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十年——作者:西风

关尧天

对于总是跟着自己干活的小舅子，威子也是尽可能地给予帮助，他让小舅子也打了盒名片，对机会了也发展一下自己的客户。 夏天的某天，威子把小舅子按排到A医院的房顶上干活，自己有事离开了一会儿。 晚上，小舅子说他干活时有个穿白大褂的询问他价钱，他说他是另一家医院的院长。 威子立刻嗅到了什么气息，他对小舅子说:“光发给他一张名片是不行的，这样，明天你拿着两千块钱亲自去找他谈，没钱让你姐给你拿。” 第二天，小舅子照办，400平米的屋面防水活拿下了，威子替他高兴。 干活时威子甚至比给自己干活起得都早，医院的楼房虽说在医院里，但一墙之隔就是民居，喷灯一响，如飞机轰鸣，吵醒了许多人。 一个年轻本地人气急败坏地冲出门口，他抬起头冲着楼上吼了起来，小舅子不理，年轻人就开骂了:“你们他M有这么早干活的吗？还让人睡觉不？” 小舅子冲到房檐，对着下面回骂道:“我乐意啥时候干啥时候干，管你他M屁事！” 年轻人没想到外地人敢还嘴，就在下面一蹦一跳的，他用手指着说:“还有理啦是吧，有种你下来！” 小舅子说:“有种你上来！”此时，楼下的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 威子自知不占理，上前拉着小舅子说:“是太早了，才四点多，人家上班的人也得休息好啊，咱们等会儿再干吧。” 不久，当小舅子拿到赚的5000元时，对威子说了一句话，他说:“医院那活儿，你和我姐要是不让我干，我会恨你们！”威子笑了笑，没说话。 那次在鑫华源的房顶上干活，小舅子在卸喷灯的放气旋钮时弄着了喷灯，火焰从喷壶里蹿了出来，火舌舔着屋面，小舅子一下子跑出去老远，他不管了。 小舅子往后跑的时候，威子却往前冲，他迅速地拎起旁边的一块油毡往燃烧的喷灯上盖去，一块不行又扔了一块，甚至跑到上面拿脚踩。 终于，油毡下面的火焰由于缺氧而熄灭，避免了一次事故。 而小舅子从远处走来，边走边呲牙笑着，威子逗他，说:“这么胆小？” 小舅子说:“那是，谁不怕死啊！” 其实威子也感到后怕，之前就听说过喷灯爆炸伤人的事件，但是他觉得预见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不是躲，而是尽力挽救，这是一种责任！ 对于小舅子，威子知道，他的思想、性格、观念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源于童年的生活环境。 有些人，儿时的穷苦，往往会产生成年后强烈的对于金钱的渴望，所有的行为模式都只为眼前、为现实服务。 威子理解霞，也理解她的弟弟。 他理解了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但，他还不了解人性。故事，还在继续。 　　对于威子来说，他没想到会以屋面防水为自己的事业，他幻想过当一名画家，甚至武术家，但理想却没有现实那么迫在眉睫。 父亲做屋面防水，没有更好门路的威子便水到渠成地承袭了父业，人首先得生存才有机会谈论诗和远方。 曾经，不干活时，年轻的威子坐在沙发上拿起了一本书，刚看了几行字，霞就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呵，你以为你是董永啊？” 在一旁玩儿着的孩子听到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嘴里念叨着“董永，董永！” 于是威子再无心情看书，是的，读了12年书，照样是个农民工！ 威子一家做为第一代和第二代在京的农民工，生活没有任何的靠山，日后也没有任何的保障，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奋斗，自觉或不自觉地尽可能多地为第三代人减少些冲破阶层的阻力。 单单就冲破阶层这方面，霞的渴望似乎更加强烈，她受够了儿时村里人的白眼，她受够了来自底层的相互倾轧，她有要改变现状的迫切性，婚姻就是不错的方式，她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当初，2000年时，霞明明定好了离家不远的一门亲事，他叫峰。 年前小姨找到了霞，说威子从北京回来相亲，他家在北京有房，她就去相亲了，回去后她觉得这个威子长相虽说比不上峰，但毕竟能跟他走出农村。 她给小姨打电话说同意，而威子此时正在第五次相亲成功后回表舅家的路上，也已经定好亲事了，但是威子也觉得只有霞的举止大方且不怕人，也许以后于事业上还能帮助自己，于是就置刚刚定好的玉凤于不顾，重新在表舅家和霞二次见面，以24000元定下亲事。 霞回去后也果断决定退掉峰的亲事，趁她父亲不在家，她拿着4000元去退还给峰的定亲礼，峰不同意她退婚，她一路往回走，他一路往过追，撵到霞的家里，哭着不走，最后他给她跪在了尘埃里，她不为所动，最后是她五叔拿着棍将他撵走。 无巧不成书，峰最后娶了玉凤，两个被选择掉的人走到了一起。 北京是开放的城市，但不是无底线的开放，特别是对威子这样的底层家庭，教育、医疗对他们来说越来越成为不能承受之重。 