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荔枝》

云淡风轻

作者：马伯庸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诗是耳熟能详的，小时候就会背，唐代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

荔枝呢是熟悉的，尤其是来深圳之后。小时候在西安生活，有一次老家的亲戚来拜访，带给我们一箱荔枝，当时年纪小，不关心它是怎么来的，只关心味道：不好吃，我们都说有一股“烂地瓜”味儿。现在知道了，那就是不新鲜的味道。我俩经常在公园闲逛，夏天的荔枝林里，果子掉落到地上，腐烂、发酵之后就会散发出这种味道。有一年应朋友之邀去荔枝果园，现摘现吃，说不上喜欢，但那个新鲜劲儿确实不一般。以后每年荔枝上市的时候买一点来尝个鲜，不敢多吃，一个原因是太甜了，齁甜。另一个原因是吃了上火，小孩子都知道，“热气哦”、“一颗荔枝三把火”。刚来深圳时，吃几颗就会牙齿发炎肿痛，不由得再次对苏东坡肃然起敬，“日啖荔枝三百颗”，他咋就不上火呢。在深圳呆时间长了，适应了这热气，荔枝一般也都冷藏过后再吃，“冰冰凉，透心凉”，就不觉得腻了。

“妃子笑”是荔枝的一个品种，而且是不太好的品种，在深圳的市场并不多见，我都没吃过。这里最常见的品种是“桂味”和“糯米糍”，前者酸酸甜甜，后者不酸纯甜。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句话，熟视无睹。现代运输业发达，有飞机有高铁有冷链，别说西安了，新鲜的荔枝即便从岭南运到东北也能在24小时之内到达。可在唐代它是怎么实现的呢？这种问题我反正是没想过，也想不出来，既没有丰厚的历史底蕴，也缺少立体的地理概念，更缺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索精神，想也是白想。马伯庸先生的高明之处就是抓住一两个小小的线索，凭着扎实的历史、地理、文化知识，为我们呈现出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在唐代，这新鲜的荔枝是如何从岭南运到长安的。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那道公文走了颇多部门，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挑大梁。最后，这“荔枝使”的差事落到了倒霉蛋李善德头上，并非出自本意，而是被他人算计了。李善德，四十几岁，是个九品下的上林署监事。他明算及第，长于计算，短于文才，并不受重用。公文到达他们那儿的时候，他正在处理一件人生大事——买房，几十年的积蓄全拿出来，不够，还贷了款。虽然远点、破点、压力山大，无论如何在首都圈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挺开心的。等他办完私事回到单位，领导竟然请吃饭，受宠若惊啊。喝得高兴时拿出公文派他个好差事，出任“荔枝使”，双喜临门啊，还贷有望啊。要知道各种明目的什么“使”，大都是国舅爷兼任的，根本轮不到别人。下班路上他急匆匆地往家赶，急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不小心跌了一跤，公文里掉出来个小东西，瞬间被吓醒：他拿到的那份文件被偷梁换柱了，原本写的“荔枝鲜”，被贴黄成了“荔枝煎”，难怪这等好事会落在他这么个小人物头上。他急忙返回单位找领导，上司当然不承认做了手脚，无权无势的他是最理想的炮灰人选。

好朋友韩十四劝他“和离”，就是跟妻子分手，免得获罪后连累妻女。杜子美却劝他，反正是个死，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话激起了他的斗志，他亲下岭南，了解荔枝保鲜的时间、方法，借用胡商的财力，做了几次试验：怎样走才能把新鲜荔枝最快地运到最远的地方，这种计算是明算科出身的他最擅长的事。有了几次试验的结果，他信心满满地拟定了运送荔枝的细枝末节，这计划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支持。回到长安，他准备在一个月内打通所有关节，否则就赶不上在六月一日贵妃生日当天运到了。事与愿违，没人理他，甚至他刚离开岭南的时候还被人追杀，原因只有一个——你一个小人物都能办成的事，我们却办不成，这让大领导心里头怎么想，我们还有活路吗？我想起以前在哪里读到国人的劣根性，不想着自己如何努力，只想着怎么把别人拉下马。幸得贵人相助，当然了，肯定不是为了协助他，只是利益之争罢了。经历各种艰难险阻，耗费大量钱财，死伤无数，最终单人单骑带着两坛荔枝回到长安，博得妃子一笑——吃不吃无所谓，好不好吃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心意。完成这一壮举的李善德平步青云了吗？并没有！认死理的他，当面跟国舅爷叫板，指出这事的劳民伤财，好在贵人相助，最后只是被贬到岭南幽居。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可以不理世事，安安心心地种荔枝了。而且，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前几天深圳马拉松开跑，将近两万人参赛，今年第一次将终点设在前海这边，我俩去看热闹。男子第一梯队跑过去了，后面陆续有人跑过来，看着奋力奔跑的他们，我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孤独”两个字，这些人注定与奖牌无缘，但也不甘落后，一路上都在孤独地奔跑，跑完后孤独地离开。有人吐了，有人倒下了，大多数人在坚持着。为什么？就像李善德，为了办好荔枝鲜这差事，他瘸了一条腿，大部分时候也是独自在路上奔波，不眠不休。为什么？李善德说过一句话：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我想这句话一定能让那些跑者产生共鸣，历经磨难和考验，奖牌不重要，完赛最重要。名次不重要，超越自己最重要。

春天的荔枝林

荔枝红叶

荔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