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月亮

大漠独行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轮月亮,一生的奔跑,是在追赶那轮最好的月亮……</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题记</b></p> <p class="ql-block"><b>  “月是故乡明” “共看明月应垂泪” ……</b></p><p class="ql-block"><b> 亮子离开小村几十年了,他越来越觉得古人关于月亮的说法对极了,古人这样的说辞,亮子深有体会,当然这样的体会,是他和月亮几十年的爱恋中一直在变化着,并且不断深入。</b></p><p class="ql-block"><b> 亮子在小村是很特别的孩子,说他特别,是源于他的几次“失踪”。在小村,孩子失踪并不奇怪,有的孩子在野外玩耍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有的孩子和家里人生气,故意把自己藏起来;有的孩子捉迷藏,自己沉沉睡在草垛里……亮子和其他孩子们不同,他的失踪是因为他去追赶月亮了。</b></p><p class="ql-block"><b> 小村的老辈人对于亮子追赶月亮的做法评价不一,有的说亮子是个实在的孩子,不晓得月亮比人走得快,人是无法追到月亮的;有的说亮子缺心眼,做了一件不靠谱的事儿……也有的人见到亮子开玩笑,说亮子要看好他家的月亮,不然会被何二偷去,当成下酒菜吃了,他永远也追不上月亮了。对于那样的挖苦式玩笑,亮子不屑一顾,他只顾专注于他的月亮。</b></p><p class="ql-block"><b> 六叔是理解亮子的,六叔帮亮子捉过蝈蝈,亮子比较愿意和六叔说心里话。六叔说他是孩子的时候,也好奇为什么月亮总是和人保持距离,怎么也走不到月亮站立的地方。许是六叔的好奇传给了亮子,但是,亮子比六叔较真,他不信他追不到月亮,于是他在月圆之夜,一次次出发,走出家门、走出村口、走进原野……月亮明明挂在八叔家的屋顶上,亮子走过去,她又挂在了远方的树上,走到树跟前,月亮又挂在远处的山坡上……较真儿的亮子,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月亮。</b></p><p class="ql-block"><b> 小村人都说亮子得了“夜游症”,亮子的家人也比较担忧,怕夜游的亮子在野外遇到鬼、遇到野兽、遇到各种凶险……亮子的妈妈找巫医看过,巫医说亮子是前世欠了钱,今世被债主追赶,他在月圆之夜逃走是躲债,怎奈明亮的月夜他没有藏身之处,所以他不停地往前走。亮子的妈妈无奈之下,到十字路口烧纸钱,替亮子还债。</b></p><p class="ql-block"><b> 小村有这样的故事并不奇怪,老辈人口中,妖魔鬼怪小村人都有遇到过,说说那些故事也没什么不好,对于成长中的孩子也是一个警示。</b></p><p class="ql-block"><b> 有几年,亮子一直陶醉在小村的月亮中。寒冷的冬天,每到月圆之夜,小村的孩子都集中在生产队的场院里,做着百玩不厌的游戏。</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羊草垛</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插扇刀</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你的匹马让我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b></p><p class="ql-block"><b> 孩子的呼喊声里落满月光,月光上有孩子们的哈气,隐隐约约,像是梦中一样。亮子此时是安静的,他大多数的时候不会和孩子们一起呼喊,只是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像是一个画家在写生,用他特别的画笔,定格月光下孩子们激情原始的表演。</b></p><p class="ql-block"><b> 这样的游戏不能完全释放孩子们的激情,于是孩子们爬上了高高的草垛,然后从上面头朝下翻滚下来……本来安静的草垛,草垛上安静的红豆被月光抱了个结实,孩子一闹,月亮像是受了惊吓,本来干净的衣服,被孩子们弄出了褶皱,草垛上的灰尘,也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疯闹的孩子们来不及向月亮道歉,一次次从草垛顶上翻滚下来,满身都是草屑,满头都是汗水……月亮并没有生气,反而把孩子们深深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场院里那十几个草垛一样。