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长篇小说《脉》第二十四章（全章，首次校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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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袁旺松终于刑满释放了。他和小三子怀揣着一纸释放证，一人挑着一副行李，迎着漫天风雪，跌跌撞撞地坐上了去往溧水的长途汽车。他俩一路上没少受罪，交通不便，离开社会太久，面对城市的喧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小三子从未去过大城市，他可怜巴巴地紧随着袁旺松，寸步不离。生怕袁旺松一个闪身，将他遗留在城市里。汽车一路颠簸到了溧水县城。县城变化不大，街还是那些街，新建的房屋寥寥无几。下了车，袁旺松领着小三子，不多久便来到自己那个熟悉而又显得陌生的袁宅大门前。大门的油漆斑驳陆离，大门紧闭，夹竹桃的枯枝伸出了围墙，枝丫显得苍老而无生机，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一股久违的复杂的心情，让袁旺松站在大门的石阶上，唏嘘不已。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他伸出手悄悄地抹了把即将落下的眼泪。大门挂上了铜锁，袁旺松无法入内。他环顾四周，以前经常看到的马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和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听起来让他舒心悦耳。袁旺松和小三子将行李放在石阶上，风略显寒冷，雪花飘落在身上不久便变成了一块块湿湿的水痕。对面的庄宅，死一般沉寂，大门上同样挂了一把大铜锁。袁旺松心想，原来公安在这办公，怎么现在搬走了？袁旺松推了推自家的门，他想通过门缝窥视一下大院内的情景。大门关闭的紧，厚厚的木质大门不留一丝缝隙，袁旺松的眼里泪水汪汪。以前院子里欢声笑语，他似乎听到了娘的嗓门声，他伸出手摸了摸快要冻僵的耳朵。“袁旺松，今晚要露宿街头了。”小三子显得失望，他懊丧地对袁旺松说。袁旺松转身又望了望庄宅，庄宅显得有些精神，住人的宅子和不住人的宅子，生气不同。他的眼光扫视着对面的庄宅，被日本飞机炸塌的建筑，已经修复。“小三子，你还走得动吗？”袁旺松绝望地问小三子，从这到庄家村兰儿家，有着十多里的山路。眼看着天暗了下来，大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在寒风中纷纷扬扬。小三子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在强打着精神，他累了。“到庄家村我姐姐那儿去，她不知道我回来，大门的钥匙应该在我姐姐那里。”袁旺松话中透着无奈。“远不远哩？”小三子问。“说远也远，说近也近，也就十来里山路。”袁旺松苦笑着对小三子说。“何必呢？不就一把铜锁吗？我来看看能不能打开。”小三子嘴上说着，心里暗暗得意，溜门撬锁这一套他会。只见小三子从挑担上掰断了一节铁丝，他将铁丝捅进锁眼，手抖抖嗦嗦，“咔”的一声，锁打开了。袁旺松大喜过望。他迫切地提起行李，跨入院门。他怔怔地站立着，四下扫视着自己的家，宅内一片寂静。以前院子里种着的花草树木还在，杂乱无章地在风雪中瑟瑟发抖。那蓬竹子还在，乱窜的竹枝上枯叶黏在枝头，地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风中传来木窗吱呀吱呀的声响，袁旺松领着小三子进入中间屋，他们放下行李，一股霉味和说不出的泥土味充斥着空间。桌子上有着厚厚的灰尘，黑暗的屋子毫无生气。屋里家具的摆设和以前一样，袁旺松凭着记忆找到了马灯，马灯里的灯芯变得又黑又硬。他拉开桌子的抽屉，蜡烛还在，小三子划亮火柴点燃了蜡烛。摇晃的火苗，映亮了屋子。袁旺松举着火烛推开厨房半掩着的门，灶台上的一切还在。灰尘，老鼠屎，蛛网和蟑螂屎在厨房里随处可见。袁旺松揭开锅盖，生锈泛黄的大铁锅内空无一物。吊水的木桶静静地躲在厨房角落，袁旺松放下火烛，弯腰将水桶上系着的麻绳使劲地扯了下，麻绳没有腐朽。“水井在哪里？”小三子见袁旺松扯动着吊桶的麻绳，讨好地问。“在后院，我去提水，先把铁锅刷干净，烧些开水喝喝，喉咙里干裂的很。”袁旺松转身走出厨房，一会儿提了大半桶水进来。随着灶台炉膛内火光的闪耀，沉寂了多年的袁宅，顷刻间有了烟火味。木柴在灶膛里爆燃着，袁旺松默默地蹲在灶膛口，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小三子看见袁旺松的脸上挂着两行长泪。“唉，”小三子叹了口气，他开始安慰起袁旺松。“袁旺松，想开点，你就算是幸运的了，这么大的宅子，没能共产已经够意思了。”袁旺松伸手抹了下眼泪，他只是点了点头。水沸腾了。袁旺松和小三子取出碗，又从行李袋里掏出僵硬的馒头，掰碎后放入碗中。