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废江河万古流 梦遥

梦遥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经有那样一个时代,曾经有那样一批人物,他们那样的想着那样的活着,他们离我们今天并不遥远,但他们守护、在意、体现的精神、传统、风骨与我们相距甚远。读着他们,我们感到恍如隔世,抚摸历史,我们常常浩叹不已。 钱理群《民国风度》 </p><p class="ql-block">-----引之为引</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代,我最爱又最痛,最敬又最悲,最痴迷又最沉重,一次次深情翻阅又一次次不忍卒读的时代。</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代,一个战火与豪情情迸发的年代,一个屈辱与于包容,忍辱负重与思想自由共进的年代,一个颠沛流离却心怀家国的年代。</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代,中国大地遍地荆棘,有那么一群人,却步步向前:李济、傅斯年、童弟周、梁思成、林徽因、梁思永……他们携着中央博物馆、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和北京大学、金陵大学文科研究所,11000余人,3000多箱珍贵文物一路南渡西迁。中国历史上曾有三次南渡:衣冠南渡,靖康后建炎南渡,明末南渡,都是源于战争也是源于政治,迁都偏安,苟享一隅之乐。而1937年的南渡,源于文化学术的南渡,1600公里的奔波守护,危急时刻的拯救求索,民族存亡的文脉赓续,却始终无处安放:硝烟弥漫的中国,已放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兵荒马乱中自的内地自顾尚且不暇,哀鸿遍野的川蜀,哪里有物力财力容纳这浩浩“文军”?</p><p class="ql-block">有,有那么一个村庄,在长江边上,无声无息,已有1000多年,和所有江边的村落一样,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水运便捷,不过3000人的庄上,私家宅院多而宽敞,仓廪足而知礼仪,当村庄里的村民,得知这样浩瀚的国之瑰宝一直无处接纳,1940年8月的一天,羊街8号罗南陔府邸,急召开各界人士代表会,大家一致同意,发出:“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应。”的电文,这份李庄32名乡绅签名的16字电文,掷地有声,力巨千钧。这三千人的江边小镇,要接纳一万多外省藉的文化人,这是何等开阔博大的胸怀和气概!</p><p class="ql-block">这个村庄,她的名字叫李庄!</p><p class="ql-block">这些村民,我想他们应该叫:乡绅,或者:乡贤!</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从1940年至1946年,抗战烽火中大师们云集李庄,六年之间,古镇李庄弦歌不辍,治学传薪,文脉赓续。</p><p class="ql-block">同济人说:幸而有托。感谢李庄接纳了我们。</p><p class="ql-block">李庄那些乡绅说:李庄有幸。感谢同济选择了四川,选择了李庄啊!</p><p class="ql-block">绵亘的中国的文脉,沿着这长江,终于,在李庄打了个旋,转了个弯,一丝丝的润泽,沉入土地了啊,你不见,长江边,码头上,文风流淌,文采飞扬,曲水流觞,每一滴水珠,每一朵浪花都风流婉转……连放牛郎洗菜女都学会了关关雎鸠,连盐贩子打渔翁都随口说出烟波浩渺,连信神佛的老头子老太太都纷纷把菩萨移出寺庙观宇,埋于地下,神仙为文化让路,祖祠成了学堂,宽宅大院的房子里,再也没有了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穿针引线的妯娌姑嫂都学会了读书写字,粗声大气的长工佃农说话都变得轻言细语,那肥肥的白肉,怎么看起也有了几分书页的形状,那甜甜的白糕,孩子们竟然称它为读书高,浓香白酒的酒肆酒窖,也隐隐有了淡淡的墨香、诗香……</p><p class="ql-block">国难当头,同舟共济,是为同济。</p><p class="ql-block">在远离硝烟战火,远离政治权利的李庄,民国之风和渔夫樵农乡绅交融,中国文化,聚集与此:李庄</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几个地方,宿命一样的存在,感念和期许,敬仰和膜拜,回首和远眺。</p><p class="ql-block">历史宏大叙事遮蔽下的柔情,像千回百转的流水一样,流淌到这里,我收拾心情,整理步履,悄悄向一个时代逼近(走近)</p><p class="ql-block">中国,李庄,一个有温度的地方。