</b></p><p class="ql-block"><b> 站在一边的亮子似乎有些冷,他痴痴地看着月亮,九奶说月亮里住着嫦娥,还有伐木的吴刚……亮子觉得月亮是另一个小村,上面不止住着嫦娥和吴刚,一定也会有许多孩子,他们也在玩游戏,也在草垛上翻跟斗……那里的夜晚会更亮,因为他们离月亮那么近,近得伸手可以摸到月亮。</b></p> <p class="ql-block"><b>  “小村以外的小村也有月亮”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月亮”,这是六叔的话,亮子记得很清楚,就像记着他们家园子里有一棵红柳。</b></p><p class="ql-block"><b> 六叔说那些话的时候,应该是六叔到了婚娶的年龄,后来亮子心中也装进了一个月亮,他才理解了六叔当年说的话。六叔在把六婶娶进家门之前,一定不止千百次,在心里描绘过他未来的妻子的模样。她应该像小琴那样有力气能干,把一座金山搬回家;她应该像芳姐那样清秀,像古画中女子那样俊美;她应该像五婶那样善良,愿意和左邻右舍一同分享她家的面窝瓜……</b></p><p class="ql-block"><b> 六叔家和小村其他多子女、贫困的家庭一样,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能成家,已是最幸运的事儿了,没有挑选的余地。六叔成家了,亮子一直以为六婶绝不是六叔心中的那个月亮,为了能娶到六婶,六叔的妈妈不知到媒婆家去了多少次,用媒婆的话是她家门槛都被六叔的妈妈踩平了。此外,六叔有事没事就到准岳父家打工,当然是义务奉献,半年的考核过关,准岳父说六叔是一个懂得过日子的人,六叔拉了一马车饥荒才把六婶娶回家。成了家的六叔变得邋遢了,不仅有蓬头垢面之太,衣服也满是嘎巴,有时衣服上也会有孩子们的屎尿味……</b></p><p class="ql-block"><b> 几年前,六叔春季到湖边捡臭鱼,掉到冰窟窿里溺水而亡。亮子是在六叔去世很长时间才知道,那天晚上,他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似乎不够亮,这一点不奇怪,城里的月亮多数时候都被雾霾包裹着。她是六叔心中的那个月亮吗?她是小村的那个月亮吗?她是麦田上挂着的那个月亮吗?显然不是,她没有小村月亮的纯净,小村的月亮,怀里抱着青蛙的叫声、蝼蛄的叫声、蛐蛐的叫声;阿亮眼前的月亮,怀里抱着城里的喧嚣、抱着机动车刺鼻的尾气、抱着人们无法满足的贪欲;小村的月光下,有曼舞的炊烟,有安详的鼾声、有深情的狗吠;城里的月光下,有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有行色匆匆的暗影,有相见不相识的陌生……</b></p><p class="ql-block"><b> 那天夜晚,六叔的许多过往在月光下遥遥走来:月光下,六叔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吹着茶水,讲出征的薛平贵,讲身怀六甲的王宝钏;讲侠肝义胆的《小五义》;讲长征路上,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四渡赤水……麦田里蛐蛐们激情高歌,麦田鹨在巢穴里孵化,六叔站在麦田边望着星空……六叔走了,他心中的那个月亮留下来了,她就挂在小村的上空,挂在当年六叔站立的麦田边,挂在亮子回望的目光中。亮子读书时,一首歌——《月亮走我也走》,他爱到深处。亮子爱那首歌是因为六叔,亮子觉得那首歌应该是给年轻时的六叔写的,六叔要远行谋生,心爱的姑娘依依相送……不过小村没有桥,送到麦田边也不错,很有画面感的离别,可以的是六叔的生活中没有这些假设。</b></p><p class="ql-block"><b> 在看着空中那个月亮时,亮子似乎闻到了悠悠的麦香,就像袅娜的月光。亮子对于麦田的情感来自于六叔,来自于麦香。每到麦子成熟的季节,六叔都会给阿亮烧麦穗,焦香的麦穗,在六叔宽大的手掌中变成饱满的麦粒,麦香诱人的麦粒走进亮子的嘴里,味蕾中有一种味道落地生根,那缕麦香长进了亮子的生命中,就像故乡的那个月亮长进他生命中一样。从那以后,亮子追赶的月亮中,有了小村烟火的味道,有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味道。</b></p><p class="ql-block"><b> 亮子娶到了六叔当年心中描画无数遍的新娘,亮子能娶到心仪的娘子,不是亮子家有多少钱,是亮子追寻着月亮,走出了小村,走到了城里,找到了有别于小村先辈们的又一种生活方式,小村人都说,亮子在书本里找到了他儿时追赶的那个月亮。