡人，未必是件坏事。晴雯与袭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晴雯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个佣人，她不甘心。在阶级固化的时代，这无疑是巨大的痛苦与压力。不求上进是一种病，超出自身能力的追求更是一种病。

人往往羡慕他人拥有自己没有的幸福，却不知道你可能没有他们正在经历的苦难。与人交往，多一点妥协，退让是另一种方式的进取。有时，我想起已逝的朋友，他们过去的点滴，以及最终的离场，然后联想自己如今所作所为，是在营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以终为始》20230417

早上起来，从葡园酒店往钟楼那边走。虽是暮春，昨天开始降温，风呼哧呼哧，晚樱花瓣随风飘落。朝阳未出，层云厚积，只是东边的云渲染一层微黄。晚樱与紫藤交错，下面草地上矗立着一支支蒲公英。轻轻折断，便在抖动中消失大半。钟楼伫立，想那年夏季，罗老师红裙飘飘；想另一个冬季，同学夫人在此借枝头的雪，作为钟楼的前景。那时断不会想到，第三回来君顶，竟隔了那么久的时光。一路向东，奔向凤凰湖，劲风吹寒，几次有返回房间添衣之念。疫情以来，身体大不如前，世事纷纭，人到中年。通往湖畔的小路，绿枝掩映，行不多久，见一黄瓦小屋，那年冬季拍日出之地。湖面微波荡漾，远处丘陵起伏。忽闻身后鹧鸪声声，辛词“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而此刻，是清晨，是凤凰湖，但闲愁千古总相似。东方既白，而日之未出，春天已尽，而寒气犹浓。我非苏轼，“余无所往而不乐也，盖游于物之外矣”。面对一湖寒水，总有“年年水相似，岁岁人不同”之感。

刘郎昨夜醉了，人不同不是他，三次都有他。昨日中午，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亲自去机场接送。中午那一大杯，我劝他不要喝（劝是没用的，但我总是做这样的事），他还是干了。席间的海蛎子、扇贝、鸟贝，都是我喜欢的。午餐丰盛，宾主尽欢。下午我们练了一会高尔夫后，参观酒庄。熟悉的场景，又添了科技的新意。葡萄在生长的过程中，通过对土壤水分光照检测，然后根据不同情况干预，使得每一颗葡萄都能成为一滴合格的美酒。君顶酒庄始创于2004年，2007年开庄。位于北纬37度，葡萄酒黄金海岸线，而且冬季不用将葡萄藤深埋保暖过冬，是真正的老藤。而那些需要深埋的葡萄藤，则需要在土中每年如出生婴儿一般重新成长，没有真正岁月的积累。上次冬天来时，我便在地里看见一根根老藤，依次排列，像等待召唤的士兵。此刻，藤上长出了新叶，新的轮回已经开始。

与君顶的缘分，也是与山东的缘分。96年，去济南，那时印象模糊，只记得与小胖在千佛山留影。01年去广饶，阳光灿烂，尘土飞扬。而后经龙口历练，到荣成生根。齐鲁大地，留下青春最深的印记。自07年从公司离职，也是几个月便要往荣成与朋友相聚。这次隔了太久，下飞机后，当接送的中巴，驶在平阔的大地，我感觉有一种久违的释怀。当汽车驶入酒庄，也驶入我的内心。熟悉的天高云淡，熟悉的杯盏交错，熟悉的饮食文化，熟悉的主陪副陪。人生呀，如果能够找到记忆的皈依，也是不虚此行呀。