“小三子，明天我去公安那里报备一下，你也要去茅山公安那里报备一下，你的释放证上写着你被抓的地方。”袁旺松惨淡地对小三子说。“袁旺松，你不要我了？明天我跟着你一起去公安局，可好？”小三子急了，他哀求着袁旺松。“我盘算过，小三子，你的事情很麻烦，溧水肯定不会要你，我估计茅山那地方，公安也不会给你报备。”袁旺松说道。“为什么啊？我是个人，是个人，政府总得要给我弄个安身之处吧？”小三子绝望了，他将手上的一块馒头按入碗中，手在哆嗦着。袁旺松此刻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心软，被小三子的经历所感动，所唏嘘。他丝毫没有想到他的处境比小三子好不了多少，回到溧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自己除了写写画画，也干不动累活。写写画画又挣不来钱，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小三子现在像臭膏药一般地黏着自己，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袁旺松，你得帮我。我知道，我就是水里的枯草，顺着水漂，直到沉入水底。我举目无亲，老家在甘肃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去茅山，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小三子可怜巴巴地再次求着袁旺松。袁旺松长长地叹了口气，小三子可怜，他心里清楚。像小三子这样的情况，让他到茅山找当地公安报备，只会是空跑一趟山东路。袁旺松想到了李邱巴，李邱巴目前正当得势，在东芦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兰儿姐姐家房子多，可以给小三子一个暂时的落脚之处。只是他不知道，如果这事让黄德胜知道了是什么态度？黄德胜还认不认他这个刑满释放的亲舅舅，他也拿捏不准。“袁旺松，你开口啊？老子之前跟你说过，老子有手艺，老子孤身一人挣了钱，老子和你一起花。”小三子发急了，满口粗话。小三子在袁旺松面前赌神发咒，他睁大着独眼，生怕袁旺松嫌弃了他。“小三子，这样吧，明天你去茅山找公安，我去趟庄家村，我去跟我兰儿姐姐商量一下。她那里有些闲房，如果我姐姐愿意租给你，让我姐姐去找一下政府，看看怎么弄才好。”小三子开心的像个孩子般，他见袁旺松碗里水泡的馒头已经吃了一多半，他赶紧将自己碗里的泡馒头往袁旺松的碗里倒了些。“袁旺松，老子……哦哦，我发誓，绝不让你破费钱。”小三子见袁旺松脸上有了笑容，他呵呵地傻笑着，努力讨好着袁旺松。 （2）兰儿见袁旺松出现在家门口，以为老眼昏花了。她揉着眼睛，直到确定那就是同父异母的袁旺松，她欣喜地迎出家门。“是旺松吗？”兰儿颤抖着问。眼前的袁旺松一副邋遢相，头发蓬松而杂乱，一双破胶鞋，踩着泥水，刷刷地朝她走来。“姐姐，我是旺松，我回来了。”袁旺松哽咽着，走近兰儿。兰儿急步上前，她一把拉着旺松的手哽咽着，“弟弟，快进屋，看你冻得手都发紫了。”屋子里暖和，兰儿急忙去了厨房，她煮了碗面条，端给旺松。她望着旺松吃面的贪婪样子，眼泪贴着脸庞无声地流下。“兰儿姐，我爹爹和娘的坟葬在哪儿？”袁旺松边吃边问，他的脸色有了些红润。“爹爹和娘的坟都葬在东芦山上，离庄家大奶奶的坟不算远。年年清明，姐姐都去坟上打理。四娘自从跟唐平去了苏州后，这十来年一直没有回过溧水哩。”兰儿告诉袁旺松，话里带着埋汰。“兰儿姐，这么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袁旺松将面汤喝完，抹了下嘴巴问兰儿。“哎，别用手抹嘴，粗鲁。”兰儿笑着责怪旺松。袁旺松忽然意识到这十几年的牢狱生活，他已经养成了许多坏的习惯，他略显抱歉地冲兰儿笑着。“德胜和慕兰婚后去了丹阳，也一直没有回过溧水。一年到头，慕兰也来不了几封信。这么说吧，凡是从庄家村出去的人，基本上没见回来过。这些年，许多老人走了，年轻的后生们，净想着外出。”兰儿打开了话匣子。“旺松，这些年姐姐一直惦记着你。”兰儿动情地说着，她哭了起来。袁旺松显得不安，他劝慰着兰儿，“姐姐，莫哭。过去的都过去了，好歹现在我回来了，没死在大牢中就是万幸了。”兰儿掏出手帕，抹着眼泪，她点了点头。她见袁旺松眼泪汪汪，去厨房搓了把毛巾递给旺松。“姐姐，你那老房子还空着吗？”袁旺松问兰儿。“空着哩，又没人住，闲在那里，想卖了也没人买哩。”兰儿回。“姐姐，在狱中，有个人待我不错，他想过来借住一段时间。”袁旺松试探着兰儿，他担心兰儿不乐意将房屋让出来给小三子居住。兰儿闻听不语。她睁大着眼睛望着袁旺松，心里在想，一个外乡人，又是个劳改释放人员，对这个人也不知根知底，自己贸然答应了袁旺松，让德胜和慕兰知道了，责怪自己不说，让杨伢子这些人知道了，还不整日寻上门来？这是自找麻烦的事哩。“要不，姐姐，我再想想办法吧。唉，姐姐，我答应了他，答应了就得信守诺言啊。”袁旺松毕竟十几年不见兰儿了，他感觉到现在和兰儿之间似乎隔着一张门帘子，熟悉的兰儿姐姐变得有些陌生了。“旺松，兰儿担心着哩，外面的运动如火如荼，家中突然住进个劳改犯，外人和村里人怎么看待兰儿哩？德胜的问题还没调查清楚，造反派拼命要把叛徒的帽子往德胜头上套，怎么办哩？”