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言:记下一个很不春天,很边缘化的青年,一是因为最近拜读了刘震云老师的《一日三秋》,二是因为近期孔乙己文化与现代青年共情的发酵,对我的触动极大。在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他,被牵引出,被提炼出,显然他于这个欣欣向荣的时代格格不入,甚至是背道而驰。该如何去定义,已不是孔乙己文化所能涵盖。琢磨很久,无法把握。记得黑格尔说过,存在即合理。我延伸为:存在就是某种社会现象的影射,无所谓意义。那就信笔由缰,写一个是他也不是他的“他”。第一次写这么多,写一个不轻松不讨喜的人物,各位有兴趣的看官且担待,不妨当故事听听:</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正篇</span></p> <p class="ql-block">仲夏,上午八时左右,天还没有完全燥热起来,他就一脚踏进了街边这个略显寒酸的宾馆。</p><p class="ql-block">服务员有些愕然,是因为这个时间段,极少有客人入住,也是因为他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背包,遮挡了一大片光亮,恍惚间像极了一头庞大的棕熊。服务员很快回过神,麻利地为他办理入住手续。</p><p class="ql-block">拿身份证,交押金,取房卡,他动作正常,甚至称得上熟稔。他个子中等,长相乏善可陈,服务员仅仅记住了他上楼前给予的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p> <p class="ql-block">进入房间,无睱顾及设施的简陋,木地板上一摊来历不明,疑似血迹的腥红油漆也没有让他反感。他只是长长嘘了口气,任由背包滚落到床角,像是卸掉了一生的负荷,瘫倒在有些吱哑作响的床上,转眼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p> <p class="ql-block">醒来,房间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似乎担心月亮,星星,路灯的窥探,他也没有拉开窗帘的冲动。临出门,母亲那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面条,还可以抵挡一阵饥饿的抗议。</p><p class="ql-block">母亲,这个词让他产生一丝愧疚。她那清癯苍老的脸,那写满期待,写满忧虑的慈爱眼睛,使他打开手机,开始漫无目的在当地招工网站浏览。</p><p class="ql-block">招聘启事有着相同刻板的公文措辞,可挑选的工种大同小异。</p><p class="ql-block">“学历不但是敲门砖,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对此,他深以为然,还一度认为自己今天的模样,就是招聘公职人员,自以为是的,令人厌憎的苛刻造成。只是现在,他认为这个已不重要,因为他对酒没有兴趣,对茴香豆没有兴趣,对长衫是否礼面没有兴趣,对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更没有兴趣。</p><p class="ql-block">很快,他就厌倦地打了个哈欠。手机的微光中,他发现一只蚊子叮在他的手腕上,贪婪地吮吸着,薄薄的翅翼伴随着欢快轻微地颤抖。他饶有兴致地看它将自己的肚子喝得胀鼓鼓的,万般不舍拔出针管似的长嘴,还在他的手腕上趔趄着翻了一个跟斗。他乐得笑出声来,吓得那只蚊子赶紧拍拍翅膀仓皇而逃。</p> <p class="ql-block">“铛铛铛”,一阵比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他惊醒,他似乎听到了父亲气急败坏的怒吼,激灵着坐起,睁眼却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p><p class="ql-block">对,是陌生的,是一个人,他有些兴奋,一时忘了回应敲门声。</p><p class="ql-block">“现在是下午一点,请问您今天续房么?”门外响起服务员不耐烦的催促声。</p><p class="ql-block">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开了一道门缝,用手机扫码付了三天的房费,并特意交待服务员不用打扫,不用增添洗漱用品,不要打扰,然后迅速关上了门。</p> <p class="ql-block">躺回床上,他掏出手机,打开贴身的钱夹,粗略统计了一下剩余的钱,不多,但足可以让他清静一段时间。为此,他轻快地吹了一下口哨,响起的却是饥肠辘辘的“咕咕”声。于是,他在手机上点了一个对他来说略显奢侈的外卖。</p> <p class="ql-block">等待外卖期间,他再次打开了招聘网站。</p><p class="ql-block">专业录用条件,他似乎都行又似乎都不行。从22岁大学毕业,到现在32岁,做过的工作好像数都数不过来,断断续续加起来时间却不足两年。</p> <p class="ql-block">他是谁?他很迷茫。</p><p class="ql-block">他不是孔乙己,他早已脱下长衫,放下身段。</p><p class="ql-block">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俄国小说家契诃夫笔下《装在套子里的人》。可主人公别里科夫,保守顽固,只是排斥积极新鲜的生活。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对新的旧的都提不起兴趣,没有血脉偾张的吼叫与郁结,卡在了时间里。不,他不是别里科夫,他只是喜欢契诃夫用文字编织的那个套子,他只是主动想将自己装进去。</p> <p class="ql-block">他一度想成为卡夫卡《变形记》中的萨姆沙。可怜的萨姆沙变身为甲壳虫,是不由自身的,是孤独的,是痛苦的。而他,却寄希望这荒诞的,不合逻辑的变形,让他可以活着只是活着,没有讨厌,没有责任。当然,他与萨姆沙一样,害怕乞讨,害怕被捻杀,害怕失去生命。</p> <p class="ql-block">再次在梦中醒来,又是敲门声。他揉揉有些惺忪的眼睛,有些懊恼,但尽量克制着。</p><p class="ql-block">门外传来服务员关切的声音:“您的房费已逾期。