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艾滋病有个约会

左·右

　　 （一）

冬日的夜空凄凉而冷酷，黑暗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街道漫长而悠远，似乎走也走不到头。它不会怜悯那些还没有回家或者无家可归的人，哪怕一丝丝的温暖都吝啬于施舍，夜行人的背影被暗夜撕扯着消失在了墙角的一隅。风呼呼的吹着，凛冽的如细细的针，刺的人脸颊已失去了知觉，手脚开始麻木，身体开始冰凉，似乎这个世界已不存在，混沌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那就是，我！

我即将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连同我的青春和我的梦想，被卷入了无尽的漩涡，我无力挣扎，我的肉体开始飘散，随着汉江水在乌泱泱的夜里不知归向何处，远处大桥鬼魅的身影歪歪斜斜，幽暗的桥洞，犹如饿鬼张开的大口，贪婪而凶残的吞噬着黑夜带来的福利。

我叫吴远，今年22岁，是一所大学的在读生，也是一个同性恋者。你想不到的是，死亡的阴影在一步步向我逼近，我生命里的所有都成了泡影。我想说的是，我很留恋这个世界，哪怕在这个世界活着不易，活着更需要勇气，我多想说，只要活着就好。可是，我再也无法体会这样的不易和勇气了，我多想和这黑夜融为一体，从此，不再为天明而惶恐不已。因为今天，我被确诊是一个艾滋病患者，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艾滋病！我居然加入了艾滋病的阵营，当我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我一阵眩晕，我感觉有一群苍蝇在我身体里飞舞，有一堆蛆虫开始在我身体里繁衍生息，我感觉我的身体在开始腐烂，散发出一阵阵令人无法形容的气息，我甚至感觉到死神在向我招手，他从冥府幽幽的走来，那把巨型的镰刀已经伸向了我的脖颈，他呼唤着我的名字，剥开了我的肉体，我看见我的肚肠和我的骷髅在向我告别，我的灵魂做着最后的仪式，开始寻找它的栖息地，它从我的躯体里一点一点的透支着最后的灵性，我的眼前一片恍白，我的手脚僵硬，我的头脑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

（二）

冬的阴霾被黑夜一点点的吞噬，冬的黑夜又把我一点点的淹没。我已经记不清楚我是怎样来到江边的，我坐在江边很久，直到霓虹闪着血色，我的眼里流出汩汩泪水，如放开的闸，流向我失声的咽喉。

我只是病了，被一种叫做艾滋病毒的家伙缠绕着，我的情绪被它一阵阵的折磨，它像个讨债鬼，对我纠缠不清。虽然我听说目前的医疗能够控制这种病毒，可以让我这样的患者能够如常人一样的工作、学习，可是当人们知道了真像，我该如何面对世俗的眼光，我该如何面对人们蜂刺一样的口舌？我在精神的芒刺里奔波，虽然还没人知道我的状况，我却如坠入了无法自拔的黑洞，满身疲惫，满身伤痛。冷风依然吹着，越来越冷，裹一裹本不厚实的衣服，坐着的潮湿的石头如结了冰，冻结了我的思维。我努力的回想我年轻的人生，在今后，如何走过铺满荆棘的路。

夜，死一样的寂静，除了我，已经看不见人影，抬眼望望远处的天空，想和它说说话，可它不理我，只是黑着脸，那嫌弃的表情是否也觉得我很肮脏呢？我只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性取向异于常人的人，我和你们没有不同，年轻的肌体焕发出阵阵荷尔蒙的激情，我的青春也想谈一次热烈的恋情，但，上天并无好生之德，我背负一个淫乱之名，成就了HIV的英明，它成了一个胜利者，而我成了一个阶下囚。

（三）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和外系的一个男孩相恋，胸肌和火种燃烧了我们的情欲，烈酒如挣脱了锁链的猛兽，不顾一切的冲撞着邪恶的细胞，一切顺理成章。此时，除了身心的畅快，也有一些罪恶的淋漓。

时光总是不会饶过谁的，无论你看我的笑话，还是我看你的笑话，到最后我们都成了笑话。在一缕青烟中，谁还顾得了谁呢？

隐约间，在无边的黑暗中，我的父亲来到了我的身边，那满脸的皱纹，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眼前。记得那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为我庆贺，一个农村家庭，出个大学生不容易。父亲的脸上笑出了一朵花，那黢黑的皱纹里，跳跃着激动的汗水，汗水从额角流进了眼里，又从眼里流进了皱纹里，我看见父亲的脸成了一拢一拢的田地。