兰儿忧心忡忡地说，看得出来兰儿也是左右为难。袁旺松沉默不语，面对兰儿的苦衷，他也不能多说些什么。他心里在想，小三子若是能在茅山落户，也就免去了这些烦心事。万一小三子无法在茅山落户，那就让小三子和他一起住在县城袁宅。他心里在感叹，他和小三子素昧平生，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小三子现在和他就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他也不忍心弃小三子而不顾。兰儿见袁旺松沉默不语，知道旺松心里不痛快。她的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来自亲情和血缘，来自袁家以前那种亲热和谐的大家庭。许多的场景分外清晰地在她眼前飘过。“旺松，跟姐姐去隔壁看看吧。要不，先让他住下，实在不能住的话，再想想其他办法。譬如，姐姐去找一下邱巴，让邱巴给村上打个招呼，邱巴在这块土地上说话没人不听哩。”兰儿怕旺松对自己有想法，她给旺松出着主意。袁旺松仍是不语，他内心在思考着，邱巴论理说和自己的关系还带的过去。不过十几年不见，邱巴身上的那种乡情和人情味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地位的改变，还能剩下多少？“兰儿，你去找下邱巴，这外地人住下，没有邱巴点头同意还真不能办成。你与邱巴熟悉，他会给你这个面子。”袁旺松怂恿着兰儿。兰儿笑了，她觉得旺松过于担忧。“旺松，你和邱巴是亲家，你若开口，邱巴能不答应？”“什么？邱巴怎么会和我是亲家？”袁旺松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儿子唐平讨了庄家的雪花为老婆，这和邱巴有何相干？“呵呵呵，”兰儿笑得爽快。她瞬间明白，旺松还不知道雪花和邱巴的父女关系。“雪花是庄家大奶奶的干女儿，李邱巴是雪花的亲爹爹啊。这里面的恩恩怨怨，等空下了兰儿慢慢说与你听。”兰儿神秘地说。“邱巴还在台上掌权？”袁旺松脸露喜色地问兰儿。兰儿不语，她乐呵呵地走出家门，示意袁旺松跟着，兰儿边走边对袁旺松说开了。袁旺松边走边听，内心的感慨如波浪般席卷。这世上，人与人的关系，就像山上的树林，树木一棵棵相挨着，土里的根却相互缠绕。他坐个大牢，把小三子与自己缠在了一起。兰儿打开门，老屋收拾的还算干净。墙角堆积着箩和筐，引起了袁旺松的好奇。他走过去，仔细端视着积了些灰尘的箩箩筐筐，看得出来这些物件都没有使用过。兰儿似乎看出了袁旺松的疑惑，她叹了口气，对旺松解释着。“以前，这屋子租给一对外乡夫妻居住，那对夫妻心灵手巧，会编这些东西。那时候，我婆婆瘫在床上，也需要个帮手。只是可惜，在大饥荒那几年，男的吓死了，女的改嫁，嫁给了庄家的维田。”兰儿惋惜地说着。袁旺松的注意力移到墙角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工具上，这些显然是外乡人留下的工具。袁旺松大喜过望，小三子会这门手艺，冥冥之中似乎命运对每个人都做出了安排。“兰儿姐姐，这些东西在咱们这里好卖吗？”袁旺松欣喜地问。“咋不好卖哩。当年，那个外乡人编织的箩啊，篮啊，筐啊，拿到集市上卖的可好哩。在大饥荒年代，也没饿死啊。哦，兰儿告诉你，庄家的维田尽干投机倒把的事，赚了那个外乡人好多钱哩。”兰儿不无羡慕地对袁旺松说着。袁旺松笑了，他不用担心小三子拿不出钱付房租。有了房租对兰儿来说，多少也能减轻些负担。“姐姐，那个外乡人每个月付十块钱房租给你怎么样？”袁旺松笑着问兰儿。“这么多？”兰儿一脸高兴，她笑着连连点头。她心里想，德胜和慕兰知道有房租收入，一定不会对她说长道短。“你什么时候去看四娘啊？”兰儿问旺松。“过几日吧，唐平他们还不知道我回来哩。咱家老屋那么些年没人住，打扫干净也需几日时间哩。等把家里收拾妥了，我想把婷婷和娘接回溧水来，也不知道娘和婷婷愿不愿意回来哩？”袁旺松心里没底，他回来后没工作，拿什么维持日常吃喝开销？他心情沉重地搓着手。“兰儿喊上大嘴的媳妇苗苗，等天放晴，一起过去帮你拾掇一下。”兰儿安慰着旺松。“姐姐，去苏州我也没有盘缠，姐姐能否借些钱给旺松？”袁旺松吞吞吐吐地对兰儿说。兰儿毫不犹豫地点着头。她忽然走向里屋，径直往废弃的红漆马桶走去。旺松好奇地随着兰儿进入里屋，只见兰儿揭开蒙着灰尘的马桶盖，将手伸入桶内。她掏出一个被布包裹严实的东西，她掀开布，里面是一块石头。“怎么是块石头？袁旺松好奇地问。兰儿不语，默默地将石头递给袁旺松。袁旺松接过石头一看，开了天窗的一截石头，泛着淡淡的白光。“是玉石啊？”袁旺松兴奋地说。“爹爹临走时，塞给兰儿的。爹爹说等你回来那天，让姐姐把这石头给你。爹爹说，这块石头未来能帮你一把哩。”兰儿眼里闪着泪花，她心酸地对着袁旺松说。袁旺松捧着石头，冰凉的石头在手中沉甸甸的。他将石头捂在胸口，又缓缓地将石头递给兰儿。兰儿没有伸手去接，她有些惨淡地对袁旺松说，“旺松，姐姐这辈子对袁家也没啥贡献。爹爹的话，兰儿一直记在心里。兰儿不贪钱财，姐姐到了这把年纪，今天不知道明天了。你带着石头去苏州，找个玉器铺，能换不少钱哩。留着钱今后做个小买卖，还能把日子熬下去，兰儿姐也就放心了。”兰儿说着，她抽泣了起来。袁旺松感激地捧着石头，他动情地拥抱着兰儿，哽咽着。