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爱我的人走了

李克琴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长沙的冬天很冷。静坐家中,冷入骨髓,仿佛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会被冻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早已不习惯这种湿乎乎的冰冷,它能透过衣服渐渐渗透皮肤渗入毛孔,一点一点地吞噬人的体温,从前胸、从后背直抵心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比冷更冷的冷,是最亲爱的母亲——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从此,我与她的精神脐带断了, 我的心在冷气氤氲中颤栗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 class="ql-block">(2013年父母亲漫步橘子洲。那一年是他们钻石婚纪念,他们相濡以沫走过六十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53年父母结婚照,今年是他们婚姻七十周年纪念,可惜母亲没有等到纪念日那天)</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8年,母亲六十岁,光荣离休,这是她离休证件照,家人一致赞同用做遗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是在新冠病毒感染的第二十天走的。这二十天中,她前十五天都挺好,只发了一天低烧就退了,饭量和精神都与往常无异,跟许多阳过的人一样,正在恢复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紧张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跟群里好友聊起此事时,都会感叹母亲身体素质很好,居然好过许多年轻人,这期间,我还陪她打了两次麻将,看着思路清晰的她胡牌高兴的样子,觉得这真是个奇迹。但是,在这看似好转的表象下,是病情的危机四伏和身体抵抗力的不堪一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已95岁高龄,身体日渐衰弱,并患有高血压和动脉硬化,最近又发现血糖很高,一直靠药物治疗维持,整天在打吊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更为严重的是,去年年初母亲罹患口腔癌,大面积的溃疡不仅造成进食、讲话越来越困难,而且疼痛一直折磨着她,这对于她的晚年生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曾跟我说,要是能安乐死就好了,你帮我打听打听?我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但还真佩服她的超然豁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庆幸的是,好友夫妇是肿瘤医院专家,多亏这一年来他们的关心,因西医治疗(手术和化疗)母亲已无法承受,所以一直吃中药。一年来,母亲病情稳定,她的情绪也好了许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妈妈,您真是好命,困难时刻总有贵人相助。”我说。母亲高兴地拍拍手,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友安慰我,你不用太担心,老人代谢慢,肿瘤发展也会慢,目前看来,癌症不会危及你母亲的生命。是啊,根据这一年来病情博弈情况,母亲的癌症治疗是成功的,我们都为之高兴,也更加有信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您这身体肯定能活到一百岁。”母亲反应迅速,立马伸出五根手指头,哎呀,不对,离一百岁只有五年了,我立刻改口道:“哈哈,您是一棵不老松!真的呢,您头发都没怎么白。”每次夸她,我都拿她头发说事。</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90岁生日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是,去年底,疫情管控放开了,消息一公布,我就担心起父母的身体,尤其是母亲,以她这样的身体条件,要与来势汹汹的新冠病毒抗衡,恐怕很难经受得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像是历经了一场千辛万苦的跋涉,早已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是我早已预料到却又永远不愿看到的一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天母亲一直高烧不退,查CT显示有白肺,肺部的痰吸不出来,导致呼吸越来越困难,且浑身疼痛,不停地呻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医生建议做PET—CT,看看癌症是否有转移,此CT需要将放射性药液注入血管,靠大量喝水代谢掉毒性,我看着医院里冷飕飕的检查大厅和乌泱泱的排队人群,断然拒绝了,说实话,转移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减少她的痛苦才是最重要的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想法与我一致,在意识清醒时,她拒绝去ICU(也去不了,里面爆满),拒绝任何创伤性的救治措施,甚至不愿意吸痰、插胃管,她是想平静而有尊严地离去,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打止痛针和面罩输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看到如此痛苦的母亲,我的心如刀割。她的坚强与忍耐,让我左右为难。理智告诉我要让她快点解脱,以免遭受更多折磨,而情感上我又万分不舍,真是痛苦不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终究没有度过这一刧,1月8日清晨,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血氧等数字突然急剧下降,那些波纹忽高忽低,时断时续,诡异地挑战着我的神经,我慌神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医生征询我意见是否需要抢救,“救!赶快救啊!”我脱口而出。护士迅速实施心脏按压,注射肾上腺素,一针,二针,三针……母亲没有反应,脸色越来越苍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声音,数字还在往下掉,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去点监护仪的屏幕,想让上面的数字停止往下掉,医生及时阻止了我这荒唐的举动……仅仅几分钟,监护仪上象征母亲生命体征的数字和图像便消失殆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束手无策地站在母亲身旁,望着她暗淡的脸色,心里极其难受,想喊,嘴巴张着却差点呕吐出来。只见交接班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亲人们匆匆赶来,我如一个木偶,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空空荡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就这样匆匆走了。