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

公明

<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秋,我满十四岁了,通过中考,被录取在横山中学上高中。</p><p class="ql-block"> 要去横山上学,第一站是步走三十里山路来到响水搭乘榆林发出去往横山的班车。</p><p class="ql-block"> 哥哥背着铺盖,我背着一个只能放下一摞十六开书的小木箱子,步行四个小时来到响水堡。</p><p class="ql-block"> 那个和书一般大的箱子里,除了放着几本32开本的初中课本外,还放着一罐头瓶子用混合油炒的辣子老酱,还有一小袋炒熟米,那个小袋是用一块洗净的汗巾子缝制而成,充了熟米,活像一个婴儿的小枕头。这是母亲为我上学,能够想起的也是能拿得出的干粮。</p><p class="ql-block"> 因为还有一个相跟的人,哥哥将我送到响水堡,就放心地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榆林到横山的车,一天只有一趟,响水只是一个过路站口,空几个位,补几个。有后门的,或者有悍性的买完,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我们刚刚放下行李,没等站在买票的队伍里,班车就拉了三四个人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和我相跟的那位是我们一个村的,比我大四岁,虚十九了,早已不念书,准备去横山打工。两三年的工龄已经算得上资深打工仔了。他见班车没指望了,就提着铺盖卷站在公路边,观察着路过的大卡车,告诉我他想爬卡车。我茫然不知所措,胆量和经验都不允许我和他有同样的节奏。</p><p class="ql-block"> 一辆又一辆的卡车飞驰而过,他束手无策。终于有一辆载着几个油桶的卡车在供销社门口停了下来,司机拿着喝水杯进入供销社买烟灌水。我这位伙伴,瞅准机会,迅速而准确地将铺盖卷投进卡车马槽,双手扒住后挡板,矫健地翻身钻进去,像一只耗子一样匍匐在一个角落,把一块很大的帆布遮盖在自己身上,不敢弄出动静。</p><p class="ql-block"> 完成这一切大约只用了十几秒钟。他翻身越过后挡板时,用万分侥幸的笑容和我道别,又用无可奈何的目光告诉我他就顾不得我了。我由羡慕而生自卑,用这样的感受和目光欢送了我的同伴,慨叹自己的瘫慢和胆小如鼠。</p><p class="ql-block"> 三四分钟过后,卡车司机拿着灌满开水的水杯,嘴里叼着香烟,上了车继续赶路,没有留意他的车厢里多了什么。</p> <p class="ql-block">  初次出门,本以为能相伴到达目的地的人却先扒车走了。突然觉得孤立无助。</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耳畔没有响起毛主席的教导,却记起父亲那句“小子娃不吃十年闲饭”,自己为自己壮着胆子面对这眼前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也只能这样,男人们大抵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响水也有高中,那天晚上就和已经报了名的响水同学挤了一夜,没有脱衣服,在他们的空隙里躺下,拉了一会话,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继续排队。那趟班车到了售票口前停了不到二分钟,拉了一位从售票室门里走出来的洋气女人就呼啸而去。</p><p class="ql-block"> 排队的人只能唉声叹气骂骂咧咧地散去。第二天就这样百无聊赖却又心急如焚地过去了,还得进食堂买饭吃,每一碗素面条都得花掉念书满三天的伙食费。</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没好意思继续去同学那里挤,找到响水那个骡马大店,里面有几个送公购粮和拉草的人,我一边和他们聊天,一边给他们灶火里添些炭,那些人有的囫囵身躺在铺盖卷上鼾声如雷,有的时不时出去照应一下牲口。</p><p class="ql-block"> 七月的夜很短,城镇街道的公鸡打鸣也没有准确的时间,它们一旦被什么声音惊动,就误以为天明了,一呼百应人云亦云的叫,此起彼伏。我一眼没合,伸着懒腰走出骡马大店。一边溜达一边看着深邃的天空那些神秘地眨巴着眼睛的星星,一边数着盘踞在食堂门口的流浪狗。当我走过它们身边时,它们用敌意、防范而且略带优越感的狗眼打量着我。</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就第一个站在售票窗口,直到七八点才陆续有人来排队。其实班车要在十点以后才能到。</p><p class="ql-block"> 十点多,卖票大姐睡眼惺忪,披着外衣刷牙,她用牙刷在嘴里上下前后左右进行全方位的清除一夜积攒的污浊,顺便拿眼向售票口瞥一眼,看到我,略略现出吃惊的神色。她好像认出了第三天出现在窗口的这颗脑袋。这位大姐显然动了恻隐之心,满嘴的牙膏沫就向我了解了情况,说:今天说什么也叫你走。 我大受感动。</p> <p class="ql-block">  我激动地拿到那张半寸宽的车票,恰如拈到中了十万元大奖的奖卷,牢牢攥在手心,迅速把铺盖和那个小箱子抱上车,安置在车厢的走廊里。先我落座的乘客不无鄙夷地往里挪一挪脚。</p><p class="ql-block"> 车在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中缓缓起步,我长长嘘了一口气,望着玻璃窗外匆匆向后移动的山山水水,感觉是那么的美丽动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