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难忘的午餐

沧海一瞬

我每到一个地方，常喜欢拍早晨的日出和黄昏时的夕阳以及夜空的月光星辰。日落月升，晨晖晚霞，周而复始，循环往来，这不就是我们一天一天的日子？日日月月，年复一年，岁岁平安，组成了我们的往日时光。这也是我前不久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后，在回家的路上所想到的。 因为这个聚会实在太难得啦，它把我们数十年的流逝岁月浓缩到此时此刻，展现在我们的脑海和眼前。 说来纯属巧合，也因为这世界虽然这么多人，但却实在太小。在2020年2月我在美篇里无意间左拐右拐极其偶然看到了一个总厂同小区的美友，又从他的朋友里看到了我们一届技校车工班的同学，然后看到了她，我认出她就是我朋友家的女主人Z。 于是我点赞了她的文字，好玩的是她错把我认做另一个人。我暗自好笑将错就错将计就计冒名顶替变身为她以为的人啦。就这样我们成为了美篇里的美友。断断续续的不时联系，相互点赞，把鲜花送到对方的美文下。 很快一年过去了。我在静静的期待。 2021年2月，我在朋友圈写下了下面一段话：长长的聚会一一十多年前，我在一张照片下写了一句话：每一次聚会就意味着又一次分别，每一次分别又是在期待下一次聚会。我们的人生不就是一次和相遇相逢相识相知相守相伴的知己亲朋好友长长的聚会？日语里就有一期一会（いちごいちえ）一词，它告诉我们人生难得相会，理当万分珍惜。我们总是在一次次美好的期待和一次次快乐的相聚之间温婉温馨的度过长长的岁月。…… 2021年的3月，我又写了另一段话：……真是戏如人生，人生胜戏啊。…我们每个人的岁月不都是一部长剧的一幕幕片断？你有时演得不够好，我有时把戏演砸了，更有时不知道怎么演了。江南又烟雨，柳丝绿且长。美了你我的年华；樱花雪纷飞，风暖拂青山，醉了彼此的心怀。我们所有的现在都会成为过去，所有的过去都在成就现在，所有的过去和现在都是为了迎接未来。…… 我是不是在暗示提醒该聚聚了？ 又过去了一年。 在2022年开始的时候，我想不能永远瞒下去啦。做替身也很累的，需要时刻保持革命警惕性，一言一行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严守机密小心不让狐狸尾巴有一丝见光，劳心费神伤脑。 再说长期埋伏在朋友心脏里内心也很愧疚，想快点被发现又暴露不了，实在太难受了。 于是潜伏了两年多的我终于决定奋不顾身不怕牺牲勇敢浮出深海。 我在美篇里送给她一首歌《想把我唱给你听》附上数张三十多年前的照片，让她自己发现我究竟是谁？如实向党坦白交代“自首”，努力争取组织上宽大处理。 当她看到后惊讶无比，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天大的问号：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是她很久以前认识的我？！ 这是她无论如何怎么也想不到的啊？也是再优秀的编剧也没编出来过的桥段嘛。 估计她眼镜顿时跌落下鼻尖，如果是玻璃的话，肯定刹那间碎片撒满一地。 她为此对我深深地感叹：在我们人生的漫长的时光里兜兜转转实在有趣，有缘的人不管经过多少年居然都能相逢！（这句话也实在是精辟精准精彩堪称经典，值得用笔记本记录下来。） 于是被惊奇惊讶惊喜围绕着的她立刻与同样大为惊讶的S兄提议春节后我们一起聚聚，我一口答应。 可万没想到，在我生日那天，她告诉我已被女儿请到悉尼去啦。我们的聚会只能延期等她回来再约，真是好事多磨哦。转眼到了11月，Z终于回沪可是立即被隔离，然后禁闭到期回家。 于是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月落日升，朝霞夕阳。等待的日子最漫长，等待的心情最焦虑了。哈哈。 2022年又过去了。 终于约定了2023年2月25日中午，由S兄在金桥国际广场麦当劳门前等侯迎接我们，接头时间定在中午十一点，感觉就像当年地下党交通员秘密联络一样。一个聚会相约等了三年终于实现，四个几十年好久未见的老友相聚可见是多么难得，多不容易啊！ 其实我与Z相识全是因为S的缘故。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温暖的下午，S忽然对我说：我把我的事说给你听，你完全可以写一篇小说啦。我笑请他先且说来听听。 于是，S告诉了我他和她的故事。他说她也很喜欢读诗，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她如此着迷？于是我认识了她，水到渠成参加了他和她的婚礼。 那时的他有一架120相机，还会冲洗扩印黑白照片。他喜欢用浮石或斧劈石做山水盆景，然后在石头上种养青苔。他还喜欢种文竹，让我们“身受其害”耳濡目染也学会了。有一年我养的文竹居然爬藤开花，结出了果实。他下班后在更衣室与人下军棋，发现对方埋的是品字型地雷，会脱口而出：原来你是“三猫窟”，这个独特的形容让人难忘。