虽然在可预见的未来，年迈的父母，和边缘智力的弟弟无疑都会成为威子肩上的重担，但幸福的童年，却给了他敦厚和善良的心性，使得他少了几分改变现实的迫切性，所以他既会拼命地干活，却又不看重金钱。 起初，威子干活，霞在百货商场给别人卖过一阵服装，后来租了个小摊位自己进点衣服卖，但小本生意并不太赚钱，霞怎能满足？ 　　2005年春天，霞在别人的五金店里租了很小的一块地方，每月600元租金，用来经营防水业务，威子最终让她参与了自己的这份事业，把什么都教给了她。 但五金店里那么一个小小的柜台又能接什么业务？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还是靠威子积累的客户。 威子知道她是胆子大，她既然愿意这么干就支持她。 由于业务日渐增多，威子于2005年3月21日起开始写记工日志。 他每天用一两百个字把施工地点、平米数、单价，以及用料、用工情况和利润都做了简明扼要的记录，偶尔也会写下一些生活琐事及心灵絮语。 2005年4月8日，威子在日志中写道:“已经习惯了晚上写日记，傍晚的雨淅淅沥沥，不大不小，一刻不停，心中有太多的东西，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怎样说。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本来就无从说起。” 像这样的心灵独白在日志中自然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这样:“2005年4月15日，晴，城子百批第三天，全部完工，水泥面折叠屋脊，封边很慢。用料86捆，汽油240元，底油5桶，人工500元，饭费200元，车费50元，共计4376元，利润8324元。” 最初的日志，威子还会于字的空白处画上一副小画，使枯燥的工作日志显得诗意起来。除了做公家的大活儿，威子干的更多的还是做个人家的小活儿。 那一日，威子带着小舅子和另外一个外号叫小胖子的工人在龙泉雾村大队旁的一处个人家房顶上干活。 快完活儿了，霞来了，她站在房下仰脸儿喊道:“威子，多少平？”威子量了一下告诉了她。 女主人爱开玩笑，她也站在房下抬头望着房上说:“威子，你媳妇真漂亮！” 威子笑了笑。 霞在屋里同女主人笑笑呵呵地说着话，她笑起来憨憨的，有一种很强的亲和力，威子当年相亲时就是被她的这种笑所感染。 待霞走出屋，威子才下了房，霞冲他点了下头，威子知道她已经把账给结完了。 此时，女主人喊他进屋喝口水。进了屋，威子洗了完脸后接过女主人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 女主人又递过来一杯水，她说:“你爸可真是个能人，把你们全家都带来北京了，大队的活都是他干的，这一晃都十多年了，我还是跟大队里要的你的电话，对了，你爸身体还好吧？” 威子一边喝水一边点着头。女主人弯弯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威子叫她雁姐，雁姐总是笑着说话，笑起来时眉毛更弯了，眼睛更细了，她又说道:“你媳妇跟你挺般配的！”威子也笑了，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雁儿啊！”此时雁姐七十多岁的婆婆叫停了儿媳妇并冲她使了个眼色。 　　婆婆望了望门口，又十分严肃地看着威子，然后慢慢走进他，看着婆婆的一脸皱纹，威子心里为之一紧，婆婆神情略带些神秘，她压低了嗓音说:“傻小子，你辛苦干活挣的钱，都给她啦？！”威子又是笑了笑，婆婆摇摇头，没再说话。 北京人好打交道，只要把活给人家干好，其实，就算霞不去工地，威子也会顺利地把账要回来并把钱交到她手里。 威子待人和气，干活细心，最多的时候，他带着工人马不停蹄地一天干过七家活儿。 很多个黎明，很多个夜晚，威子披星而出，戴月而归。 威子相信做生意就像锯木头，锯响就有末儿，只要坚持做某一行，路子终会越来越宽。 在赚钱的道路上永无止境，但霞似乎在这条道路上更加急迫，她要赚更多的钱。 最初，霞在卖服装来回进货期间认识了司机老刘，老刘为人厚道，所以威子干防水活时也经常用老刘的面包车，彼此甚至成为朋友。 后来她又在五金店里认识了本地人老李，老李五十多岁，一米八的大个儿，由于患有糖尿病，一只眼睛有点斜视，嘴也有点歪，此人外号“秃子！” 但头发并不秃，他长着一个黑黢黢的大脑袋，且心术不正，威子在同行中早有耳闻。 威子让霞防范着老李，司机老刘也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说秃子不是好人，霞自信满满地笑着说:“放心吧，我知道他是啥人！” 在生意上，李秃子的方法就是贴小广告，他把这招儿传授给了霞。 威子虽然很反感这种揽活方式，但又找不到很特别的反驳的理由，何况也真能带来利益，大丈夫做事当不拘小节，于是就默认了。 不久，在北京的这个郊区，在很多个村子，在很多个墙角、电线杆、公厕，都有了承接屋面防水工程的小广告。 霞雇人亲自去贴，更多的时候是威子和司机老刘出去贴。 