友谊是两个人坚守，如果那一个人是君顶，放心，你只要来了，她就不会辜负你。所有等待的岁月，都酿成了美酒，等待我、等待你，一起来品尝友谊的甘甜！

——《君顶晨光》20230422

清晨，推开窗

晚樱、紫丁香、西美紫荆

映入眼帘

中午，行走南山

夏、商、周、春秋、汉、唐、元、明、清

历史在我脚下

夜晚

海角天边

小酒馆里

深圳、温州、宁波、威海的朋友

推杯交盏

海上灯光点点

煽动记忆的火

我望着我渐渐远去

渐渐归来

沙滩上写下她的名字

潮来潮去

还有多少真切

二十年后

还有多少友谊

值得缅怀

不是谁失手打落酒杯

谁都难免一醉

——《烟威如梦》20230423

朋友在法国有一个酒庄，品酒是行家里手，当他品到君顶天悦时，轻轻摇晃酒杯，深深啜了一口，连声称好。说能达到欧洲四级酒庄酒的水平，从未在国产酒中饮到如此佳品，可谓是国产酒的天花板。行走在庄园之中，看着一根根老藤吐露新芽，日光微曛，越过凤凰湖的水面，越过钟楼的塔尖。远处是莽原一片，近处是石楠花、紫丁香、西美紫荆、晚樱争奇斗艳。欣赏美景之时，我突然进入了陈总裁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动力，驱使他立志做一款葡萄酒新世界最好的葡萄酒，是什么样坚韧的毅力，让他25年矢志不渝？凡人如我，如何能品味出一款红酒真正的好坏，而不是随俗逐流，为着虚荣支付巨额的智商税，买到一款溢价巨大的假洋酒。

在倪氏海泰的早餐时，我与朋友对坐。这几日，美酒、美食、美景，山东朋友的殷勤好客，让我们倍感幸福。他也是放不开的人，勤劳敬业，从来不懂得享受。或许近来多读哲学的书，又在故地，我不免思绪翻涌。生活已经很好，远远超过了生存的界限，而我们还是不愿放下一些，去领略人生其他的风光。七年前，他孩子还小，正如我如今这样的年纪，站在海边曾大声呐喊。七年后，我们对坐吃着早餐，他说每个人拿的早餐都不一样，就像幸福也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我总是觉得，在我们能够行走的时候，生活没有固定的形式，与其被时间空间制约，不如主动去寻求生活的美好，比如一次旅行，一本好书，一杯美酒。

此行，很多朋友都是多年未见。也有朋友，因为我发了坐标，过来与我相见。我感觉到每个人在时光里的转变。蓬莱阁中，八仙过海，仙亦人也，有人发展好，有些落寞些，各显神通，也有境遇使然。龙口亦是我的故地，22年后，始登南山。此刻是齐鲁最好的时节，山体绿植盎然，温度适宜，朝晖夕阴，天色绝佳。同行众人，信仰一致，求仙拜佛，虔诚祈祷。想那年温州酒醉，竺兄夫妇，精心照料；深圳宵夜，与姜哥夫妻对酌相欢。时光如电，唯有友谊长驻心田。徐哥也渐渐放下负担，不再固执地执行他的敬酒规范，壮年不再，并不唏嘘，我们只是无须用外在表达太多内心的情感。

朝阳街里走一走，烟台山上爬一爬，斯景不负远行。君顶美酒荟的西式大餐，不多不少刚刚好。荣成俚岛小饭店，吃了都说好。最好的待客之道，就是顺从客人的喜好。最好的交往，不是把自己磨圆，是让朋友接受你的柔软与峥嵘，彼此之间激发善的力量。

葡萄继续生长，等待秋天收获；海参已经捕捞，不久现于朋友餐桌。左手是海参，右手是美酒，一边是健康，一边是情怀。离别总是短暂的，杨梅时节，我们慈溪见！

——《美酒之旅》20230425

谢志强老师写的微型小说合集《黑蝴蝶》中，有一篇《汤圆之夜》。讲道光年间（1824年）通济桥上有一个卖汤圆的韩如山，一日卖完汤圆收摊，发现摊脚有一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有银子若干，这可是他卖一辈子汤圆也赚不到的钱。于是脑海中浮现，那个中年人的模样，他匆匆赶来，神色凝重，在摊边立着吃完一碗汤圆，又匆匆去了。韩如山等到半夜，还未见他到来，于是收摊回家。孕妻张氏还未睡，问及晚回的原因，道丢失银两的人一定焦急，嘱咐如山返回通济桥，一定要等到那个人。如山应诺，让张氏先睡，不必等他回来。通济桥上，如山点燃灯笼，106阶石梯，晃动隐隐光亮。那人在破晓时分赶来，见如山等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原来其弟因为抗税（地荒之年），被官府抓走，他自筹了银两，又借了一些，去疏通关系。没料到了关系人那里，才发现银两丢了。韩如山的孙子韩培森后来考入翰林院，记录了这个故事，1993年收入余姚县志，今人才得以知道这个故事。韩家每年祭祀祖先，就摆一碗汤圆，以不忘先祖美德。