“家里人都瞒着你，你被抓后，县上要没收汉奸的房产，爹爹和娘以命相抗，又多亏了县上庄小春和邱巴暗中帮忙，才保住了袁家的房产。”兰儿说完，背转身大哭。“什么？我爹爹不是寿终正寝？爹爹和娘是怎么走的啊？”袁旺松大惊失色，他大声地问兰儿。许久，兰儿掏出手帕，反复擦拭着眼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弟弟，去那边，姐姐慢慢地告诉你。” （3）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着，桂花树深绿的叶子上挂着些许雪花，清冽的空气中透着早春的味道，院子地面湿漉漉的。庄雪花坐在书桌前闷闷不乐，最近发生的事情困扰着她。她隐约感到哑巴女和自己的爹爹之间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最近她一直在琢磨这种感觉。忍不住时，她也和袁唐平进行了大胆的推测。袁唐平劝她别胡思乱想，他干脆直接否定了庄雪花这种推测。理由很简单，溧水和苏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解放前，庄家和李家都是大户人家，而且他们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李邱巴有什么风花雪月和男女之间纠缠的传说。庄雪花拿出项链仔细琢磨着，项链后面“邱儿平安”四个字，让她心里一惊。她的眼皮忽然跳了几下，一个闪念掠过心里，邱萍和邱巴俩人姓名里都带着邱字。世界上真有如此的巧合？庄雪花大胆地推测，这条项链一定是为邱儿打造的，而绝非是银匠铺对外面出售的那种项链。这个邱儿一定是指爹爹李邱巴，哑巴女一定见过爹爹的这条项链，顺悟丢失项链那天去过哑巴女的杂货铺。如此一来，只要把爹爹李邱巴放入其中，哑巴女的种种反常行为似乎有了合理的推测。庄雪花激动地起身，袁唐平今天在医院值班，她往小桃红的房间走去。突然，她迟疑地停下脚步，又返身走向窗户，借着光亮仔细地将项链反复看着。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只要让爹爹来一趟苏州，与哑巴女见上一面，一切秘密终将揭开。哑巴女若真是她的亲娘，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她真的难以接受。一旦事情昭然若揭，在这里的大街小巷传开，往后她怎么见人？事情越是扑朔迷离，她内心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越是浓烈。她决然地返身走入小桃红的房间。“奶奶，”庄雪花进门便亲昵地喊了声小桃红。一声温柔甜蜜的喊声，让小桃红颇感意外。小桃红的心里一阵温暖，她用怜爱的眼神望着庄雪花。庄雪花像孩子般面对着小桃红，她噘着嘴巴，似乎撒着娇一般地将银项链递给小桃红，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唉，”小桃红叹了口气。她将雪花揽入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雪花的头发。稍许，她将雪花拉到床边，她挨着雪花坐下，掏出手帕替庄雪花轻轻地擦着眼泪。“奶奶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你公公当初要垄断溧水的粮食市场，有个‘鸭子嘴’的老头，硬是不肯转让粮店与你公公。我曾听旺松儿讲过，当初，在木果河东岸的那个倔老头开的粮店边上，哦，你坤林哥也看到的，有一对弹棉花的父女，那个女娃，也是个哑巴。”小桃红唏嘘地说着。庄雪花闻听，忽地抱住小桃红，嘤嘤地抽泣了起来。“这个世界上什么巧事，稀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奶奶十五岁进了袁家，在当时父母之命不可违啊。奶奶这一辈子，担惊受怕，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自从与齐鲁红认识，她领着奶奶信了基督，奶奶才心静如水，福音天天都在奶奶心里响着哩。”小桃红说完，在胸口划起了十字，她又轻轻地吻了下雪花的前额。“奶奶，外面正下着雪，路面湿滑，你今天别去教堂做礼拜了。”庄雪花见小桃红打扮端庄，知道她又要去教堂了。“哎，下雪不碍事，又不是下刀子。雪花啊，你真的不知道，当奶奶跨入教堂的门里，奶奶仿佛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了，奶奶属于上帝了。”小桃红脸上洋溢着莲花般的笑容，眼里闪烁着无比纯洁的光亮。“今天是礼拜天，又下雪，奶奶，万一摔倒了怎么办？现在外面又不太平。奶奶，您就别去了，雪花陪你唠唠嗑，好吗？”雪花一改以往呵斥的态度，温柔地劝着小桃红。小桃红呵呵笑，她起身面对教堂方向，又划了个十字。她的心里充溢着与以往不同的迫切感。上个礼拜，齐鲁红骄傲地对她说，她已经在上帝那里做满了一千次的忏悔。齐鲁红约了自己先去教堂做礼拜，中午去观前街品尝小笼包。齐鲁红对她说，她今天要将藏在心里的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雪花，奶奶只要跟你说做礼拜的过程，你就明白了。