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的芦稷 【原创】

邦

自古以来，黟县人都是把禾本科髙粱属作物高粱称为芦稷的。

黟县地处皖南山区，面积很小；境内四周都是连绵的高山，中部是一个椭圆形盆地，县城在盆地中央；盆地内及县城周边是散落的村庄及大片水田和丘陵旱地。过去一直以农业为主，水田种水稻，旱地种杂粮。不过黟县种地人都说：＂三分坦，抵不得一分田＂＂三棵干，抵不得一棵湿＂，意思是种植水稻的田地平整，并围有田埂，能根据水稻不同阶段的生长需要进行水灌溉，很少受到天气的影响，基本能旱涝保收。坦既是旱地，因有坡度很难做到水土保持，种下的旱作物产量低，而且只能靠天吃饭，严重干旱时甚至绝收。

而芦稷却是一种适应性非常强的旱地作物，无论在丘陵、在路边、在贫瘠的石头地，只要播下种子就能生长；在旱情严重的时候，芦稷都能顽强活着并有所收获，＂饿不死皇帝，干不死芦稷＂可以说是黟县最古老的一条农谚了，也说明芦稷在黟县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



黟县种植的芦稷原先有两个品种。一个是粳性芦稷品种，茎秆高近三米，果穗直立，果实红褐色，含直链淀粉质较硬，食用口感差，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黟县就没有人种植了。另一个是黏性芦稷品种，茎秆高二点五米，果穗弯曲下垂，果实棕红色，含支链淀粉质较疏松，食之软糯，黟县人称为糯米芦稷。这个品种生育期约一百二十天，生长过程中很少发生病虫害，果穗大产量高，而且年年都可以留种。糯米芦稷在黟县每年都有零星种植。



黟县播种芦稷的时间，在每年的谷雨和立夏之间。此时气温上升，芦稷出苗快，在地表温度二十度以上时，五天即可整齐出苗。出苗后约二十天左右，地下的茎节开始分蘖；如株距较宽或地边栽种，可结合间苗，每株保留两个分蘖，这样可以形成多穗，增加产量。

芦稷苗期生长较缓慢。又正值霉雨季节，雨水较多，低洼的地方要及时排涝，抢天晴时锄草松土、追肥，促进根系吸收养分，使芦稷苗能稳健生长。

芦稷拔节后，茎杆渐粗叶子变大，芦稷的叶子主要由叶鞘、叶片及叶舌组成。叶鞘着生于茎节上，将节间包裹；连接叶鞘的叶片狭披针形向外伸展，叶面光滑或有白色腊粉，叶缘呈波浪状；如遇干旱天气，叶片会卷曲成筒状，暂时转入休眠状态，以增强抗御干旱的能力。



芦稷不但耐贫瘠，而且耐肥，如果水肥充足，芦稷就生长得特别旺盛。尤其是栽种在地块四周的芦稷，因为空间大，光照条件好，茎叶就会长得更加繁茂；粗壮的茎秆一株挨着一株，长长的叶子因重力而披泻下来，远望就像一堵堵绿色的围墙。

到了盛夏，芦稷生长更快，茎秆已高达两米，顶端的叶鞘紧裹着花序举着旗叶在风中挥舞着，如剑、如刀、如㦸。排排芦稷整整齐齐，挺拔向上，仿佛列队的年青战士，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芦稷旗叶展开后，花序也随之呼之欲出。这是芦稷生长变化最快的阶段，有时茎秆顶端的叶鞘上午还是鼓鼓的，傍晚时许多穗状花序就蹿出来了。花序大多在夜间开花，在静静的月夜里，如果你在芦稷旁边耐心地等待，时而就会听到芦稷花序因挣脱了叶鞘的包裹而抽出时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轻轻摇曳的花序已经爬满了细细碎碎的月光。可以看到，白天抽出的花序顶部的外颖率先张开，随后柱头和雄蕊伸出颖外，花粉散出，受精完成后花朵的外颖闭合，每一朵小花的授粉时间约一个多小时。芦稷孕育新生命的过程也是非常神奇而美妙的。



