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将这句话刻在我的墓志铭上

汐止水

梵高是我最喜欢的疯子，没有之一。

能够重温一次梵高星空展，已是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回响了。特意化了紫色的眼影，带了紫色鸢尾花的耳环，尽量让自己打扮得更文气些，这样去见喜欢的人的作品，大概才不会太失礼。

为了节省时间，和小月一起吃了点煎包就匆匆上路了，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听我唠叨着“梵高”，说起鸢尾花的故事，谈起星空的绚烂，总之遇见“喜欢”便会滔滔不绝，生怕声音不够大，怕‬世人听不见‬我的‬宣示。

展厅其实很简单，深蓝色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梵高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画作，依然能在那样的静默中带给我冲击。我和小月的默契，大概是一种相互靠近又相互独立的美好，虽然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却殊途同归于同一幅画作。

我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她忽然回头，指着画作的介绍对我说，“我看到这句话就想到了你！”

我顺着她手指的地方凑近一看，正是那句“他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他不满足于只是理性的‘模仿事物的外部形象’，而是借助绘画‘表达艺术家的主观见解和情感，使作品具有个性和独特的风格’。”

我看向她，“刚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自己，也正想和你分享。”

说完，我们相视一笑。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红色葡萄园》，看着这片红色的葡萄，心里就在想，葡萄为什么是红色的，是葡萄本来的颜色，是太阳的光，还是他心中的火。那一簇簇的艳丽、狰狞、流动、热烈，明明是在燃烧的火焰，是梵高燃烧的心啊！像极了我内心那种无法言说的渴求。那是一种对生命、对人生、对世界、对未知，甚至可以没有对象的，只是立于天地间的一种生命自我的燃烧。”

“就像你当时对《鸢尾花》的共鸣吗？”

我点了点头，“艺术是什么呢？其实所有的艺术作品到最后都是作者的灵魂表达，音乐、绘画、写作、雕塑、舞蹈……所有的形式到最后都是在表达‘我’啊！”

说完，我把小月带到《麦田上的鸦群》前，“这是他最后的作品，也是他开枪自尽的地方。在这里，他一定看见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才终于放下画笔，举起枪，对着心脏扣动扳机。那长达三天的漫长死亡里，他在等死神驾车而来，他在用生命完成最后的作品，他的艺术人生。”生命的最后，大抵都是有预兆的吧。每次谈及梵高，我都会想哭，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触动，像灵蛇从心底深处的黑暗扭动出来。

小月停留在《丝柏树》前，而我在展厅之间的廊镜前对镜自照，我想起那个不断画着自画像的梵高，他是不是也在试图去理解镜中的那个自己呢？或许生命到最后的课题都是一句，“我是谁”。

第二个展厅的基调从高饱和度的蓝变成了接近烟灰紫的低饱和色系，在这里重逢《杏树》，也在明丽的《玫瑰》前驻足，看着他前后期作品的巨大差异，就如同看到了他在自己艺术生涯中的上下求索、逐渐明晰、最终坚定，到后来的每一笔都是梵高，那样鲜明而独特。

我拽着小月的胳膊，略带哭腔地说道，“像梵高这样的天才都要经过如此漫长、艰辛的成长才能成为梵高，那我这样的普通人，要何时才能达到自己的殿堂啊，那不是要用尽漫长的一生，在这泥沼中挣扎。”

她看着我，明媚一笑，“这样不好吗？注定一生都在以自己单薄的力量与这个硕大的世俗抗衡，度过了极具张力的一生。”

“度过了极具张力的一生，这句话太好了，请将它刻在我的墓志铭上。”我看着小月，她信手拈来的一句形容，已是我苦苦思索好多年的答案，从我想要为自己写墓志铭的那一刻起，已过去了好多年。

我们也在《夜间咖啡馆》前诉说尘世的倦怠；在《丝柏树》前聊起梵高的可爱；在《杏树》前说起色调的和煦与明丽；在《星月夜》前说起大地想触碰星空的渴求，直到第三个展厅———光影区，帘幕推开的刹那恰好是《星空》，是缘起的时刻。展厅里只有我们，徐步在梵高画作流动的空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与寂静同频。

最后，我和小月隔着四方立柱背靠背坐着，坐在彼此独立又相依的空间中，在光影流动、声乐起伏间，看一个疯子，如此绚烂而痛苦的人生。

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可我看到了啊，看到了他燃烧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