首先自己要保持洁净，不要将任何不洁净之物带入教堂。举意时，可以在心中默默举意，也可以口中念念有词，还要面对麦加的‘天房’祷告。唱诗歌敬拜，牧师还会讲道哩。今天是主日敬拜，教会里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读经祷告，与主亲近，省察自己，受主恩。雪花，奶奶多快乐哦。”小桃红口若悬河，她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潮。庄雪花听不明白小桃红所说的事情，她听得稀里糊涂，如坠云里雾里一般。她望着小桃红洋溢着无比快乐的脸，儿时记忆中的小桃红，那爽朗的笑声和大大方方的举止，浮现在眼前。不由地，庄雪花的心里被小桃红喜悦的心情感染了。只是，她心里不免担忧，外面许多庙宇都受到了冲击和打砸，教堂也不例外，可她不忍心去摧毁小桃红心里唯一的向往和快乐。“奶奶，我撑伞送你去吧。”庄雪花动情地对小桃红说。“不要，不要了。路又不太远，奶奶撑着伞，慢慢地走，时间足够用的了。”小桃红舒心地说着。以往去教堂，雪花总会责怪她，今天，她感到有些惊喜和意外。庄雪花突然伸手拥抱了小桃红，她在小桃红的前额重重地吻了一记。“呵呵呵，”小桃红笑出了眼泪。她拿起花伞，出了家门，步入院中，小桃红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撑开花伞之际，小桃红回头望了一眼，庄雪花正站在院子里，心神不宁地注视着自己。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小桃红一步一步地向教堂而去，她的周身洋溢着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温暖。 （4）庄严肃穆的教堂出现在小桃红的视野里。教堂不大，仿哥特式建筑。庄重气派的门廊，独特的尖拱，中间拱起的穹顶。高高树立的十字架，在飞舞的雪花中，显得圣洁和庄严。小桃红幻想着上帝和耶稣驾临时的光环和画面，一种无形的崇高和神圣的情愫充溢着小桃红的心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瞬间涌遍五脏六腑，小桃红精神一振。齐鲁红正站在积雪的台阶上，她撑着雨伞，专注地凝视着教堂建筑的雕饰。经历百年风雨沧桑的教堂，透着神秘的斑驳的光影。齐鲁红内心感叹着，这拜占庭艺术和巴洛克风格相结合的杰作。她为在上帝面前忏悔满一千次而轻松不已。赵林当初带给她的伤害已经放下，她将轻松和愉快地告诉小桃红自己的故事。此刻的她，更相信上帝和命运的归宿。她已经大彻大悟，她已经甄清人生烟云的幻想。齐鲁红在想，天堂的大门为谁敞开？教堂内，神态庄严的传教士，天堂的幻想在他们的心中，会不会和她此刻的内心幻想大体相符？“妹妹，你来的好早哦。”小桃红已经走到教堂的石阶下，她见齐鲁红沉静在遐想中而好奇，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齐鲁红吓了一跳，她扭转身见小桃红呵呵地对自己笑着。“阿姨，从今天起，你不该叫我妹妹了。”齐鲁红的脸上洋溢着羞涩，她的话让小桃红一惊。“妹妹，你怎么了？我怎么一夜间成了你的阿姨了？”小桃红惊讶地问小桃红。她见齐鲁红脸上洋溢着轻松和喜悦，以为齐鲁红和自己开着玩笑。小桃红收拢雨伞，小心地踩着台阶，走到齐鲁红身边。她轻轻地笑着对齐鲁红说，“妹妹呀，辈分这种玩笑开不得呀，姐姐可不想占妹妹的便宜哩。”小桃红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齐鲁红无所顾虑地四下望了望，她羞涩地望着蒙在鼓里的小桃红，缓缓地对小桃红说了起来。“阿姨，你还记得赵林吗？”齐鲁红脸露窘色地问。“赵林？那是我的女婿啊。哦，哦，你，你是那个苏北女孩？”小桃红明显觉得心慌，她又似乎不敢确定，齐鲁红就是那个苏北女孩。小桃红想起了那年游虎丘，她俩坐在公园的长凳子上，齐鲁红就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按理推测，往后我不该叫你姐姐。”当时，小桃红不明就里，也没往心里琢磨过。此刻，小桃红心门大开，敞亮无比。“阿姨，你认不认我？”齐鲁红又喊了声，她显得忧心忡忡。在齐鲁红的心里长期压着一块石头，那就是无法给儿子一个认祖归宗。赵家是溧水的官宦之家，和袁家又是亲家，说出去也不丢人。儿子齐伟知道赵林是自己的生父，但是不知道赵家和袁家的根结。“赵家在溧水没人了，赵林回美国后和梅儿破镜重圆。那些过去的事情已经风吹云散，天堂离我不远了，我要清清白白地进天堂。我呀，算是什么都醒悟了。”齐鲁红伤感地对小桃红说着。“哎，”小桃红欢快地挨近齐鲁红，她的眼里闪现出长辈看晚辈的那种慈爱的眼神。她撸下手上带着的玉镯，一把拉过齐鲁红的手，就要给齐鲁红戴上。“受不得，受不得。”齐鲁红大惊。她知道这只手镯的稀有和珍贵，她快速地丢下雨伞，强势地将手镯硬套上了小桃红的手腕。小桃红扭过身，正想再次撸下手镯，一阵打斗声，纷纷扬扬地传来。小桃红和齐鲁红往前望去，一众套着红袖箍的黑压压的年轻人，互相斗殴着。有人奔跑，有人逃窜，有人大喊着追赶。