他后来当上作业区的工会主席，忽然想开始学书法，我给他一本康庸的隶书字帖，关照他不写了就还我。估计他早就无遐练笔了，可他至今没有还给我。 在他的熏陶下，我也喜欢上了摄影。知道她喜欢读诗，我就托他把一本郭小川的诗集借给她阅读，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关于爱情的长篇叙事诗《白雪的赞歌》。 故事我写了一个开头就搁笔了，那个笔记本我至今还藏着。因为我想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现在写下来太简单了，至少要看到一段较长的岁月，要看到他们走好一段很长的路，最好是他和她的大半辈子，故事写下来才比较完整全面，才会有点意义。 其实在近四十多年里，我与Z大约只见到过五六次吧。在他们婚前见过两次，婚礼上又见到，随后还去过他们当时在唐山路的新房作客；有一次在金杨菜场口碰到Z，还有一次去当时在总厂大门口的投资管理部办事，下电梯就看到了她。我们都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各自奔忙，虽然相逢机会很少，可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善解人意急人所急的她还曾经为我当过一回红娘？此事虽未成，但此大恩此生永难忘哦。 虽然尘世中我们各自忙忙碌碌，匆匆又匆匆，没事互不打扰联系，可总不时有讯息传来耳边，觉得只是各自无恙，岁月静好即可。我们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么多年后重逢！我们也都没有准备在这么多年后相遇！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在2023年乍暖还寒的春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望着彼此虽好久未见却依然熟悉的面容，往事历历浮现我们的脑海。想当年我们初见都是刚走出技校大门不久，二十出头，年少无知，风华正茂的时候。如今再见却都已经满头雪白，皱纹爬满额头啦。因为发白所以剪很短，来接我们的S和与我同去的光兄都带上了帽子，他们都担心大脑感冒着凉，发量渐稀弥足珍贵。哈哈。 自从一九九八年离开总厂，我也已经有二十多年没看到S，可一见面就马上认出来了。因为常在他们班同学聚会的合照上看到，还有总厂编辑的《英雄谱》里也有S兄的照片。S兄的眼光在向他们走近的我脸上停留了五六秒，也终于认出我来，我也终于找到了“组织”啦。 原来想的是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点几个菜边吃边聊就可以了，可S说Z一定要在家里接待我们。刚进房门，就看到餐桌上已摆满了菜，光兄满嘴裹着蜜横着竖着直接的拐弯的连声夸赞女主人，一连串的甜言蜜语花言巧语说得满屋空气里都充满了甜甜暖暖温馨的味道。 看得出来女主人为了这桌丰盛的午餐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我很想拿出手机拍下来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又担心有点唐突，只得作罢。 我们各自入座，从不喝酒的我也为了不让大家扫兴而端起酒杯，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干杯。我们边吃边聊，在细细品尝的同时细数往事，评点人物，时而沉重，时而惋叹。…… 如果把船厂比做舞台，从我们进厂至今，几十年来走过了一茬茬风云人物，留下了一个个悲欢跌宕的故事，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女主人亲自做的四喜烤麸，凉拌黄瓜和水煮花生让我们很快吃了一大半，无奈的她只好把原来打算晚上两人吃的全都贡献出来。光兄为了能多吃点酒菜，赶忙把肚子里准备的“糖衣炮弹”迫不及待地全部发射出来，妙语连珠不停夸奖女主人的厨艺。 就在只顾夸而来不及吃的时候，女主人端上来两大盆由她自己亲手擀面皮和馅做的水饺。女主人擀的水饺皮大小厚薄均匀适中，考虑到我们的嘴巴较大，细心的她还特别把饺子做得比平时大，让我们需要用力张嘴才能一口呑下一只。味道无与伦比，赛过当年红极一时的“大娘水饺”。我也曾经很认真地学过包水饺，可总是包不好。看她敏捷的双手轻巧上下一捏马上完美加好看，在我眼里，她简直是水饺界的一代宗师！美丽美味的御制水饺我们还没有吃过瘾，很快又端上了一大锅腌笃鲜，这锅还是为了这次聚会而特意去新买的！ 满满一桌子的菜怎么也吃不了，满满一肚子的话更是怎么也说不完。……女主人忙累了回房间去休息了，剩下我们三人依然海阔天空高谈畅论。 哦，时间的长河流得真快，我们从懵懂青年匆匆走到了六旬老翁，有多少美好欢乐值得缅怀和眷恋？又有多少蹉跎坎坷让人叹息和抱憾？ 记得当年我买了一本书《怎么自制音箱》，班组里略懂电器的“小老虎”带领大家凭户口本去买木板，一共为大家做了八套音箱。