</b></p> <p class="ql-block"><b>  爱月亮的亮子,因为追赶月亮,远离了家乡,多年的流浪,他不仅知道他乡也有月亮,他还知道,他乡的月亮是燃烧的乡愁。</b></p><p class="ql-block"><b>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也许是亮子最早背会的唐诗,真正体验和领悟到诗人月光的内涵,是在他到外地读书的那些年。</b></p><p class="ql-block"><b> 几天前,亮子和同事们有了一次聚会,满桌的珍馐美味吃不下,于是大家回忆起那些饥饿的岁月。阿亮在外地读书的那几年,正是身体拔节,青春疯长,急需要营养的年龄,可是生活却是“干旱少雨”,生命得不到应有的滋养。饥饿的不仅仅有肉体,还有灵魂。有月光的夜晚,大家偷偷把学校食堂的大头菜搬回宿舍,蘸着酱油吃出满嘴的生白菜味,有作呕的感觉。</b></p><p class="ql-block"><b> 有一个同事到学校的地窖里偷萝卜,打更的老头路过,外面的同学做鸟兽散,把他自己留在地窖里。恐慌的他,在地窖里苦苦等了一个多小时,幸好有月光相伴,他没有窒息。后来同学想起他还在地窖里,急急把他解救出去,他回到宿舍,静静的月光下,他看不清大家的容颜,却是听到满宿舍都是咀嚼萝卜的声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10月6日,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Annie Ernaux)获奖。瑞典文学院的颁奖词称,“她以勇气和敏锐的洞察力揭示了个人记忆的根源、隔阂和集体限制”。诺贝尔奖官网中指出,在她的写作中,埃尔诺始终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了在性别、语言和阶层方面存在巨大差异的生活,她的创作之路漫长而艰辛。</b></p><p class="ql-block"><b> 安妮埃尔诺在她的作品里,记录着生活中的每一个重要事件,写父辈的生活,写第一次性经历,写她第一次非法堕胎,写羞耻,写欲望,写嫉妒……她写出了人性的真实和深邃,她是一个手持手术刀,敢于解剖自己的真的勇士。她青春岁月的饥渴,亮子他们也经历过,不过是亮子他们没有安妮的勇气去尝试,并且用文字做忠实的记录。</b></p><p class="ql-block"><b>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离家的日子,这样的诗句很能触发思乡的情愫。亮子读书的日子,也经历了花前月下,不过是花前月下只有月亮相伴,孤寂的夜晚,他会沿着铺满月光的回家路慢慢徐行。苏轼的一生跌宕起伏,旷世的诗情,坎坷的仕途,月明之夜,举杯向月,对于生活多的是无奈和感慨,寒冷无助的诗人,不得不抱着亲情取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样的心愿发自灵魂深处,这样的呐喊是心灵的回归。</b></p><p class="ql-block"><b>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李白《关山月》的月亮,挂满了悲悯和期盼。此诗写远离家乡的戍边将士与家中妻室的相互思念之情,深刻地反映了战争带给广大民众的痛苦。一向喜欢浪漫的诗人,回归到现实生活中,关注民生,声讨战争,诗人这一次回归,是月亮点燃了诗人的良知,战乱时期,诗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前途命运和百姓的疾苦相比,也许微不足道,是月亮让诗人理性地落回到生命原点。</b></p><p class="ql-block"><b> 亮子爱上摄影以后,走在拍摄的路上,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有可能他都要看看那里的月亮,额尔古纳的月亮广袤;黄山的月亮灵秀;额济纳的月亮沧桑……每一处的月亮,都有独属于她们自己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b> 2022年11月8日,亮子的姐姐打电话告诉他外面的月亮红了,让他赶紧拍几张图片留作纪念,下次见到要几百年以后。亮子知道,那红红的月亮,对于流浪中的游子,是挂起的灯笼,是燃烧的乡愁,是他少年时代追赶的月亮的羞涩……</b></p><p class="ql-block"><b> 那个夜晚,亮子郑重地举起相机,慢慢聚焦……</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2023.02.28</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