也许这样的故事，我们都听过很多，但这篇小说吸引我的不仅是贫寒之士，不为金钱所动的仁义之行。是谢老师中间穿插了1984年，他为孕妻上通济桥买馄饨的事。那时单位分配了十多平米房子，就在通济桥北。妻子怀孕后，他夜夜前往通济桥买馄饨给妻子补充营养。因为汤圆适合现食，不宜打包。84年，那份对孕妻的爱感动了我。那时他不知道韩如山的故事。前两年，他看到一本关于余姚古人故事的书，于是通济桥买馄饨的记忆便不断涌来。一座桥，几百年间，多少人来来往往，中间有多少韩如山，多少谢志强，人类文明的薪火相传，不仅是人物，也需要实物。我也有几次在通济桥上行走的经历，下次踏上或许会有不同感想。

去年，关于金轮牌坊的拆与不拆，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96年，我从这里出发，去往武汉。每次回来，总提前跟司机说，到金轮牌坊下。看到牌坊，便知道家到了，便知道有一份温暖的等待。父亲骑着摩托车送我，5块钱的摩的载我回家，在牌坊下穿过，恍如昨日。三十余年，多少人从这里出发，踏上求学谋生之路，多少人又从这里告老还乡。这已经不是一个企业的标志，而是这里生活过的人的集体记忆。望着此起彼伏的高楼，这座小小的牌坊，总能给予我来自时光的慰藉。至于交通，我觉得关键还是疏导与驾驶人员的素养。拆很简单，也很粗暴。

人到中年，慢慢有传承的意味。喜欢一些老物件，老建筑。金轮牌坊或许无法与通济桥相提并论，但一样有她历史与文化的价值。对于生活于此的人，活的有血有肉的人，她不仅是回忆，也是未来。她若存在，后代了解过去时，便有迹可循。

——《金轮牌坊》20230502

远行归来，去看了两位朋友。他们年龄相仿，一位从上海治疗后出院，头日刚回到家中。我们去的时候，家中已经有几位朋友在探视。只见他穿着白色睡衣，脸色较以前白皙，人也瘦了一圈。他讲发烧几天，以为是复阳，小诊所挂针几天不见效，遂去本地大医院，毛病查到了，但方法不奏效。于是去上海手术，住了九天，现在回来再静养几天就好了。另一个朋友也是如此，我们去杭州看他，他还在治疗中，先前也以为熬一下就过去了，愈发严重，孩子拿着诊断报告，去杭州、上海找专家，后来觉得给予的治疗方案大同小异，杭州这边人少点，又可以多住几天，就选择了杭州。我们到时，他见我们是分外亲切，本身喜欢热闹，这些天只有家人陪着，身上还插着管子，挣扎着起来与我们聊病情。我们劝他躺下，不要太累。方案定出来了，针花费也不小，不管按他说，两周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好多了。他俩都是六十出头，平常爱喝酒，运动少一点，应酬多一点。

这几年，提前进入承上启下的中年状态。母亲与父亲，也是相继手术，自己与医院打上交道。有自然的规律，更多是生活方式的不合理。母亲缺乏运动，遇事总是太焦虑。父亲则是抽烟，麻将，有点小病就去挂吊针。自己怎么劝，他们也不听，还觉得烦躁。母亲手术后，现在早上晚上都会走一走，饮食上也注意了，抖音中也了解很多健康养生的知识。父亲先前摔了一跤，插了不锈钢，后来又动了小手术。医生告诉他，不能抽烟喝酒了。医生的话，比家人管用。人的老去不是一天两天，一旦生病，真的感觉一日千里。不够好在没有大的疾病，这两年，母亲通过运动，心态也好了，气色比前些年好多了。