传统保守的乡绅文化里迎来了开放包容的民国文化,李庄既是民国文化的平台,又是民国文化的熔炉,既是一种集合,又是一种冶炼,集合了大家,冶炼了近代文明,这样的集合和冶炼,让川南农耕的李庄沸腾到世界科学目光都投来热切的瞩望。</p><p class="ql-block">中国,李庄,一个神奇的地方。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乱世,从全中国任何地方寄往李庄的信件,无需太多繁复的地名,只要写上“中国李庄”,都会准确无误的送达收信人手中,甚至费慰梅从美国寄给梁思成夫妇的信件,写上中国李庄四个字,就会沉沉地铺展在中国营造学会那小小的民房里,让病榻上的林徽因一再细读,再支撑她穿上旗袍,爬上中国古建筑的那些房梁,</p><p class="ql-block">中国李庄,一个群星璀璨的地方。除了我们熟知的民国大师,还有许多外国科学家和学者,魏特、史图博、鲍克兰、史梯瓦特、李约瑟教授夫妇,费正清教授及家人,狄克锡……</p><p class="ql-block">同舟共济,是为同济。他们从长江来,码头下。逆光而来,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p><p class="ql-block">带着敬畏,我轻轻叩开历史厚厚的大门,门后是一个个令人高山仰止的名字,一位位禀性各异的倔强老人,还有一群默默无闻的出生,默默无闻的长大,默默无闻的劳作,默默无闻的奉献,默默无闻的老去,如草如蚁如尘埃;轻如鸿毛,无人惦记的-----黎民百姓。-</p><p class="ql-block">文化的碰撞,让长江边耕樵渔读千年的李庄蓬发了旺盛的生命力,把悲壮的歌曲唱得响遍神州,再流入万古江河</p><p class="ql-block">文化奔涌,我心沉痛…</p> <p class="ql-block">四 </p><p class="ql-block">一切文化都会沉淀为人格!</p><p class="ql-block">我不敢大声,甚至,我不敢轻轻一问,我怕撬开一段让我震惊到不敢仰视的文化。</p><p class="ql-block">可是,那些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遇过的人,见过的风景,都慢慢淡在时间里,直至如烟如雾,散去,唯有这次,李庄以文化的名义蛊惑着我。召唤着我,我多么希望我不再是过客,而是作为文化的一员而存在,与天地万物一起生长,沐风栉雨。</p><p class="ql-block">可是,我已迟到100年,对李庄那场大师云集的盛况,我唯有凭空想象不胜低徊:</p><p class="ql-block">张家祠堂:抗战期间中央博物馆3000余箱文物存于此,馆长李济</p><p class="ql-block">东岳庙:抗战期间同济大学工学院校舍,</p><p class="ql-block">禹王宫:同济大学总办公处</p><p class="ql-block">南华宫:同济大学理学院校舍</p><p class="ql-block">祖师殿:同济大学医学院</p><p class="ql-block">同济校长:周均时 丁文渊 徐诵明</p><p class="ql-block">李庄栗峰张家民宅:中央研究院(下设三所) 院长 朱家骅</p><p class="ql-block">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 傅斯年 </p><p class="ql-block">人类体质研究所 所长 吴定良</p><p class="ql-block">门官田:社会科学研究所 所长 陶孟和</p><p class="ql-block">月亮田张家院子:中国营造学社 创始人朱启钤</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原谅我流水一样的记录,原谅我不再一一数来,原谅我把李庄的旧主放在了大师们的前面。</p><p class="ql-block">确乎,是先有了李庄的原著民:神的,佛的,有房有地的,有力有气的,才有了李庄的大师,11000名中外的学者和先生。</p><p class="ql-block">李庄的房屋都不够高大,更谈不上宏伟,来李庄的先生们,沾满墨香的手,学会了养鸡,种菜,挎着竹篮买菜做饭,下厨房打扫卫生,用研究生物科学的思考来消灭厕所的苍蝇,走出实验室,又直奔当铺,只为把怀表换成营养品,他们的身影,忙忙碌碌,他们的言行,点点滴滴,他们的思想,丝丝缕缕,慢慢,慢慢,融入李庄</p><p class="ql-block">李庄的民房里,通了点灯,痹症(当地人成为耙病或麻脚瘟)的村民站起来了,枯水期的轮渡改成了平头船,顺利靠岸,电匣子(收音机)不稀奇,文艺演出更是精彩无比,卖菜的老妪,也会飚上几句英文……</p><p class="ql-block">徜徉在羊街,席子巷,九宫十八庙,足之所履,也许正好踏上大师们当年的一枚脚印,也定会踏于李庄乡绅的风骨。