两拨人时而抡着棍棒，互相殴打，互相用石块和砖块对砸着。一眨眼之际，他们冲冲杀杀来到了教堂前。只听得“乒乒乓乓”砖块和石头的抛砸声，在“哐当哐当”声中，教堂几块彩色玻璃被砸碎了。教堂里一些早到的男女信徒惊慌失措地往大门外跑，他们以为红卫兵们来打砸教堂了。他们一个个慌不择路，蜂拥地挤下台阶。齐鲁红吓傻了，她木然地站着，两腿打颤。眼见着砖头石块往教堂方向砸来，小桃红上前一把拉着齐鲁红，两人随着逃跑的人群涌下台阶。小桃红脚底一滑，摔了一跤，脑袋碰在石阶上。一块飞起的石头，砸中教堂柱子，又反弹过来，猛地落在小桃红的脑袋上。鲜血涌出，小桃红昏迷过去，身边留下摔碎的几节玉镯。“出人命了！”齐鲁红绝望地大叫，逃窜的人群中，有几人返身跑向小桃红……小桃红被送进了医院。医院抢救室里，一群医生慌乱地围着小桃红。小桃红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头部的伤口已经被医生们处理，心电图的显示屏上，曲线在缓缓地波动着。“奇怪了，头部的伤不至于会致命呀？这个病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医生眉头紧皱，自言自语着。“这个病人年纪大了，恐怕撑不过去，开病危通知书吧。”看起来像医生中的一个头儿，脸无表情地说了声。“不对，主任，赶快找齐大夫，让他过来检查一下。”皱眉头的医生突然喊了一声。医院里的广播急促地响了起来。齐伟正在医院厕所里打扫卫生，这两年来，他那科主任的位置，已经被造反派替代。他作为留洋归国的反动学术权威，被分配到后勤科室，他负责医院里五个公共厕所的保洁工作。广播声在焦急地响着，齐伟以为耳朵听错了，他迟疑地听着广播声，突然扔下扫帚，往外科抢救室跑去。齐伟跑进抢救室，见小桃红大吃一惊。他赶紧翻了下小桃红的眼皮，望了一眼小桃红的瞳孔，瞳孔已经扩散。“病人心肌梗塞，赶快电除颤。”齐伟大喊了一声。小桃红侧卧在病床，正是由于她的前额和后脑勺受伤的缘故，让抢救室医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齐伟用埋怨的眼神扫了一眼抢救室主任。在齐伟的指挥下，众医生将小桃红平卧在床。电击无效，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齐伟失望地起身，他默默地向小桃红肃立。抢救室医生们将注意力放在了小桃红受伤的头部，真正致命的原因是小桃红受到了惊吓，引起心肌梗塞。齐伟默默地转身，他缓缓地走出抢救室。他心想，如果抢救室的医生们仔细检查，有许多手段可以确保小桃红生命无虑。“儿子，她走了？”齐伟见齐鲁红瑟瑟发抖地询问，他无语地上前，搂住掩面哭泣的齐鲁红。齐鲁红痛苦而绝望地被齐伟相拥着走向医院大厅，她不断地在胸口划着十字。 （5）面对小桃红和袁通的坟墓，袁旺松长跪不起，他的脸憔悴的像一张枯树皮，小桃红的离世让他锥心般疼。他悔恨自己当初没听庄大奶奶的劝告，自己把粮库关了，或者自己放把火把粮库烧了，这样也免了袁家的灾难，他的眼泪默默地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小桃红被埋在袁通坟墓的右侧，左侧埋着袁大奶奶。坟墓四周的枯草被小三子锄得精光。小三子拄着锄头背转身，望着山下，庄家村，李家村等村落尽收眼底。山林依旧葱笼，一群乌鸦在枯萎的柳树上跳跃鸣叫着。小三子努力回忆着，那天晚上是从哪条山路下来时，遇到日本骑兵的。他仔细地辨别着山下纵横交错的山路，无奈地叹息着。山脚下，执意不听家中后生们劝阻的一些老人，在家人的搀扶下，将小桃红一直送到山脚下。巧儿娘，英娣等一帮老村妇们，随着小桃红的灵柩，抹着眼泪。泥鳅和庄大冬等一些老男人们围聚在一起，他们唏嘘不已地交谈着，他们从袁家的兴衰一直唠叨到庄家的兴衰。他们挨家挨户地凑了些钱，委托英娣送给袁旺松，以表达他们对小桃红去世的哀思。年轻的后生们或站在家门口，或三五人围聚在一起，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有的人甚至还埋怨自家的老人，他们跟袁家毫无瓜葛，生活这么困难，家家都缺钱，长辈们为什么还要花钱凑份子，一脸悲悲戚戚的。苗苗扎堆在这些后生们中间。自从大嘴婆婆悬梁自尽后，悔恨像石头压着她的胸口。这么些年来，她也渐渐地明白了上辈人之间的瓜葛和恩情。早晨，泥鳅蹒跚地出门时，嘴里一直念叨着他以前曾经和小桃红打过招呼，说过话哩。苗苗听着后生们的议论，忍不住冲着后生们说，“你们别讥嚷了，跟柳树上的乌鸦一样呱呱呱地乱叫，要捂着胸口说话，这叫叶落归根。死去的和活着的人都是这块土地上的人，死了送他们一程，不就图个念想？让他们走的别那么凄凉。等我们老了，等我们哪天走了，我们的后代不也这样？”苗苗的话一落地，后生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想那些有什么意思啊？”“笑话，现在还有叶落归根？等我们到了那一天，往火葬场一送，连个埋棺材的人都没有。”“就是啊，一代代后生起来，往后谁认识我们呢。”“说的对。这样看来小桃红也是有福之人了，死了有个棺材躺，东芦山上还占个地方。轮到我们到了大限之日，骨灰都没个地方撒。”后生们越说越来劲，慷慨激昂，甚至话里话外有些妒忌。