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菩提峰,陪伴了这座城一整个岁月。他早已备下满山的竹海可供听涛,却被隔壁的华顶山用一树杜鹃,抢走了颜色;他又织就雾色的轻纱翩然若仙,又让善于劝酒的天姥山,用几片雪花拔了头筹。他沉默寡言,即使是本地的顶点,又拥有这般禅意的姓名,却依旧是那般声名不显,可不知为何,我会常在梦中看见。他化作一位老僧,双手合十,虔诚地朝拜着庄严而又慈悲的佛。虽然不知他的坚守,不懂他的淡泊,可也想把他的故事说上一说。即便我没有那个谪仙醉酒后的豪情,却也想为他提笔,写上两语三言,或许只有再浮一大白,我才敢感叹——我曾经来过。</p><p class="ql-block"> 确实,我曾经来过,还不是一个过客,他的潺潺流淌的脉络纠缠着因和果,因为菩提峰下有个叫芹塘的村落,或许你听都没听说过,可还是要说,有他才有我。</p><p class="ql-block"> 我曾用菩提之巅的那个枝丫,做了一把弹弓,打碎了整片银河和一个老旧的钵,最后换来的是一根细细的竹枝,“咻咻”而过。跑吧,就像儿时那样负气离家,只凭稚嫩的勇气,幻想着出走半生的从容和洒脱,挣扎许久,却发现怎么都逃不出小溪里的那个漩涡。</p> <p class="ql-block"> 爬上岸,跨过桥,就看能到水口庵。他有着黄黄的外墙,显得那样特别。小小的,叫庵却更像一座小小的庙,和那只猴子变的只差一根长长的旗杆。里面有着少年们不会了解的佛陀,曾经那般破落。门口长了两棵杨枫,或许曾经只是为了跟风种落,可数百年的岁月,却让他们成了一代又一代人记忆中难以拭去的一抹。</p><p class="ql-block"> 父亲曾说,其中一棵曾经空过,树心腐化,顽皮的孩子们,还在里面点过篝火。我不懂,他为什么会空,是心疼庵前的这座石桥长久的辛劳?还是岁月流逝,空虚了自己的寂寞?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是当初的那些顽童里会不会也有心中那个最伟岸的男人,毕竟他也曾经来过。</p><p class="ql-block"> 这两棵树如今都还在,空的那棵内心也重新填满,一起享受着香烛里的虔诚。总听人用几人合抱来形容他们的躯干,我却从未记住过,因为我只看到了他肌肤上的纵横交错和那厚厚的青苔里浸透了属于时光的凝露。</p><p class="ql-block"> 庵还在,桥还在,庵修缮过了,桥却没改,依旧佝偻着后背,背对着两个同伴,或许他也曾询问过身上来来往往的过客,“身边两位老伙计可还安好?”毕竟他已经直不起腰,眼睛也昏花了。</p><p class="ql-block"> 不论回答是什么。他们很好,依旧那么挺拔,哪怕已显得有些苍老,他们也还有年少时拔剑指天的骄傲。像杨柳那样的垂头丧气的模样怕是不会在他们身上出现了。反而仍然专注于把每一根枝丫都在岁月的油石上磨成箭镞,射向苍穹,撕裂天劫雷火。他俩就是这庵前的两座怒目金刚,吓退过多少牛鬼蛇神。</p><p class="ql-block"> 新铺的柏油路,太过黏脚,让后退的脚步总是迈不开。还是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好,虽然很硌脚,还很湿滑,儿时已经摔过好几回了,可是硌脚的疼和怕摔的担心,对于集中注意力来说倒是奇效,这不又看到了曾经惦记过的那棵石榴树。</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道她开花没?结了几个果?那满脸褶子的老奶奶是不是还会拄着拐杖,站在倒塌了一半的石墙边,戒备着每一个路过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算了,鹅卵石的路确实硌脚,就算是一缕轻飘飘的魂也要时不时踮脚。走快一点吧,再不然可能就走不完了。</p> <p class="ql-block"> 老台门就不进去了,因为没什么值得怀念了,他不属于我,祖辈记忆中堂前花开,众家乘凉的场景我没见过,只知道里面有大变革时期留下的一道道伤痕。或许只能从老人的口中听一听他的辉煌过去,以及床头焚成焦黑的梅兰竹菊和梁上被剜去的鹿腿和牛蹄。</p><p class="ql-block"> 倒是老祠堂要进去看看。看一看那戏台子下面是不是还能容下成堆的孩子捉迷藏;看一看阁楼上偷偷刻下的记号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看一看当初那条瘸腿的长凳是不是还能抢到最佳的听戏位置。</p><p class="ql-block"> 祠堂也修过了,总听人说起。都说不如以前,可雕梁画栋还是那么让人眩晕,房脊屋檐也还在那里钩心斗角,就是不知道顶上的那几只兽,还像当初那样热衷于咆哮?</p><p class="ql-block">时光顺着屋檐滴落,在大青石上雕凿着自己的小诗,千百年也只有他自己能懂。管他呢,在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桥,又是桥,有大有小,就没个重样的,可说来也巧,他们都长满了青苔,似乎又想在某个下雨天让我再摔一跤。算了,不跟他们计较,毕竟他们都这么苍老,十级美颜都无法抹平那些深深的皱纹。他们自己却反而很是自豪,笑眯眯地捋了捋快垂到河里的白胡子和眉毛。</p><p class="ql-block"> 转头又遇到另一位遗落人间的仙,想问问他,“你当初给蚊子们下的圣旨是否还有效?它们是不是还在乖乖地叮着竹子了?可别一别多年,归来分外‘亲近’。”如果一如当年,我会真心谢谢老人们口中“讨饭身子,皇帝口”的这一老兄,感谢他留下了一句,“罗隐芹塘住,蚊子去叮竹”,免去了那三寸厚皮都无法拒绝累累“红包”。</p><p class="ql-block"> 村口的大公鸡一声轻啼,抬头,又见菩提,他还在那里诵经,就是声音实在是太轻,只听得到木鱼的空灵。算了,听不清就听不清,何必贪心,来过即是安心,今夜便也能得一丝安宁,枕着山风席席,听着竹海波涛,在篾席上睡得香甜,无须梦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