看了朋友回来，参加了一个婚宴。席间看到一位著名的书法家，70多岁，看上去不到60。气质儒雅，行动敏捷。朋友说，很多艺术工作者，往往比普通人健康长寿。《瓦尔登湖》中讲到，一个人用几十年时间做一根金手杖，手杖做好之日，他还是保持着年轻时的面容。驻颜的不是金丹，而是执着于一事的恒心与从中获得的愉悦。书法或者绘画，不仅锻炼四肢与大脑，最重要是心无旁骛。在干扰无孔不入的当下，谁静得下心，谁就是英雄。

去杭州那天，从余姚北坐动车，看见窗外风景明丽。不仅是角度，也是速度，铁兄喜欢。到杭州东，坐地铁到城站下车，去浙一分院也是非常方便。地铁中，那些塞着耳机，还未从梦中醒来的年轻人，美好、单纯，她们的下一站，会遇见什么样的风景？

——《探病》20230530

《自深深处》看不下去，人性的卑劣并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明知波西只是利用自己，自己却放不下这份爱。他感冒时，自己形影不离，无微不至；自己感冒时，他翻遍每一个抽屉，把能拿的东西都拿走，消失得无影无踪。王尔德有几次，连走路都不能走，去拿药品的力气都没有。波西在赌场输了钱，一个电报，几百镑第二天就汇到赌场账号上。去意大利旅行，两个人几周就花了王尔德几百镑。反过来，波西因为父亲，他仇恨的父亲打王尔德官司，花了150镑，而沾沾自喜。王尔德为他，失去名誉，破产，身陷囹圄。难以理解的不是波西，而是王尔德。

《人性的枷锁》里，桑尔德丽德也是如此。菲利普永远是他的备胎。她只有在物质享受时，需要金钱时，才会想起他。当菲利普成人后，婶婶把她代管的一笔钱给菲利普。他本来可以用来去巴黎学画，为了桑尔德丽德，在很短的时间挥霍掉了。当没有钱时，桑尔德丽德当然离他而去。当他成为一位医生，境况有所改善时，她又怀着别人的孩子与他同居。我不知道菲利普怎么想的？虽然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离开她，但也不过是因为她再次反复。看到这里，我总是会想到电影《原罪》，想起安东尼奥，他为了安吉丽娜倾家荡产，却毫无悔意。有一个场景，他跪在她的门口，出来开门的是披着睡衣，里面什么都没有穿的将军，那一刻，他的爱尴尬到了极点。

木心有一句话，“我爱你，与你何干！”在这里，可以换成，“你爱我，与我何干！”若王尔德从波西眼中，能看到他也曾真心爱过自己，那么桑尔德丽德通篇没有爱过菲利普。若安吉丽娜惊世艳俗，桑尔德丽德则是平庸至极。一个人为另一个人能够倾其所有，当然可以验证爱，但若无条件的忠于一人，毕竟是一种殇。夜莺用鲜血染红的玫瑰，终须托付给那个懂得珍惜的人。

——《自深深处》20230609

有些事物，如果看不惯，只是自己境界不够，或者事物所处的环境让你感觉格格不入。比如在太平古城，我看见那些穿着汉服的女子，便觉得不搭，在水乡乌镇就感觉是完美的契合。遇见多了，愈觉得，不是谁都可以优雅地老去，年轻时，不摆弄一下，没有美好的记忆，何以承受岁月的荒凉。我也明白了，有些同龄人冷漠的原因，没有炽热的青春，很难在人到中年时让她们保持温度。丹青老师说，看见你这张青春的脸，我愿意把拥有的一切与你交换。