一次我去光兄家玩，他为我放了苏小明的《军港之夜》、《白兰鸽》和《铃兰》，这套音箱现在大概早已销声匿迹了吧。光兄当年还喜欢篆刻，如今刻刀是不是已化作春泥了呢？S兄的120古董老相机不知道去向何方？那年他们两人陪我到提篮桥的远东服装公司定做一套正装，S提议裤管一定要做到八寸！还记得那年我去看望已调到码头上工作的S兄，那天我找到他时正在光线黑暗的机舱里装配地板格栅，因为近视，怎么也点焊不到位，师傅的脸色很难看，他很苦恼。而我也告诉大家当年赴日研修，因意外受伤住进ICU时与人交谈，说起当你遇到事情，不管是为自己或者为了集体，都应该明确说出自己的看法，亮明你的观点，让别人知道和了解你是怎么想的，让别人在作出决定时能考虑和权衡。因为这是你的权利，你不能因为不能确定的结果而放弃自己拥有的权利！从此我不再中国式的内敛和谦让，从此对人生也有了更深的彻悟了。 记忆里女主人当年大概是文青，S兴趣广泛，光兄内秀。……如今的S有空就玩“斗地主”。光兄忙里偷闲“砌方城”，他还会上升到哲学高度和道德素质来评价搭子的牌品与人品。一说起四方城里的故事，双眼放出金子般的亮光，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兴高采烈，热烈奔放，声情并茂，我们都被他感染了。他说牌友们都叫他昵称“光光”，莫非他一上场就会把别人盛在兜里的几两碎银都搜刮掏光？他虽然丢掉了刻刀，可是居然还知道中国现代文学史里的鸳鸯蝴蝶派，还知道什么是散文！真让我佩服得“十体投地”，真是士别三日，理当刮目相看。呵呵。女主人会在居家闲时莳花弄草，参加或者组织各种“党建”活动。…… 那年，我的一个技校同学W从日本研修回来去他们家拜访，送给他们一条毛毯，Z捧着有点夸张地说：女儿的嫁妆有了。可是谁能想到如今她女儿已经定居在盛产羊毛的国家。S在我们说话的间隙会关切地问起W的腿怎么样啦？我告诉她没什么大事，很快就好了。 我们都感觉自己老了，就在眼下想做的事和想说的话，转个身就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可是遥远的往事却是记得清晰如昨，看来这确实是老的特征。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我们在蹉跎岁月里有过苦和甜，有过泪与笑，渐渐相距甚远却偶尔惦念，一旦相见还是依然亲切。我们从各自的世界里走过，我们依然记得彼此。 我想起雷抒雁写的那首诗：《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想起那个人的时候正有云从我的窗口飘过轻轻飘飘的云朵，衬着蓝蓝的天空很像是谁的生活 它们从何处而来又到何处而去会不会被突然的，风吹散都不值得人刻意去思索 正像那个突然涌上心头的人从如烟往事里偶尔闪过其时，正有一片云彩在窗外用淡淡的目光看我 当我想我的朋友们的时候，我也想问问天上的朵朵白云，你们会知道吗？他们会知道吗？我想：一定会。 桌上好多菜还来不及动筷，感觉光顾着说话，肚子却好像已饱了。不知不觉从十一点多开始的午餐，眨眼已经到四点半，记忆里我的午餐史上从没有一次吃到五个小时以上的午餐！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可是就好像昨天才分别？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彼此难以遗忘？唯愿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且行且珍惜。 我的耳旁仿佛响起了《光阴的故事》那熟悉的旋律，初闻未解歌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幸有岁月可回顾，且寄沧海情深深。光阴的流水已流过了不知多少个四季，还要继续向前流去。我曾翻出了当年S为我们拍下并冲印的很老的照片，发给光兄时，他回复：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美好啊！我答道：祝兄明天更美好。Z在家里找到了一九九六年光兄寄给S的褪色的贺年卡，上面写着：愿这小小的礼物把我的心意带给你，愿我俩的友谊像彩虹一样绚丽。……（原来他早就会“风花雪月”） 我们互道珍重，相约下次再聚。总记着有一件事忘了做，可是什么记不起来。Z后来说：你们刚下电梯，我就想起要给你们拍张合影，纪念多年后的难忘重逢，把时光定格在美好的人生瞬间。原来就是这件事，唉，只好留待下次啦。 我们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 我一直想写下他们的故事，写下我们的故事。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亲情，关于友情；关于船台，关于焊花，关于人生…… 我们的故事才开了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