有一次深夜，司机老刘没看清楚，把广告贴到了人家的大门上，白天人家打电话，司机老刘又去给人家撕掉。 城市里求生存，虽是这样的尴尬，但也好过在乡下受穷。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这样做、不那样做，但利益面前，人往往要做些违背本心的事。 就这样，靠贴小广告，威子和霞也接了些零七八碎的活儿。 话说李秃子，在生意上和霞也越走越近，应该是李秃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非常对霞的胃口，他有时会把一些小活儿让给霞，霞用得着他，自然嘴甜。 李秃子说他老了，还有心脏病，兜里常揣着速效救心丸，又说霞就像她的亲闺女一样，说这话时他又捂着胸口，好像说话声儿大一点儿心脏就会蹦出来。 这样的示弱，久而久之，霞真的感念起了李秃子帮助，她觉得他是个可怜人。 　　来往的多了，在秃子的门店里，霞又认识了他的媳妇，一个颇为慈眉善目的大妈，霞偶尔也会抱抱他们的小孙女，最终李秃子认霞做干女儿，李秃子的媳妇也挺喜欢这个会来事的干闺女，而威子最终也跟着霞到过她干妈家逗弄过她家的那只黄色的腊肠狗。 2005年9月份，这一年的防水活儿已渐入尾声，霞又去百货商场卖衣服，但也没有让威子闲着，正好司机老刘会安装暖气，李秃子出主意让去贴承接暖气安装的小广告。 于是，忙碌了大半年的威子和司机老刘在夜里迎着越来越重的寒凉、趟着一条条曲折的胡同去贴小广告。 由于常年的弯腰劳作，彼时威子的腰已经不是很好，但他还是咬牙坚持。 这一季，威子和司机老刘开着面包车脚打后脑勺般地辗转于安装暖气的路上，每到一家，司机老刘负责量尺寸，威子负责托着水钻打眼儿，然后是割管、套扣、缠麻、组件、抬暖气片、安装、试水。 有时还要拆卸生锈的老管件，都是手工操作，安装一组50元钱，每户也能收个几百元。 他们通常都是从白天干到夜晚，很多次都没顾得上吃晚饭而且还要干到十一二点，深夜里，屋里的司机老刘蹲在地上撅着个屁股沟子拿着卡钳上管儿，灯光下的院子里，压力案子旁，威子一身是汗，一股冷风吹来，从脖子凉到脚后根。 那次他们于夜店吃完饭，月光下，当威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已是夜里一点，霞和孩子已然睡去，他没有吵醒她们，悄悄地躺在了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威子突然被右手十指的阵痛疼醒，那个部位是手指的侧面因常年拎喷灯而磨出来的一块老茧，老茧高的让整个手指变了型，又加上入秋以来连日的于压力案子上的用力，手指才会如针刺一般地阵痛将他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窗外，月色如水，身边是妻子和女儿均匀的鼻鼾声。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伴着疼痛睡去。 第二天一早，不待妻女醒来，威子已经起身去干活儿了，家中的女儿，两头儿不见父亲。 司机老刘吃低保，所以每天天不亮，威子就要协助他扫大街、扫厕所，之后才去做防水或是安暖气。 截止到2005年的11月份供暖，威子和司机老刘安装了一百多组暖气，除去本钱和给老刘的工资，还是赚了5000元，虽然不多，威子挣的每一分钱都给了霞。 霞的干娘对霞也很好，有一次她做好了饭用饭盒装好送到霞卖衣服的商场，同事们都羡慕她。 威子无意中在电话里听到过她和同事们在一起时那爽朗的笑容，是那种放浪形骸的开怀大笑，这是威子在家中从不曾见到过的。 　　威子的世界很简单，也很枯燥，他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他不讲究衣着吃穿，不修边幅，头发长了任风吹出个什么造型，胡子长了用剪子剪。 亲友们在他母亲那不止一次地告状:“威子就那一身衣服吗？干活是那身儿，不干活也是那身儿！” 威子依然不以为意，他从不为提升自己的什么而为自己花钱。他又不抽烟喝酒，简直是个无趣的人。 这一年，谁也没闲着，威子早上帮司机老刘扫大街，司机老刘帮威子做防水、安暖气。 霞在店里和工地间行走，有时接送一下孩子，有时候司机老刘也去接。 司机老刘的媳妇沉迷打麻将，俩人性格不合，家里缺少温暖，所以很多个晚上他都在威子家吃饭，他又做一手好菜，霞巴不得有人替她下厨房。 人们习惯了在生活的忙碌中负重前行。 这一年，霞在五金店还结识了一个叫Jun的小伙子，说是有多少多少防水活儿，虽然知道她与他在外面一起吃过饭，虽然还听说她们一起去逛过街，但威子以他对这个家庭的兢兢业业，他有着充分的自信去相信她！ 然而，威子也并没有完全忘记一件事，就在当年的9月22日晚上，霞晚上7点多回来，她说发烧，上午在医院打过一针了，然后，她在楼下只呆了几分钟就去楼上了。 等威子和女儿、还有司机老刘吃完饭，威子端着碗来到楼上，他想让霞喝点温水，结果他环视了整个屋里，没人！ 威子端着水，愣在那里，他纳闷儿，出去为什么不说一声儿，大门都没有声音。 他拨打着她的电话，手机提示:“对不起，您所播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