母亲亲手做了棉被，崭新崭新的，软软绵绵；那一针一针纳出的鞋垫，针脚连着针脚，密密匝匝，还留有余温。

“儿啊，好好学，听先生的话，别操心家里，以后有出息了，娶个城里媳妇儿，妈还等着抱孙子呢！”说着话，把煮好的鸡蛋塞进了我的手里。

“远啊，听你妈的，好好念书，别太想家，我们吴家祖上积德啦！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啦。”父亲一直低着头，说完拍了拍我。

“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也照顾好自己。”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为我敞开了大门，我要进每一扇门里看一看，看一看山外的世界。那时，满天都是彩虹，所有的阳光都照在我的身上，无上荣光。

列车的汽笛声犹如号角般催动着我的心弦，我看见父亲眼里的泪光一闪一闪，母亲的张望里有太多的期盼。

母亲说，儿啊，去了城里，别乱了方寸，要记得你是农民的儿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老天爷是睁着眼睛的，好好念书，做人要本分。母亲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如今依然振聋发聩。

我低垂着头，对父亲、对母亲忏悔。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是一个同性恋者？这是老天给我开的玩笑吗？似乎有点大。蓦地，父亲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夜又恢复了宁静，在这黑夜只有我一个人，听着江水呜呜的哭泣。

（四）

我沿着江边孤独的行走，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年轻的生命正在炼狱里挣扎徘徊，当然，也没人愿意理会。我的生与死与他人何干？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宿舍的门紧闭着，过道的灯似乎有意挑衅着我的感知，我感觉到了嘲笑的味道。

我第一次点起了一支香烟，真的是第一次，我从来不为外界迷惑，但这次我被香烟迷惑了，我坐在门外体会香烟的感觉，那袅袅上升的青烟，让我看见了我的坟场，那里有太多的恐怖。一根一根的烟头，就像我燃烧殆尽的身体，从我的手指跌落在冰冷的地上，从此被遗弃。我的灵魂还如此洁净，我的思想还如此澄明。但我知道，我已经被冠以了污浊的定义，我将万劫不复，我将遭人嫌弃，我注定是一个另类。

我累了，我终于有了想放松一下的打算，大学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我热爱我的大学生活，我热爱我的同学们，我热爱我的导师们，是他们给了我快乐，给了我知识，让我不断的成长，我躺在走廊的地板上，我是温暖的，我看见了太阳向我招手，我看见了小树向我问好，我看见了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我看见了无数个我，有的走来，有的转身离去。

我问我自己，艾滋病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魔鬼，能从非洲传到欧洲，然后达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是那个幸运儿还是那个不幸的人？我只是一同性恋者，却用一场性事换来了一场生命的豪赌，我知道，我赌输了。我隐约感觉到体内的变化，CD4T淋巴细胞在嘤嘤的哭嚎，我的免疫系统如倒塌的城墙，难以修复，我的肠胃开始腐烂，我的心脏跳动的艰难。我有想飞跃的冲动，最终放弃了尝试。我依然留恋生的乐趣。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才22岁，我生命才刚刚开始，就到了末路吗？我的起点和终点为何重叠的如此紧密？我的爱情，成了我亲手挖下的坟墓。

（五）

宿舍，早已鼾声四起。

我的进入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呵呵，我该庆幸，他们没有看到我落魄的样子，我是否一夜白了黑发，是否一夜满脸皱纹？我是否凋零的狂风中的花蕾？这都不重要了吧，不重要了。我想大声的说，如果能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付出。

鼾声，听起来多么舒服。宿舍里漆黑一片，我突然间喜欢起了黑暗。因为黑暗可以隐藏我内心的慌张，可以让我觉得安全，可以为我卑微的灵魂寻找一个超度的场所。

听着鼾声此起彼伏，在鼾声里是无忧无虑，明早他们起来一样可以欢声笑语，一样可以谈笑风生，一样可以忘乎所以。而我，该如何面对？

人生，只有此时才会懂得珍惜。我是不是姗姗来迟？

也许，我的生命里早已注定，我和艾滋病有个约会，他在那里等我，我在那里际遇。那是无法逃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