他们现在知道了，李邱巴和袁家的关系，心里有些愤愤不平，若是换成普通人家，要想葬在东芦山上，还真是难事一桩。“下山了，他们下山了。”有个后生嚷了起来。山上一行人正歪歪扭扭地往山下走来。“去不去吃硬饭？”有一个后生大声问众后生。“去，不吃白不吃。”一人理直气壮地回着。“走哦。”一后生带头嚷着，他率先迈出了腿。后生们你推我搡，说说笑笑地一起往兰儿家涌去。苗苗愣愣地站着不动，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现在完全理解了，大嘴婆婆在饿肚子的年代，对待庄家依冰的热情。那是庄家村的长辈们，世世代代遗留下来的淳朴，善良和文化人嘴里所说的乡音乡风。她见泥鳅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赶紧一溜小跑，迎向泥鳅。“公公，我搀着你去兰儿家吧？”苗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泥鳅，问公公。泥鳅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着一窝蜂涌向兰儿家的后生们，摇了摇头。“那么多人去兰儿家蹭饭，哪坐的下哦。苗苗，公公到了大限的那天，你可要替公公占个棺材地，死后我要陪着你婆婆哩。”泥鳅凄凉地关照着苗苗。苗苗点点头，她知道，近来东芦山上对坟地的限制有些严格了，外地的，县城里的人严禁葬在东芦山。泥鳅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苗苗不怎么担心，给公公做的寿材，上面都布满了灰尘了。“旺松回来了，袁家人都回来了，庄家的维根没回来。苗苗啊，袁家人丁兴旺，庄家也在外面闯世界，庄家和袁家未来还会有发达的那一天。”泥鳅一路走着，一路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苗苗。“这是袁依冰塞给我的几十块钱，你收着吧。”苗苗接过钱装进衣袋，袁依冰当年离开时和她抱头痛哭的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苗苗顿觉心里酸酸的。“公公，明天苗苗去兰儿家看看依冰吧。家里还有些鸡蛋，苗苗送一些给依冰，让她带到常州给孩子们吃。”苗苗爽快地说着。 （6）夜晚，庄家村寂静无声，兰儿家却热闹非凡。第一次来山村，袁顺悟感到一切都是新鲜，在庄雪花不断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上了床。客厅的电灯亮着，前不久庄家村刚刚通了电，这是建国后庄家村带来的最显著的变化。李邱巴和袁旺松面对面坐着，兰儿和雪花、袁唐平等围聚一起。桌子上的茶水，扬着缕缕热气。“唉，旺松啊，你是受了些苦，想开些，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好在儿女们都大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跟坤林、大树比比，他们的坟葬在后山，都已经坍塌了，也没个人去给他们修坟。你现在好手好脚地挺过来，也是命不该绝啊。”李邱巴一直听着袁旺松倒苦水，他心里有些不耐烦，脸面上只能安慰着袁旺松。李邱巴望着眼前形如枯槁的袁旺松，内心生出些许同情。“我冤啊，邱巴，就这点小事，判了我十五年啊！如果坤林还活着，他给我作证，我也不会判这么长的刑期啊。”袁旺松内心感到委屈，他耿耿于怀地对李邱巴诉着苦。李邱巴喝了口茶，他望着眼前脑袋还是一根筋的袁旺松，心里暗自想着，即使坤林活着，在镇压反革命的高潮中，他也救不了你啊。要不是黄德胜和自己反复缠着庄小春，杀头是避免不了的。“爹爹，别提以前的事了，咱们家还算幸运，比咱家苦的人家多着哩。”袁唐平见爹爹缠着李邱巴诉苦，生怕引起李邱巴的反感。他和雪花结婚到现在，袁唐平和自己丈人相见的次数也不多。在李邱巴面前，袁唐平一直都是唯唯诺诺，连说话都显得拘谨。“邱巴，有个事情你要想个办法，帮我个忙。在大牢中，有个人一直关照着我，要不是他，我也活不到出大牢的那一天，他就借住在隔壁。”袁旺松忐忑不安地望着李邱巴。“什么事情？”李邱巴问袁旺松。“那也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老家在甘肃，具体在甘肃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他被抓前，在金坛茅山的一个小村庄落脚，现在走投无路，老家找不到地方，茅山不给他落户。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落户在庄家村？”袁旺松担心地问。“办不了！旺松啊，这个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涉及到户籍管理等一大摊的事，绝对办不了！”李邱巴连连摆手，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头望了望，神色略微紧张地对袁旺松说，“旺松啊，你又犯糊涂了，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到处都是造反派。