上一次来乌镇，什么时候，和谁一起来，业已忘记。只记得是一个晴天。这次，在江南的梅雨季节，乌镇的美，才真正入我的心。湿漉漉的石板路，雨水洗过的绿植，岸上木芙蓉，水中荷花，青春的美，不惧风雨。十八岁的王希孟，宋徽宗随便点化一下，就可以画成千里江山图。小餐馆向水面开了一扇窗，窗前摆着碧冬茄，下面有船摇过，垂柳接着河面，沿河的木板半干半湿，仿佛也拥有着生命。从小巷越往里面走，越繁华热闹。虽然人流络绎不绝，我并不感到吵杂，或许是一心想着木心，也或许是低沉的云，清绿的水，吸附了人间的杂音。

“另一个鲁迅”讲座，在14点开始。正下着滂沱大雨。走进乌镇大剧院，前排一些位置已经坐满。丹青老师，准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看上去，比电视上还要年轻一些。在提问环节中，我才知晓，有些人不远万里赶来，从巴西、法国、新疆等等。丹青老师的魅力可见一斑。其实我对鲁迅也不甚了解，木心的书倒是看了一些。从这次讲座，了解到鲁迅不仅是文学家，也是一位收藏家，他收藏了6000多片拓片，4000多幅欧洲版画。作家中喜欢美术的也很多，但像鲁迅这样具有专业水准，又有那么多收藏的只有一个。这或许对他的写作深有裨益。丹青老师说，一个好的收藏家，不是要很有钱、具有非凡的鉴赏力，而是要有范围。提问环节中，一位业余女画家提出让丹青老师看看她的画作，并提出意见。他幽默地回答，“我最怕遇见画家，你是让我说你好，还是不好？你在画画中感受到快乐吗？如果快乐就继续画下去。”一如我对他的了解，永远不要为了追求功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问答各式各样，他都一一化解。没有大家的架势，时时感到他的真诚与谦逊。结束后，大家蜂拥上去要求签名，我默默地离开了。出门时，雨已经停了。行经一座桥的时候，一位古装的美女，执着团扇，正在呈现她青春最美的姿态。

——《乌镇》20230620

昨日中午，朋友济济一堂。他们聊，去云南吃菌，或去抚远吃鱼。好汉不赚六月钱，规划出行，不失避暑消夏之良方。15年8月初某天，凌晨三点起来，去浦东机场搭乘6点半飞往哈尔滨的航班，然后坐十点多的航班，飞抚远。到黑龙江上吃鱼的时候，刚过12点一刻。时间只有你掐着她的时候，她才每分每刻精准。一路疲劳，肚子也饿了。抚远的朋友，安排的地方是停在黑龙江我国这侧的船上，中间有俄罗斯的军舰在巡航。第一餐的鱼，口味也是了得，不过因为第二天中午的凉拌鲤鱼，作为记忆相辅的部分，就变得黯淡了。一个慈溪的朋友，只要有心，半夜起来，中午就可以到祖国的最东北端吃上鲜美的鱼，浪漫之余，更是一种洒脱。这份洒脱，失之久矣。

第二天，朋友有事，没有陪我们。我们游览了东方第一哨。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交汇处，可见两河颜色不同。对岸，是我国的故土，如今的番邦。你看历史书，远没有站在这里，让你感觉痛失大好河山的悲怆。虽值八月，青草连天，白云朵朵，你依然会在背离阳光的地方，感受到一丝阴凉，这是地理与历史的纬度共同的作用。

朋友指定的地方，是江边的一个小餐馆。阳光灿烂，从玻璃窗照进来。8年中，我一直挂在嘴边的凉拌鲤鱼，她的出场，并不惊艳。鲤鱼切成条状，然后拌以葱蒜，上面浇辣椒油。我夹起一块，轻轻一咬，汁液从肉中渗出，经过味蕾，直达喉咙。肉质细嫩，又带着点嚼劲。我忘了是否还有其他的菜，甚至忘了刚刚欣赏过的风景与去国怀乡之感。朋友说，“味道洋嘎好够”。我们就着她，各吃了两碗米饭，直到这盘鱼被我们杀得片甲不留。

