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吸氧的日子

蒋秀兰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房间,整洁清亮。床头旁,立着两台制氧机。床上,母亲盘腿坐着,戴着氧气管吸氧,嗡嗡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一一题记</p> <p class="ql-block">  从2020年到2023年,母亲的呼吸一直是靠制氧机、呼吸机供给的;母亲的生命一直是靠它们维特的。</p> <p class="ql-block">  说来真奇!</p><p class="ql-block"> 新冠疫情爆发那年,母亲忽然病了一一肺纤维化。</p><p class="ql-block"> 住进了赤峰附属医院呼吸科重症监护室。住院期间,母亲依赖呼吸机、制氧机、激素药活着。几天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主任说:“出院吧!老人的肺呈筛子网状态,生的希望只能按天计算,不能按月数了!”</p><p class="ql-block"> 主任的话,是一个给母亲判了死刑的交代;是一声炸在姐弟五人头上的惊雷;是一把扎在心中的刀剑!</p><p class="ql-block"> 我们只有哭的份,没有挽救母亲活下去的能力。</p> <p class="ql-block">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奇迹在母亲身上降临了!在死亡窟里走一遭的母亲又回来了!但,她的呼吸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得靠呼吸机、制氧机。</p> <p class="ql-block">  出院后,儿子买来一台制氧机,放在母亲房间床头旁。母亲靠它吸氧呼吸。制氧机昼夜工作,疲惫了!有点吃不消。</p> <p class="ql-block">  儿子和姑爷又四处跑了几家医疗器械店,选好后又买了一台制氧机和一台呼吸机。</p><p class="ql-block"> 床头旁,两台制氧机昼夜轮流为母亲输送着氧气。</p><p class="ql-block"> 从此,母亲的房间,机器声响个不断,嗡嗡嗡……</p> <p class="ql-block">  开始,母亲戴上氧气管,把两个小分管插进鼻孔里,吸氧。高兴地说:“这个东西挺好!吸上它,喘气顺了!也不憋气了!</p><p class="ql-block"> 吸了几个月后,母亲有点烦了!问儿子:“军呀,这得吸到什么时候?”儿子回:“妈,等您病好了就不吸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阵子,母亲又问女儿:“老丫头,我吸够了!能不能停几天?”女儿答:“妈,不行,不吸氧会憋气的!”</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母亲问大丫、二丫、三丫:“我到底得的啥病?这氧气管到底啥时候摘下来呀?”望着母亲一脸的无奈和双眼的期待,我们共同编了个善意的谎言:“妈,您好好吸氧,过一年多就不吸了!”</p> <p class="ql-block">  过了一年多后,母亲还是戴着氧气管,有些怀疑我们说的谎言了。开始讨厌起制氧机,把插在鼻孔里的分管拽下来,扔在床上,生气地说:“可吸够够的!把鼻子眼快捅漏了!难道吸到死不成?不吸了,爱咋着咋着吧!”</p><p class="ql-block"> 儿子走过来,耐心从床上捡起氧气管,重新给母亲戴上。说:“妈,您咋不听话,不吸氧会加重病的,因为您的肺已经没有吸呼的功能了,只能靠制氧机。母亲望着儿子很吃惊:“是不是我的病……很重呀?儿子默默地点点头!</p><p class="ql-block"> 母亲泪眼婆娑!内心一万个不愿意,行动上却不得不吸!这是多么的纠结与无奈……</p> <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再也不唠叨了,每天都乖乖的按时吸氧,每分每秒不差。</p><p class="ql-block"> 早晨,六点起床,把衣、被整理好,枕边放着血计表、小包包也归置好。好后,下床拄拐杖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整洁后,又拄拐杖回床上,开始量血压、吃药。(小包包里装满治疗肺、心脏、胃、疼痛、血压各种药)</p><p class="ql-block"> 早饭七点多,母亲吃完,接着去床上吸氧。吸氧的时候,有时睡着了;有时看看电视;也有时坐起来,盘着腿,手里来回摆弄着两个把玩核桃(舅舅特意为母亲买的)。或拿着手机,拔通电话号码,给她的几个丫头们。问问这个最近身体咋样?又询询那个活计累不累?也或许打开衣柜,一遍遍归拢着四季衣服;再或翻翻小包包,查查药缺不缺,如果缺了,就喊:“老儿子,止痛药快没了!”</p> <p class="ql-block">  晚饭母亲吃得早,五点左右。她说:“年纪大了,吃个黑灯瞎火,躺在床上胃里不舒服的。”</p><p class="ql-block"> 七点,母亲就休息了。戴上氧气管吸氧,一吸就“嗡嗡嗡”一宿。</p> <p class="ql-block">  两台制氧机,日日夜夜地陪伴在母亲的身旁。无论走到那里,赤峰一天山一乡下,它们都时刻地跟随着。</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一个环境里天天吸氧,有点腻歪了,也想天山这边的亲人了。儿子、女儿看出她的心思,就开车把母亲送回天山。每次回来,车后备箱塞的满满一一制氧机、尿便器、拐杖、衣物等。这时母亲又是纠结又是无奈一阵,自言自语:“这多麻烦,出一次门拌脚东西太多了!唉……</p> <p class="ql-block">  母亲总是那样,住谁家心也不踏实。小住十几天,多住个把月,就吱声了:“丫头,我想回家,给小军打电话,把我接回去吧。”而女儿们总是那般诚恳地挽留:“妈,您就静下心来住吧,儿子家和丫头家都一样!”这时,母亲眼盯眼望着女儿:“丫头,耽误你们干活挣钱了!还是让妈回吧。”</p><p class="ql-block"> 望着母亲说话时的眼神,是一种恋恋的不舍和殷殷的疼爱;是一种对女儿无休无止的牵肠挂肚呀!</p> <p class="ql-block">  2022年劳动节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且开始想亲人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常常坐在沙发上,呆呆沉默好一阵子。