她其实早已撑不住了,她选择了在清晨离去,是在等我们睡好了醒来,再跟我们作最后告别,她不愿意打搅我们的睡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事后,我跟女儿说起当时心中的纠结 ,我觉得抢救增加了母亲的痛苦,应该让她平静离开,又觉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而不施救,心里太难受……女儿抚摸着我的背,宽慰道:“妈妈,如果当时选择不抢救你也会后悔的。”</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5岁气质如兰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省商务厅老干处处长专程送来了慰问金,并将讣告和母亲生平介绍发给我,告诉我单位这一阵非常忙,已连续走了九位老干部,母亲的后事只有靠家属办了,说完又匆匆赶去另一位逝者家中,那是母亲的老同事,我认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段时间逝去的人实在太多,每天看见救护车不停地开来,殡仪馆的车又陆续匆匆开走,医院人满为患,一床难求,气氛凝重,怎一个“悲”字了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非常时期无法为母亲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和开追悼会,无法通知亲朋好友以正常方式寄托我们的哀思,只能在家中默默悼念,这也是我感到特别难过和对不起她的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年,建党百年之际,中共中央组织部颁发“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颁发对象是党龄达到50周年、一贯表现良好的党员。母亲1952年入党,迄今为止,光荣在党71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讣告和生平介绍我只能发在家群里,她的同时代的同事和好友多数都先她而去。母亲不仅送走了她的老同事们、好姐妹们和所有老邻居们,还送走了她心爱的儿子、女婿和小弟,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一次又一次心在滴血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活得最持久也最沧桑,经历了世间最多的眼泪与送别,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尊佛!一个传奇!</span></p> <p class="ql-block">(父母亲同庚,都属龙,母亲是这个家的一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6年文革初期全家照,此后十年没有照过全家照,直到文革结束)</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生平介绍共1201个字,概括了她不平凡的一生。她1928年生于江苏南京,抗日战争时期目睹了南京沦陷、重庆轰炸,她的求学之路辗转曲折,分别在重庆南开中学、南京中华女中和湖南明德中学就读,解放前考入湖南革命大学,新中国成立初期入党,经历过历次政治运动的考验,下放五七干校,经历了“文革”,改革开放,为湖南经济的快速发展做出了贡献,她的一生见证了中国现代近百年之大变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生平介绍还对她的政治立场、理想信念、工作能力和态度、人际关系给予高度评价。并指出:“缪愉华同志……为我们大家树立了榜样”。</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年8月,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为<span style="font-size:18px;">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健在的老战士老同志</span>颁发“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我的眼里,这个生平介绍远远不够,母亲的学识和修养、品格和气质值得我们一生仰慕,她是父母的依靠,是弟弟妹妹的主心骨,更是儿孙们慈爱的天堂。她与父亲的爱情充满了革命英雄主义的色彩,就像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那样。在我心中,她的一切都很完美,包括她的容颜。</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十年代工作证件照,我美丽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遗体火化那天,殡仪馆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没有鞭炮,没有哀乐,偌大的殡仪馆悄无声息,人们情绪悲哀但秩序井然,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火化炉前,见到了母亲最后一面,我把带来的鲜花放在她的耳边,看着她慈爱而安详的面容,告诉自己,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再见就是梦里,或是天上……</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妈妈!”我大喊一声,她没有理我,径直去了那扇门内,那扇浴火重生、羽化成仙之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十分钟后,母亲的骨灰被送出来,趁工作人员将骨灰放进骨灰盒里时,我挑了一块纽扣大小的紧紧攥在手里,很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原本是想放在首饰盒里做永久纪念,后又改变主意,将它交给了表弟,请他带回宁波,让母亲和她的妹妹——我的亲姨见上一面吧,母亲生前与她最后一次视频已说不出话,很想她!</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55年前后,母亲去北京出差,顺道青岛,去看望她的妹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殡仪馆出来已是下午,阳光灿烂,虽是寒冬,却感到无限暖意,仿佛母亲还一直伴随身边,将阳光的温暖注入到了我的心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没有母亲了,我时而感觉失去了依偎,失去了温馨的港湾;时而又感觉失去了一块心头肉,失去了一个老小孩。我失去了爱与被爱,失去了需要与被需要,我的世界再次坍塌开始下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想起了周深的那首歌《思念便思念》:风起 ,你知道我在期盼,期盼你回到身边。人若思念便思念 ,终会相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妈妈,再见!</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7年,父母游月湖公园,年近八十却又是那么年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和她的弟弟妹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年春节)</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年春节妈妈和女儿、孙女们)</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年春节,母亲与她的女儿和孙女在长沙橘子洲赏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