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没有上师范,就不会和恩师李常茂有交集,即便他是母亲的亲姑舅哥哥。按理说,我应该称呼他舅舅,可母亲还告诉我,父亲和他属同根同源的李氏家族后人,都是“常”字辈,也可以叫伯伯,只是分属两个不同的村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哪能分清这般繁杂的亲疏关系,总觉得和父亲的名字挨得近,一开口便叫了“伯伯”,这一叫就是二十多年。</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踏入师范大门时是父亲开着他的那辆中型卡车送我去的,见到伯伯认了门,从此在师范学校我算有了依靠。</p> <p class="ql-block"> 李老师当年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吹拉弹唱写,琴棋书画舞,样样拿得出手,学校组织的很多活动都有他那欢快的身影。周末舞会也时常能看到他踩着一双有点大小不太合适的皮鞋穿梭在舞池中,即便一米六四的身高却丝毫不影响其自信,翩翩舞姿总会引来同学们阵阵热烈的掌声。然我对伯伯的敬畏源于他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正气,源于他文化底蕴深厚的才气,源于他对世俗观念不恭维、不附和的硬气。</p> <p class="ql-block"> 李老师有一个令外人费解的家庭。他是能文能武的高才生,老伴儿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但他们却相依相伴了一辈子。经历过那段岁月的同龄人都理解,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李老师是1977年参加的高考,其时已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当时他的高考成绩居吴堡县文理科第一名,后因族亲的成分问题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西北大学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喜出望外的他背起行囊走上了求学之路,读了该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而他身后的妻女则留在陕北农村生活。伯伯家境贫寒,在西安求学时的学费都是东拼西凑得来的,一半来源于伯伯的勤工俭学,一半来源于千里之外妻子起早贪黑田间所得,间或有岳父家隔三差五的接济。1982年学成之后,李老师放弃了进入党政部门的机会,放弃了留在西安高校的机会,经过慎重选择留在了生活成本不高的绥德师范学校任教,其时一家四口才得以团圆。如此组合的家庭在日常生活中的磕磕绊绊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伯伯的思想妻子不懂,李老师的学识妻子不解,言语妻子不明,用他的话讲就是“鸡叫狗咬,他来你跑”,他们更像桌子和板凳的组合,即便一高一低却各自体现着自己的价值。两口子分工明确,一个只管工作养家,一个只管后勤养孩子,相濡以沫几十年。</p> <p class="ql-block"> 李老师家的情况让我想到了路遥的《人生》,高加林和刘巧珍的交往折射出那个时代年轻人的爱情观,一高一低根本不符合大众的认知,所以高加林背叛了两人最初的感情。当高加林被现实无情地打脸,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后,他的人生再次跌入谷底,受到世人万般嘲笑,结局令人唏嘘。大学毕业后的伯伯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这份情谊不知感动了身边多少亲人和年轻人,十几岁的我也不例外,对他的敬畏之情由此而生。</p><p class="ql-block"> 李老师代过我写作课。时至今日,还记得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场景。他讲课时声音响亮,动作潇洒,一脸傲气,尤其讲到陕北方言,他可以一口气举例讲出陕北各县不同的方言来,抑扬顿挫的语调着实令人捧腹。因为他对语言有与众不同的观点,让我生平第一次认识到语言不分高低贵贱,从此不再畏惧在同学面前讲吴堡方言了。他不是那种苦口婆心的老师,更喜欢用自身的那份傲气来影响学生。同学们很欣赏他率性而为的人格魅力,都非常敬重这位以吴堡口音打底,一直致力于普通话推广的李老师。</p> <p class="ql-block"> 毕业好多年后听母亲说,李老师退休后为了养家,辗转榆林各县高中代课,五六十岁的年纪骑着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听着竟有些感伤。尽管后来,他买了一辆与自身经济实力及身量十分匹配的“快乐王子”在各所高中赶场,但终究觉得心酸。或许,这是我们这些俗人的认识,他却乐此不疲,个人价值最大化的体现就是对他最好的认可。尽管曾被授予榆林市首届首席“语文十大名师”称号,也出过《语文知识故事》《榆林方音辩证》等多本专著,但他认为自己就是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可在我心里他不仅是一位有才气的语文老师,更是一位让人仰视的语文老师。</p><p class="ql-block"> 李老师出身农民家庭,骨子里有着厚重的乡土情结,好吃家乡饭,一碗小米稀饭往往胜过一盘子大鱼大肉。他在绥德师范工作那会儿,隔三差五携妻回乡探望七八十岁的老母亲及村里人。有一年寒假,我也跟着去了他老家,老母亲疼儿子自不必说,村人对他的敬重令人感动,不是张家请吃饭就是李家请吃饭,我也跟着充当座上宾蹭了好几户人家的饭。他退休后应家乡人邀请,历时十多月主持编写了《新舍窠李氏宗族世谱》,从书中我才了解到他从小到大的经历。儿时顽劣,却挡不住其聪慧过人的本质,九岁开蒙,成绩一路开挂;身材矮小,却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就没有不敢干的事;上敬老,下爱幼;个性耿直,敢做敢当,不屑与政界为伍,图得就是一个痛快,活得就是一个硬气。李老师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古代文人的影子吧!</p> <p class="ql-block"> 李老师已过古稀之年,现居西安颐养天年,他的退休生活丰富多彩到常人艳羡。闲时写点小文以寄思乡之情,兴之所至弹会儿小琴以解孤闷之情,周末也去广场执掌陕北秧歌伞头一事,一口气唱他个上下痛快。间或玩快手、刷抖音,节假日家人围坐、含饴弄孙,好不自在。</p><p class="ql-block"> 漫漫求学路上遇到一位优秀的老师不容易,倘能遇到集一身正气、才气和硬气的老师实属不易,李老师教给我的不只是知识,还有一生恪守的人道、师道、孝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