平生好鱼，原先排第一位的是2001年泸州长江船上与汉芳吃的江团、江米子、中华鲟。那时人物风景历历在目。第二位是02与立其那日游玩水泊梁山之后，在东平湖畔吃的那份小鱼。第三位也是02年，荣成德君美食的锅贴花鱼。自抚远凉拌鲤鱼之后，再无刻骨铭心之鱼，是高山仰止，还是味蕾已蒙，不得而知。

近来看文学回忆录，讲存在主义，存在看来并无太大意义。那么记忆呢，记忆是过去的存在，若不能忘记就有意义。至于再度寻访，太多失败的教训，令我有点举棋不定。

——《鱼之好》30230716

文学回忆录的存在主义，看得不知所云时，孟生说，不要钻进理论，去欣赏美。木心亦云，大多格言，不是作者写给自己看的。生活就是这样，一方面是脚踏实地，指做事；一方面是天马行空，指思想。思想黏在一个地方，终归不好。

前不久，一位朋友咨询我一件事，电话、微信数十次。以前联系，总是聊他买房的事，上海、杭州、重庆、宁波，几乎买遍大半个中国。小老百姓苦于生活压力，富豪们则担心贬值，要做好资产配置。就那件事而言，我时常操作，觉得简单，他询问一多，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一一解答。事毕，又出现状况，始觉自己的不到位，与他的认真严谨。我笑着对他说，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成为巨富了。如果是我，我断不会问别人第二遍。他说，不耻下问是一种境界。

潍坊有位朋友，认识二十多年，感情甚好。虽几年未见，电话微信一直联络。相逢微时，彼此一无所有。后来，我说你可以就自己的行业做点延伸。第一笔生意，亏了14万。后来每逢投资，他第一个总是告知我，并和我一起分析。我并无太多好的思路，也不像他处在事件中，对一切熟悉。但他总是说，一个人的思路，总是有限，旁观者清。近年发展越来越好，家庭美满，城中位置最好的别墅一整就是两套。他称为我老师，令我汗颜。

当愚人来找你商量事体，你别费精神，他是打定主意的。也许，我就是那个愚人。看到朋友的成长，感到欣慰。看见更多的人沉沦，咬住蛇不放，亦有点悲哀。

——《旁观者清》20230720

十年前，通过朋友介绍与他相识，业务上有了交接。彼时初创，时有资金短缺。他总是忙到很晚，支付货款稍差一些，他说，兄弟能否这样，你这部分我明天给你。如此也就几次，最多不过两天，无一次违约。他总是羡慕我，说你的生活已经很好，我还没有落脚之处（房子）。如此，几年中时常联络，相互鼓励。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认识他两三年后，生意突飞猛进，月产值千万以上。他，还是很谦虚，说运气好。是运气吗？我认为是诚信+努力+机遇。他后来告诉我，这次创业之前因赌博输掉几百万，房子也没有了。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沉思，“难道人生真的就这样了”，于是痛定思痛，规划好每一步。自助者天助，疫情前，事业达到高潮，城中置房数套，添置豪车若干。

我们合作十余年，没有吃过一顿饭。反而现在没有合作了，聚了几次。人之感情，并非推杯换盏。是对方的品格，是彼此的信任与欣赏。有一次，我资金不够，他二话不说，直接给我打了远超我身价的金额。我经营海参，未见他来购买，我做了葡萄酒，他说喝酒只喝君顶。后来，他解释说，那时创业没有资金，有个朋友无偿借他十万，他也做海参生意，这个我必须他那里拿。我对他，不说肃然起敬，只是觉得今生有幸，与他交织。

前不久，也有一位朋友，交织了十多年，以前也欠我一些，过来说最近有些短缺。态度诚恳，言之凿凿，念多年情分，无偿助他。如今未有回应，听闻出了大事。无他，应有音讯相通，如今不知事情安排是否妥当，钱是小事，愿他无虞。

人世沉浮，年岁渐长，一切好像真如预想。一个人，包括自己，未来怎样，即在今日言行举止之中。无奈看自己总是不够全面，或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这个天，即你自己为自己创造的环境。

——《有友如斯》2023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