但更重要的是,您好像都没出过门,也没怎么吃过东西,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p><p class="ql-block">哦,没人打扰,他居然浑浑噩噩睡了三天,他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当然,如果这样可以赶走门外的服务员,他可以很有耐心地多挥挥。</p><p class="ql-block">他不喜欢被注视,最讨厌这种陌生莫名的关心。为此,开门,躲闪着服务员狐疑观察的眼神,他又续了几天的房费。</p> <p class="ql-block">仅管房价低廉,一天几乎没吃一顿饭,他也发现母亲塞给自己的生活费所剩无几。</p><p class="ql-block">是的,生活中只有母亲,他是她唯一的儿子。</p><p class="ql-block">父亲是在前年,怒气冲冲将他赶出家门时,倒在地上,头摔在了门坎上,再也没有爬起来。永远离开了这个曾经给他带来荣耀考上重点大学的儿子,也曾经给他带来无尽耻辱不愿出门工作的儿子。</p><p class="ql-block">父亲离开后,他在心里发下深深的誓言,要好好爱母亲,照顾她,让她过上好日子。</p><p class="ql-block">誓言很快变淡,同样支撑不了他活着要努力的信念。他可以不抽烟,不喝酒,甚至可以少吃不穿,仅需要一部手机。别人认为孤独是生命的底色,热闹欢愉只是偶尔来敲门,他偶尔都不需要。</p> <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离世后他的再一次出门。却只能龟缩在这小镇的一隅,向亲友,向同学伸出再次借资的双手。</p><p class="ql-block">他知道,他们不愿意接济他,不再同情他,也不再相信他。</p><p class="ql-block">是的,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别人为什么相信他?!他自嘲地揺摇头,还是努力在通讯录中检索可能的机会。</p><p class="ql-block">他感谢这种现代通信,让他可以不用面对面,甚至可以不用声音,让他撒起谎来足可以天衣无缝,神态自若。</p> <p class="ql-block">借到钱,才能保证那讨厌的敲门声不会响起。哪怕不吃不喝,他只想一个人。</p><p class="ql-block">百无聊赖的时候,他有看到一只误闯进纱窗的飞蛾,在玻璃夹缝中徒劳地,左冲右撞地拼命挣扎。他有些纳闷,有些不解,努力也是一种结局,放弃也是一种结局,就这么待着不好吗?窗沿边,一种不知名的小草硬生生地从水泥的缝隙里钻出来,瘦仃仃地立在阳光里,一派天真好奇的模样。唉,何必呢,如果人能像植物一样只需要水和阳光,哦,他发誓自己阳光也不需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推开窗户,放走了那只飞蛾,又赶紧拉严窗帘中间的缝,任那茎白头细的小草兀自在窗外探头探脑。</p> <p class="ql-block">一天又一天。他不知道在这个床上躺了多少天,拖欠了多少房费,听凭敲门声此起彼伏。</p><p class="ql-block">“写作家”,“社恐”,“失恋失败失意”,“抑郁症”,“吸毒”……偶尔能听到门外交头接耳,只要不敲门,只要能躲在门后面,他置若罔闻。</p> <p class="ql-block">咚咚咚,在一连串严厉的拍打门之后,三位全副武装的警察进入房间。</p><p class="ql-block">走在前面的警察面对长期关门闭窗所产生的难闻气味,皱皱眉,推开了窗户。他冲警察略表歉意地腼腆笑笑。</p><p class="ql-block">那扛着执法摄像机的警察,将镜头贴得太近,他在反光中看到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孔,好像瘦了很多,他想避开却没有移动,只是微微侧了侧身。</p><p class="ql-block">他尽可能镇定,尽可能礼貌,尽可能保持了几份斯文来面对警察的查询。</p><p class="ql-block">没有电脑,没有纸笔,没有自缢工具,没有吸毒食品,手机里也没有赌博犯毒交易,他没有公害。</p><p class="ql-block">警察还在搜查。望着母亲给他带出门的新被褥从背包散乱,一角搭拉到地上,有一丝替母亲心疼,他还没有在上面睡过一晚,而且还没有打开过。</p> <p class="ql-block">警察再三确认他身体与心理都没有问题。是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只是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具体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但对他不是。“废寝忘食"四个字拆开与他很符合,合起来就与他不相干了。</p><p class="ql-block">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p><p class="ql-block">在警察询问的过程中,头脑中闪现了一双含笑的年轻女子的双眸。那是栾树正当时,细密的黄色小花跌落在吉它和棉衫上的青春大学校园,他也有过被爱慕,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自己,他的退怯恐惧,阻止了她前进的步伐,让她那双发光的眼眸黯然神伤,消失在逝去的青春中。究竟有没有过遗憾?他习惯性地轻轻摇摇头,似乎在摆脱什么。</p> <p class="ql-block">警察走后,宾馆免去他欠下的房费,这里终究也是待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离开时,他刮了胡须,整了整衣衫,背着他带来的硕大的黑色的背包,带着他有些破败的皮囊,尽可能体面地离开。虽然他知道背后有指指点点。</p> <p class="ql-block">仲夏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时间一定是被什么偷走了。正午的十字路口,阳光还是毒辣的。他仿佛再次踏入尘世,有些惶恐,抬头望了一下太阳,又一阵眩晕,心慌使他有些口渴,想去买一瓶水,却发现早已身无分文。他颓丧地跌坐在一家超市的门口,茫然地望着阳光下来往穿梭的车与行人……</p> <p class="ql-block">注:大部分照片下载自网络,侵权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