抽穗后，芦稷茎秆最上面的节间最快每天可伸长十五公分以上，至开花期茎秆达最长高度。芦稷的分蘖虽然比主秆晚抽穗五六天，但茎秆却比主秆长得更高。

芦稷茎秆表面被有腊质，在干旱时能防止水分蒸发；茎的最外层由一层厚壁细胞组成，已木质化，颇为坚硬，能增强植株的耐旱性；里层是维管束，是芦稷运送养分的运输管道；茎秆内部中间充满髓质，较疏松，因此，芦稷茎秆既硬又具韧性。

在此阶段，芦稷茎基部的轮环状气生根已硬化并伸入土中，对芦稷植株起着加固和支持的作用，并吸收更多的养分和水分，增强抗旱能力；茎秆下部的节间粗而短，上部渐细长，顶端的节间最长连接穗部，并有一定弹性，如突然遇到狂风暴雨，植株能大幅度四面摇摆，抵消或减弱大风的阻力，不易折断和倒伏。



十来天后，包括分蘗在内的花序的开花授粉都巳完成，子房开始膨大，形成颖果，贮存在茎叶中的光合产物也陆续转移到颖果中去。此时正值初秋，天气晴好，白天温度高，芦稷叶片继续进行光合作用，制造养分向颖果输送，使颖果的灌浆进程加快。

灌浆后期，颖果逐渐饱满近圆形，外层由绿色变成浅红色并外露；籽粒内部由稠乳状变硬成蜡质状，整个果穗从灌浆开始到腊熟约三十多天。果穗最大的长达四十五厘米以上，因沉重而弯曲，躬身向下俯视大地。

到九月上旬，芦稷的果穗完熟呈红棕色时，就可以收获了。黟县的收割方式是在芦稷茎秆最上面的茎节下砍下果穗，茎节之上连接果穗的节间就是穗柄，收割时要保留穗柄上叶鞘和旗叶。收割回家后，把果穗每八到十根用旗叶绕在一起在穗柄的叶鞘处扎成小束，穗头朝下悬挂在院子的笐竿上晾晒，待果穗充分干燥后放地上用木棒敲击脱粒。脱落下来的籽粒黟县叫芦稷籽。

芦稷籽作为一种杂粮，营养成分还是比较全面的，有些微量元素甚至比其它杂粮还要高；只是质白质质量略差，为不完全蛋白质，如与其他主粮或杂粮混合食用，就可以起到营养互补的作用。

不过糯米芦稷是属于红芦稷品种，籽粒皮层含有鞣酸类成分丹宁，有涩味，会妨碍人体对食物的消化吸收，容易引起便秘，因此在食用前应将丹宁除去。黟县传统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将芦稷籽用水浸泡一天使其吸水膨胀，再煮沸后立即用清水清洗，就能除去绝大部份丹宁。除去丹宁后的芦稷籽没有涩味，可制作各种美食，一时用不完可再次晒干贮存在冰箱冷冻室，可随时取用。

去掉丹宁的芦稷籽，可以和大米、粟米、玉米碴一同煮粥，用小火煮至芦稷籽涨开黏稠状就熟了。加芦稷籽煮的杂粮粥有芦稷特有的清香气，入口软糯爽滑，回味甘甜。



芦稷籽还可以制作各种不同口感的美味小吃。把碾细的芦稷粉和面粉混合，加发酵粉和白糖做成大馒头发酵成蜂窝状蒸熟，食之蓬松暄软；芦稷粉分别和米粉、玉米粉或荞麦粉掺在一起，做成食桃或米粿蒸熟，冷却后再烘烤更好吃，既有嚼劲又有芦稷的风味 ；把番苕煮熟去皮，加一些炒芝麻，和芦稷粉揉成一团做成大饼状再蒸熟，冷却后切成小片晒干，需要时用食盐炒至鼓起，我们叫＂芦稷番苕松＂，吃起来又松又脆又香，是一种随时都可以食用的小零食。

