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认真真摹了一次任伯年的“吴昌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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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山图文

好多年前就熟悉这幅画，想摹，但不自信。后来，又多见院校的师生画吴昌硕，而我敢摹他们的，是觉得不难。他们在画照片，我画他们画得照片的照片，不过如此。平心论，画照片和写真说到底是两码事儿，因此，后学者虽芸芸，但又有谁能把老缶画成这个样子？这个，任伯年笔下的吴昌硕，坦然于晴天白日之中，没有“装”，也不弄“玄”，这才是真正的人。于是我想，欧画，是何以表达文艺复兴的？难道不就是把基督及其圣徒们神的圣的外衣除去，而坦露出一个真正的“人”吗！

这幅画，任伯年大约画于1889年或稍前，画中的昌硕先生闲坐竹榻，袒胸露臂，赤足拖履，身体微微左倾，左臂支撑在一堆古籍上，手中悠闲地拿着芭蕉扇，左腿架在右腿的膝盖上，两眼平视前方。任伯年还有意无意地呈现出一个秃脑袋、肥胖身躯、腹圆如鼓的身体特征。在人物的外形刻画上，用细而遒劲的线条来表现肌肉的质感，勾勒皴擦，浓淡深浅，运用得当。画中人夸张又不失真实，其意旨大抵在于将缶道人那坦率而无拘无束的神态跃然于纸上。我猜想，任伯年是通过这幅画来表达一种“人生堕地为裸虫，衣冠桎梏缠其躬。安得解脱大自在，放浪形骸了无碍”的思想境界。

我还认为，吴昌硕对于任伯年的这种心旨是心领神会的。后来，于1904年（光绪甲辰年七月）吴昌硕用籀文自题诗作于画上，足見他对这幅作品的认可和珍惜。诗云：

天游云无心，习静物可悟。

腹鼓三日醉，身肥五石瓠。

行年方耳顺，便得耳聋趣。

肘酸足复跛，肺肝病已娄。

好官誓不作，眇匡讹难顾。

生计不足问，直比车中布。

否极羞告人，人面如泥塑。

怪事咄咄叹，书画人亦妒。

虽好果奚贵，自强自取柱。

饮墨长几斗，对纸豪一吐。

或飞壁上龙，或走书中蠹。

得泉可笑人，买醉一日度。

不如归去来，学农又学圃。

蕉叶风玲珑，昨夕雨如注。

青山白云中，大有吟诗处。

好一个“青山白云中，大有吟诗处，”的宽阔胸怀，潜台词自然是“噫，微斯人，吾谁与归？”的感慨了。

为了这幅画，为了这首诗，我心心念念的想临摹，而我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纸，工作将就在一种仿古的艺宣上展开，艺宣是刷色的，必先在人物轮廓内涂上白色的粉子，才好用笔，这很难把握……不说了，还是摘记一点任伯年和吴昌硕吧。

众所周知，吴昌硕是齐白石的老师，诗书画印都堪民清之交的一代宗师，名声大的很。但，若论底里，任伯年则是吴昌硕的绘画老师。任、吴同为晚清海派绘画鼎甲级的大师。吴昌硕约在四十岁时师从任伯年学习绘画，而那时任伯年也才刚过四十四岁。当时，任伯年让他作一幅画看看，吴昌硕为难了，说：“我还没有学过，怎么能画呢？”任伯年道：“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随便画上几笔就是了。”于是吴昌硕遵嘱画了几笔，任伯年看他落墨浑厚挺拔，不同凡响，不禁拍案叫绝道：“你将来在绘画上一定会成名！”吴昌硕愣住了，还以为是跟他开玩笑。任伯年却严肃地说：“你的笔墨现在就已经胜过我了啊。”还有一则笔记说，任伯年教吴昌硕画梅竹，昌硕把梅花画的很大，而竹也仅得其形。伯年开导他，你书法功夫至深，请试用籀篆作花，而用草书为枝幹如何？昌硕悉心琢磨，果得真啻。可见任伯年这个老师是何等的厉害。

吴昌硕对任伯年十分尊重，称任为“画圣”。而任伯年对吴昌硕在诗、书、篆刻方面的造诣则深为钦佩，在教画的同时也向吴昌硕请教书法，教学相长。他还预言吴昌硕将来必成画坛的中流砥柱。任伯年胸襟坦荡，吴昌硕又诚意求学，两人从此成为至交，始终保持着亦师亦友之间的真诚情谊。

任伯年曾多次为吴昌硕画像，形态各不相同，而且件件都很精彩。《芜青亭长像》是任伯年为吴昌硕画的第一幅肖像画（“芜青亭长”是他根据吴昌硕安吉城寓所里有“芜园”而取名，属文人雅称）。1883年3月，吴昌硕赴天津在上海等候轮船期间，首次在“颐颐草堂 （伯年在沪之堂号）”拜望了慕名已久的海派书画翘楚任伯年，这也是他们两人的初次见面。有心的任伯年即为他画了肖像。画中的吴昌硕身著长衫，席地而坐，双手放入袖中，目光炯炯有神，气质温文尔雅，颇有些少年老成。画题：“芜青亭长四十岁小影，癸未春三月山阴弟任颐写于颐颐草堂。”在这款题字中，仼伯年自称“山阴弟”，这虽然有文人自谦的礼貌成份，但已足見他对于比自己小四岁的吴昌硕的谦恭。伯年是昌硕实实在在的师长，但他却从未以“师”自况而妄自尊大。这种虚怀若谷的胸襟，自是那些轻薄鼠类们无可比拟的。除了《芜青亭长像》，任伯年为吴昌硕所画肖像还有《酸寒尉像》、《棕阴纳凉图》、《蕉阴纳凉图》、《归田图》、《饥看天》等。

1895年任伯年不幸病逝，吴昌硕悲痛地撰写挽联：“北苑千秋人，汉石隋泥同不朽；西风两行泪，水痕墨趣失知音！”高度评价任伯年的人品与艺品，痛悼艺坛失去了一位不朽知音和巨匠。

人或许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一个懂自己的人，钟子期懂俞伯牙，鲍叔牙懂管仲，杜甫懂李白，任伯年懂吴昌硕，还有管道昇懂赵孟頫。我摹画中，艾珍赐我一方草虫篆刻，这是她专为了这幅画，临了韩天衡的《行者常在》。我摹，她临，她懂我。

2023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