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号楼

寒烟一缕

9号楼

文/寒烟一缕

每次经过9号楼，我总会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心里都很不是滋味。空空如也的大楼如同墙角处那棵伫立在四季更迭中的苦楝树，置身事外却又深陷其中。紧锁的大门面无表情，锁住了进进出出的脚步，锁住了过去的时光 ，锁住了过往的欢声笑语，也锁住我的回忆。

9号楼是单位员工宿舍楼，位于校区北侧，周边青山环绕，峰峦叠嶂，苍松翠竹，曲径通幽，开窗便见绿，出门可踏青。这里环境优美，干净整洁，舒适幽雅。

9号楼不算高，整幢楼只有五层 ，每层楼有五至六间朝南的房间。 两人一间的宿舍宽敞明亮，每间均有空调、电视、网络端口。每层楼朝北的公共区域都配有24小时热水的洗簌间、卫生间、洗衣房以及晾衣区。

宿舍与公共区域之间的过道通透明亮，二楼墙壁上挂着醒目的员工宿舍管理规章制度牌。宿舍内自主保洁，公共区域每天都有专人打扫。对于漂泊在外的打工人来说，劳累了一天，下班后有个温馨的小窝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刚来单位上班时，9号楼主要是用来堆放建筑杂物的，改造装修后焕然一新。一楼是夫妻宿舍，二楼是男工宿舍，三楼四楼五楼是女工宿舍。记得单位最辉煌时，9号楼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人性的弱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去正视，从而也失去改变的机会。洗衣房的洗衣机修了又坏，坏了又修，慢慢的，从两台变成一台，有些楼层甚至变没了；洗漱间的水龙头经常忘了关，以至于水漫金山；过道越来越窄，鞋架鞋子随意乱摆……

世间万物，皆有规矩，但循规蹈矩并不适合所有人，总有人会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极少数人下班后在宿舍酗酒闹事，或者为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大打出手，影响极其恶劣，以至于需要开除以儆效尤，也直接导致单位后来招工不再提供宿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个单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其实很正常。比如五楼的两个大学生跳槽了，四楼的胖丫头回老家结婚了，三楼的小姑娘去学手艺了，还有二楼的厨师在无锡买房落户了……只进不出的9号楼，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冷清。我们经常打趣它是“黄鼠狼拖鸡，越拖越稀”。

疫情三年,中国经济暗潮涌动，大多数企业九死一生，我们单位也是每况愈下，风雨飘摇，上班更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迫于无奈，单位不得不辞退那些由于历史遗留问题没有签劳动合同且超龄的员工，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大部分人都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赔偿款。偌大的9号楼只剩了花工夫妻、负责校区外围卫生的东北夫妻、芳芳、豆豆、毛毛和胖子他们几个所谓的“钉子户”。

此钉子户非彼钉子户，除了毛毛是本地人，因为单位离家太远，她才搬进宿舍。其他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工作生活都在单位里，最短的都有十年之久。

疫情风暴之下，几乎无人可以独善其身。单位为了减少开支，决定不再提供住宿条件，提前通知所有员工年底必须搬离宿舍。

寒冬即将来临，苦楝树落光了叶子，扭曲的枝丫伸向天空，一些干瘪的果子还挂在枝头，是执念太深还是心有不甘，我不禁又想起了上半年被辞退的丰阿姨。

59岁的丰阿姨是安徽人，在食堂里负责洗碗洗菜等零碎杂活。她为人忠厚老实，做事踏实认真，突如其来的解雇通知让丰阿姨措手不及，她情绪低落，愈加显得郁郁寡欢。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到丰阿姨在无锡举目无亲，一时半会也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单位除了给她适当的赔偿，并继续免费提供一段时间的食宿问题。

疫情冲击下的无锡，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对于没有一技之长且年近六旬的丰阿姨来说，找一份食宿全包的工作谈何容易。多次打听无果，阿姨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甚至产生厌世心理。我和芳芳（丰阿姨的小老乡）用尽洪荒之力开导阿姨，最后的结局看起来皆大欢喜__阿姨踏上返乡之路，但未能实则性帮到她成了我心中一个未圆的遗憾。

满腹牢骚阻止不了如期执行的搬迁，不久，9号楼就成了一栋名副其实的空楼。从此以后，风来过，雨淋过，流浪猫在楼下徘徊过，还有我偶尔来在楼前发呆过。

时间不紧不慢，一如既往地走着，我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快退休后，疫情在摇摇晃晃的人世间基本叶结束了，9号楼旁的花草树木在姗姗来迟的春光里焕发新的生机。早春的清寒中散发着梅花的芬芳，迎春花星星点点撒落在绿色的长发上，蓄势待发的玉兰花苞不知何时爬上枝头，草坪上的小紫花温柔又灵动，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盈盈新绿的苦楝树依旧从容不迫地站立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去年的果子依旧倔强地挂在枝头，也许，它们和我一样，心中都有个诗和远方，亦或，这是果子与枝的苦恋一场。而我，神差鬼使地又来到9号楼前，往日的一幕幕如无声电影般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模糊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