每迈一步,总是让我想起:文化,忠贞,使命!仁与义,就在其中。</p><p class="ql-block">李庄,以微小启程,以伟大延续。</p> <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我常常在想:什么是脊梁?怎样会成为脊梁?文化的脊梁呢,又是谁在支撑?或者说支撑于什么之上?</p><p class="ql-block">如果没有那些支撑?西南联大,浙大,李庄,南渡西迁的民国文化,又将沦落何方?能否如此开花散叶,莹莹光亮?</p><p class="ql-block">六年过去了,从长江来的学者们又沿长江而归,历史的巨轮碾过,会将一切带走。甚至一代人的记忆,也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p><p class="ql-block">独立江边,那些苍凉与壮美,六合之内,再无处寻觅,留给我们的只有空白,和无尽的想象:那些年的颠沛流离,那些年的激情飞跃,那些年的家国情怀。</p><p class="ql-block">可是,长江记得。</p><p class="ql-block">长江记得:那些伫立在码头两岸眺望恭迎大师的长衫马褂的李庄乡绅,</p><p class="ql-block">长江记得:那些沉甸甸的国之重器和肩负文化使命的民国大师</p><p class="ql-block">长江记得,九宫十八寺记得,徐竹罗匾记得,羊街8号家中的“植兰”书屋里,李庄罗南陔,张访琴、张官周、罗伯希、宛玉亭、范伯楷、杨明武、李清泉、邓云陔等32名乡绅,致信欢迎同大师生,时光清脆,每一页纸都可以听到风声,仿佛轻碰即脆,深情绵延,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雾的潮气,似乎历久弥重。</p><p class="ql-block">长江,是一条哲学的河。驻足江边,如翻阅一长卷,扯开一段冷峻的历史。</p><p class="ql-block">门口不就是长江吗?儿子问母亲:日本人来了怎么办?身患肺病脸色潮红虚弱无力的林徽因掷地有声的回答,一次次在我心里回放,也在长江上久久回响!</p><p class="ql-block">他们来了,李庄不再是乡绅的李庄,他们走了,他们不再是当年的他们。</p><p class="ql-block">那些乡绅,那些迎来大师的乡绅,那些扫榻以待,焚香以请,在码头上恭接大师的乡绅,他们的结局,成了秘密,李庄有很多很多的秘密,但李庄似乎后来居然全忘记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些是秘密……真不愧是秘密呀,连人的记忆都能够隐瞒过去。</p><p class="ql-block">李庄,那些已经逝去的乡绅,和那些远去的大师,在长江边,穿过岁月缝缝补补,继续爱着这个曾经温情温暖的李庄。</p><p class="ql-block">沿江,我在几个码头徘徊:究竟是哪个码头迎接了他们,又是哪个码头送走了他们?</p><p class="ql-block">若干年过去了,他们的故事被贴在了墙上,他们的后辈把纪念碑铸在长江边上,他们把理想的光刻在时光之上,可是,光那么微弱,很微弱,我真怕,哪一天,这缕微光黯淡到熄灭,熄灭在璀璨繁华的灯红酒绿里。比如;那些乡贤,那些算不上璀璨夺目的文人.</p><p class="ql-block">相对于那些乡绅,那些石碑,那些纪念文字,有用吗?有意义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p><p class="ql-block">顺着同大工学院铸在地上的年代石梯,我用瘦弱的身体和小码的脚板,追寻着祖先的脚步 。我连走路时不敢放重脚步,害怕惊醒泥土下面那些沉睡英灵。那么的生动,鲜活。</p><p class="ql-block">我想用我的文字,以热爱的名义,去低头思考自己的生命:选择什么样的旅程,能衡量文化的体质,也衡量文化的责任。</p><p class="ql-block">他们说,有一种悲伤会逆流成河,我只希望,保留最后的自主和自由</p><p class="ql-block">李庄中学就在博物馆旁边,正对长江,斜面文化脊梁。在这样的空间和时间交错中,文化与地域的涵养中,这些孩子,何其幸运!</p> <p class="ql-block">其实,我们的行程是规划过的,十年前,我就规划过了,不知为什么我们的行程却显得如此杂乱无序,一如我的文字。</p><p class="ql-block">对于此,无人作答。</p><p class="ql-block">烟雾弥漫,江水汤汤。</p> <p class="ql-block">不是作比,不能作比。只为敬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