你让一个外地的刑满释放人员落户在庄家村，别说我办不到，就是能办到，也不可能给他办啊。丢乌纱帽事小，这是阶级立场问题，在政治上敏感着哩。”袁旺松望着有些惊慌的李邱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个人现在在哪？”李邱巴突然问。“我把老屋租给他了，那人会手艺，日子也不愁过不下去。”兰儿见李邱巴一脸严肃，她走过来对李邱巴说。“你们糊涂啊，这不是没事找事？租住在这也不行啊！外来人口必须登记备案，尤其是像刑满释放这一类人员，隔三差五地还要去派出所和村委去汇报思想哩。”李邱巴只管说，他没注意到袁旺松的脸越来越沮丧。袁旺松内心翻江倒海，他觉得李邱巴的话是隔山打牛，李邱巴是在提醒他，自己都是专政对象。虽说他是这方土地上的人，但也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就不要去管其他的闲事了。室内的空气有些沉闷，庄雪花见此情景，心想，爹爹也真是的，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真是那儿疼，话儿往哪里说。“爹爹，我公公的事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庄雪花的话里明显带着失望和不满。李邱巴似乎听出了庄雪花话里的味道，他沉思了片刻，扭头对兰儿说，“兰儿，你这几天先去跟杨伢子打个招呼，他现在还管着这一带，让那个人去找杨伢子，先办个暂住证吧。”庄雪花的脸上有了笑意，她望了望袁旺松，见袁旺松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似乎对李邱巴出的主意显得较为满意。庄雪花笑了，她望了眼袁唐平，她朝袁唐平挤了个眼，袁唐平明白庄雪花的意思，他朝庄雪花点着头。“爹爹，我恐怕找到我娘了。”庄雪花突然开口，惊呆了李邱巴和兰儿。“雪花，真的吗？你真的寻到你娘了？”兰儿惊讶地张大嘴，脸上的表情似乎不相信庄雪花说的话。“哦？”李邱巴大喜，他起身疾步地问庄雪花，“不高不矮的个子，双眼皮，眼睛大而清澈，鼻子小巧端庄，樱桃嘴，两片红润而又薄薄的嘴唇，是吗？”庄雪花咯咯地笑，“爹爹，你还停留在我娘年轻时的相貌上，你说的这些，大体上都符合，只是人变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雪花，邱巴呀，快，都坐下来听雪花说。”兰儿激动了，她催促着雪花。庄雪花掏出银项链，在众人面前晃荡了几下，“我婆婆活着的时候，要不是她的一些话，谁都不敢往这方面想啊。”窗外，月亮在云层里沉浮，寒星在天边若隐若现。晚风从窗户拂来，李邱巴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一声不吭地将窗户关上，转身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庄雪花，心跳的厉害。“爹爹，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怪怪的。”庄雪花将李邱巴按在座椅上，她又望了眼袁唐平，在袁唐平鼓励的目光下，庄雪花娓娓地说了起来…… 超长篇小说《脉》共计40章，净字数约57万余字，（版后约70万字左右）是超长篇小说《根》的下部，（根为40章，68.2万字）。小说自1907年起至2014年止，跨越百年时空。五个家族六代人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摧人泪目。宏大的叙事，众多的人物，如钱潮般涌来。😜😜🌈🌹🧨🍾️🙏 一部宏大的小说，在我顽强拼搏的精神下，带着历史的沧桑呼啸而来。🌹🙏🌹🙏🌹🙏🌈 过去的一年，创作了近六百首诗歌，未来计划在两年左右的时间，将这些初稿进行筛选打磨，并在边创作边打磨的基础上，在未来与我的下部长篇小说《脉》同时出版。计划出系列性诗集共六卷，敬请大家关注和支持并鼓励！🌹🌹🌹🙏🙏🙏 自2019年8月庄深开始学习文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根》，40集电视剧剧本《根》，诗集《亲爱的，我们去踏秋》共约170余万字作品。并在“星星”、“扬子江诗刊”等多家诗刊发表诗歌约40余首。🌹🌹🌹 今年，已经创作了200余首诗歌，目前手上储备了800余首诗歌。知道有个中国诗歌网后，已经发表了近20首诗歌。😜😜😜🙏🌹🌹🌹🌹 作者简介:庄深(sz)，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在职研究生学历。企业董事长。中国首批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庄深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蓝v诗人，退休后在三年时间内完成了当一名作家的梦想。🌹🙏🌹🙏🌹🙏 谢谢阅读，鼓励为主。长篇小说《脉》共计40章，已经全部完成。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