又常常到窗户前,静静地望着窗外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想她那几个贴心贴肺的小棉袄;在想她那几个一奶同胞的弟和妹;在想她那几个心肝宝贝的孙男娣女。</p> <p class="ql-block">  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有三个古稀之年的弟和妹。虽然他们已快到了被人照顾的年纪了,但是,手足情在他们的身上诠释那般的真诚与浓厚!</p><p class="ql-block"> 母亲每次闹病,七十多岁弟领着两妹带着礼物看望老姐姐,给老姐姐晚年生活带来精神上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六月份,舅舅、二姨先后去了赤峰外甥家,特意去看望老姐姐。</p><p class="ql-block"> 那天,母亲别提有多高兴!早早梳洗干净,打开衣柜,翻来翻去选中一件花领衣,穿在身上。不时地抻抻袖子,拽拽衣襟,觉得合体了,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舅舅、姨他们来。</p><p class="ql-block"> 舅舅来了!姨也来了!母亲的话也多了!屋内姐弟妹热乎的话音掺着厨房里的菜肴味香,充满一片温馨!</p><p class="ql-block"> 弟与妹陪着老姐姐,唠嗑。说不完的家长里短,道不尽的陈年旧事。</p><p class="ql-block"> 舅和姨每次和老姐姐告别,都是依依不舍的情景:走到屋门,还回过头叮嘱着:“好好养病,过阵子还来看您……”而母亲更是万般不舍,朝他们招下手,话音有点哽咽:“下次再来昂!”</p> <p class="ql-block">  过了五一,我和姐姐、三妹去了赤峰。轮流伺候陪伴母亲多日。她见我们去,脸上布满笑和满足!但高兴之余,脸上又是一阵不安、焦急的神色。从母亲的神色,我们读懂了:母亲害怕,自己瘫在床上不能自理,爱干净的她受不了窝吃窝拉;母亲更害怕,自已躺在床上不能动,给子女们带来拖累和麻烦。</p> <p class="ql-block">  电视,母亲也懒得看了!走路,母亲也走得艰难了!平时爱说爱笑的她,变得寡言了!</p><p class="ql-block"> 每天除了吸氧还是吸氧,不停地吸!</p> <p class="ql-block">  母亲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扶着女儿的胳膊,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着。每挪一步都吃力,每挪几步都喘着粗气!从卧屋到客厅,十来步之距,走起来却千里之遥!</p><p class="ql-block"> 饭桌上,一个鸡蛋,一碗粥、一块鸡肉,母亲吃起来,却难以下咽!</p> <p class="ql-block">  斑白的头发,满脸的沧桑,瘦小的身体一一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八十多岁老母亲。</p><p class="ql-block"> 这还是当年那个如花似玉的妈妈吗?</p><p class="ql-block"> 这还是当年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吗?</p><p class="ql-block"> 母亲老了!母亲真得老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害怕母亲老了,害怕她有一天离我们而去!</p> <p class="ql-block">  但是,这一天忽然地来了!</p><p class="ql-block"> 2022年农历腊月20日晚,四妹打来一个痛心的电话:二姐,妈阳了!现在赤峰附属医院急救室抢救……</p><p class="ql-block"> 夜里十一点多钟,外甥开车姐妹几人急奔赤峰。</p><p class="ql-block"> 凌晨三点多,来到母亲病房。病床上,母亲鼻插氧气管,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安静的手脚有些凉,只有制氧机、呼吸机、血压仪器,发出各种声音。一会儿,各种医疗数值忽高忽低;又一会儿,血压、血氧又直线滑下!接着,看着母亲肩头一抽一抽地,我们的心也随着一抽一抽地。医生走过来说:“病人,我们已无力回天了!做好思想准备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敢相信医生的话,但母亲迅速离开的身影,化作监视屏上的心跳、血压、血氧、呼吸指标急速下降!</p><p class="ql-block"> 我们只能哭喊着妈妈:本以为您像三年前那样战胜病魔,让儿女们虚惊一场;本以为您能再次度过这一关,可以熬到明年,甚至更久……</p><p class="ql-block"> 我们只能哭喊着妈妈:没有让您在临终前看到女儿一面;没有让您在临终前听到女儿一声呼唤。</p><p class="ql-block"> 而您戴着氧气管,带着女儿永远的遗憾,静静地离开了!!!</p> <p class="ql-block">  2020年农历腊月21日,母亲患病住进赤峰附属医院,2023年农历腊月21日,母亲病逝赤峰附属医院。</p><p class="ql-block"> 从新冠开始到新冠结束,母亲靠制氧机呼吸了三年;靠制氧机多活了一千零九十五天;靠制氧机又延续了骨肉情三个春夏秋冬!</p><p class="ql-block"> 感谢高科技时代;感谢制氧机;更感谢弟弟、四妹孝心的付出!</p><p class="ql-block"> 如果没有这些,母亲靠什么呼吸?又靠什么活下去?</p> <p class="ql-block">  天堂的母亲,您知道吗?您的儿女们还想听呼吸机的声音:嗡嗡嗡……</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房间,整洁清亮。床头旁,立着两台制氧机。床上,母亲戴着氧气管,盘腿坐着吸氧。两只胳膊肘搭在腿上,双手扣着,手指轻轻地嗑敲着床单,浑浊的目光环视着屋的角角落落。一只蜘蛛寻着“嗡嗡嗡”声音,飞过来。母亲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看着蜘蛛自言自语:“早报喜,晚报财,正当中午儿女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