用黑芝麻和白糖混合作馅，用来做芦稷粿算是黟县最有特色的美味小吃了。首先把黑芝麻炒熟用小轱辘碾碎，和白糖拌匀，我们叫麻盐露，先放碗里备用；再把之前碾细的芦稷粉和面粉和均，加水在盆里反复揉至面团细腻光滑有弹性；然后放刀板上，分成小面团擀开，将麻盐露包入其中做成粿，烙熟或蒸熟；蒸熟的芦稷粿如果再烙一下，粿里的麻盐露便溶化了，黑色的糖油顺着粿皮的缝隙流出来，诱人的焦香味也飘溢出来，然后，我们的口水也会跟着流出来。

现在人们都喜欢吃麻辣和烧烤，吃过度加工的精米精面。其实吃的食物过于精细，对健康反而不利，我们真的要重视粗细搭配的饮食结构了，饮食应多样化；芦稷籽作为一种粗粮，应重新回到我们的餐桌；吃点五谷杂粮，增加膳食纤维的摄入，对人的健康不无裨益。芦稷籽有着太阳的味道，有来自原野的青香，制作的美食给我们的舌尖带来的是不一样的味觉感受。



芦稷籽粒还具有医疗作用。中医认为，芦稷籽味甘涩，性温，无毒；能固涩肠胃，益脾温中。可以把芦稷籽炒至焦黄研末吞服，用于治疗消化不良，便溏腹泻效果很好，但便秘者不宜服用；芦稷的根也有平喘，止血的作用，用于治疗咳嗽喘满，产后出血等症。



脱粒后剩下的芦稷果穗包括穗柄，黟县人称为芦稷枝，是扎扫帚的好材料。黟县捆扎芦稷枝帚的方法独特，首先把穗柄下的茎节剁掉，顺带抽出叶鞘并剪去旗叶，每四到六根芦稷枝用叶鞘在穗和柄之间扎成小束，然后又用细麻绳把四到六束芦稷枝并排捆紧，使穗部展开成扇形，帚柄可根据不同长度用绳捆三道或四道，每道绕几圈捆紧，便成一把轻便的芦稷枝帚了。这种捆扎方式还是有点难度的，需要一定的技巧和经验，才能把芦稷枝帚捆扎得整齐优雅而又结实耐用。

芦稷枝帚的柄部握持感舒适，使用时不会像塑料帚那样因柄太细而辘来辘去；芦稷枝帚厚实，但是很轻只有几两重，单手扫地轻松自如；穗部小枝及果壳光滑，扫地时不会产生静电，不沾灰尘，也不掉穗。长期以来，黟县人都是用这种芦稷枝帚打扫卫生，无论屋内屋外使用都很合适；不用时挂在门旁或屋角处也很协调，让人有一种简单朴实，回归自然的感觉。



芦稷是高粱的别名或俗称，其实古代也是把高粱称为芦稷的。一些古代文献和中医书藉都有关于稷的记载，清代歙县人程瑶田的《九谷考》也认定稷就是高粱。黟县的芦稷和北方的高粱，无论是植株形态和果实性状都没有大的差别，只是不同品种的植株高矮和生长期及果实颜色有所差异而已。



芦稷是大自然的馈赠。每年的秋季，到处都有一抹火红镶嵌在原野上，也算是黟县乡间的一道风景了。岁月悠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芦稷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芦稷枝帚也成了稀罕物，芦稷籽制作的美食也与我们渐行渐远。



芦稷不应只是成为我们的回忆，也不应该被遗忘。芦稷生性淳朴，不择土壤，不论是地边角落，还是贫瘠陡坡，有阳光就能生长，扎根土地不离不弃；芦稷生性强健，坚韧不拔，即抗旱又抗涝，不惧狂风袭击，并有很强的再生能力，即便是茎秆被折断，基部茎节上的腋芽也很快会萌发长高并结果；芦稷生性随和，懂得谦恭，成熟时果穗低垂，人一靠近，穗头便轻轻摇曳，频频点头，衷心感谢人们的辛勤培育和付出。

种点芦稷吧，劳动会给我们带来快乐，也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相信有一天，黟县这个小小的盆地，在丰收的季节，又能见到一片片芦稷点缀在金黄色的田野上；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又会看到芦稷火一样的果穗和朝霞交相辉映，映红天际，也映红脚下这片厚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