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若云烟

春和景明

<p class="ql-block">  姨父去世了,得到消息已经是好多天以后。</p><p class="ql-block"> 正月初六,打电话问候远在老家的大哥,说起老家的人和事,惊闻姨父去世的消息,赶忙通知弟弟,谁知,弟弟也知道,只是没有告诉我。他说那时疫情势头正猛,奥密克绒感染的人多,生怕我有什么意外,他和大哥从头到尾亲手经办丧葬事宜,并将我没有回去的情况告诉了表哥和表弟。</p><p class="ql-block"> 我沉默良久,心里总是惴惴的。</p><p class="ql-block"> 多年前,姨娘去世,我出差在外,没能给她烧一张纸,已是惭愧,现在,姨父去世,又没有见他一面,负累深厚,心下总是不安。</p><p class="ql-block"> 总想在记忆深处找寻些许姨父的影子,怎奈都是一些片段的记忆,全然没有他的形貌,也只能自我安慰,人死如灯灭,连那一点点形象也随着他的逝去都渐渐地模糊了吧。</p><p class="ql-block"> 按血缘关系来论,姨父并不亲。</p><p class="ql-block"> 姨父的父亲和爷爷交好,家境也算殷实,有良田几顷,虽不富足,但也吃穿不愁,其乐融融,可怜天不佑人,老两口早早撒手人寰,兄弟三人年幼,几顷良田,落他人之手,生活渐至困顿。父母心善,时常接济一二,使兄弟三人不至衣不蔽体食无果腹。51年,十六岁的姨父从军,随部队开赴朝鲜战场,因为年纪太小留在军部给首长当警卫员,志愿军回国后,随首长驻扎兰州,几年光景,读书识字,略有小成。可惜思乡心切,坚持复员回籍,后与姨娘草草成婚。</p><p class="ql-block"> 姨娘出身山村,不像姨父那般斯文,泼辣有余,心眼活泛,成婚不久,天天叫母亲姐姐,别人不知,真以为她和母亲有着血缘关系,这样半真半假,一来二去,我们就凭空多了这样一对姨父和姨娘。</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姨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徒有一副笔挺的身板,看起来文质彬彬,做起事来不温不火,慢慢腾腾。明明是一介农人,偏偏着装还是和干部那般,一身中山装洗得泛白,已失了原本的颜色,出门一顶帽子必戴的端端正正,可偏偏农事上一窍不通,遭人嫌弃。生产队挣工分,别人每天挣七分八分,他只能得四分五分,惹得姨娘和人家争长论短,他倒好,一声不啃,反过来劝姨娘,少不得姨娘找母亲诉苦。直到后来,干脆自己承揽了放牛放羊的差事,每天打扮得齐齐整整,不到天亮就起床,背着干粮,赶着牛羊进山,傍晚时分,踏着太阳的余晖回村,偶尔会掐一筐野菜或是背一捆干柴。</p><p class="ql-block"> 家里一切大小事务全凭姨娘安排。和姨父不同,姨娘做事风风火火,连走路都带风的那种,干活不惜力,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利利索索,包产到户后,日子也渐渐有了起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姨父更多的是同情,按他的话说,就是一颗秀才的心,一副农人的皮。做秀才,心中没有文章,做农民,眼里没有活计。而我,却最佩服姨父的那股认真劲,做事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和姨娘一块翻地,姨娘呼啦啦一大片,姨父则慢条斯理,只整出一小块,但姨父翻过的平平整整,不带一颗土疙瘩。夏季收割麦子,别人猫着腰,割麦的声音是一声连着一声,他收麦则是慢慢腾腾,但和别人相比,收得更加干净,困扎得更加整齐。</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因了父辈们的情感,父亲和母亲对姨父姨娘也有兄弟姐妹般的感情,农忙时间搭把手,农闲时侯拉拉话。常常是下雨的时候,父亲和姨父盘坐炕上熬茶闲聊,母亲和姨娘在厨房洗菜做饭,然后两大家子围坐一起热热火火,即使是我们闹矛盾,打得头破血流,与他们则不当回事,就像是邻家的孩子一般,无动于衷。</p><p class="ql-block"> 唯一一次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刚参加工作那年,兴冲冲回家,一进院子,便听到上房里传出父亲严厉的斥责声,吓我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惹得一向温和的父亲这样声色俱厉。进了房门,见父亲盘坐在炕上,姨父小心翼翼地坐在炕沿,母亲和姨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另一头的炕边,姨父的脸上还带着伤。看到我回来,姨父姨娘有些不大自然,赶忙起身告辞。他们走了,父母亲反倒是喜笑颜开,我有些莫名其妙。</p><p class="ql-block"> 母亲夸我回来的太是时候,一场他们都不知怎么应付的乱子就这样平息了。原来是姨父和姨娘因小事起了口角,之后让姨娘连年积累的不满火山样爆发,大打出手,你来我往,姨父自然敌不过,浑身带伤,失了男子的尊严,坚决要离婚,姨娘乱了方寸,找到我家,这便有了刚才的一幕,可一向羸弱的姨父这回是铁了心要离婚,父母苦口婆心也是不济事。还好让我这小辈撞上,姨父怕失了颜面,姨娘借坡下驴,化解了一场危机。</p><p class="ql-block"> 随着儿女长大,两家终是有了嫌隙。表哥喜欢上了我远房堂姐的女儿,两人你情我愿,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他不嫁,搞得姨父姨娘左右为难,只好厚着脸皮,到我的父母面前赔罪,惹得父亲大为光火。按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农村,抬头不见低头见,邻里的笑话是免不了的,更何况两家历来交好,这相互走动也多有不便,即使是我,远远地看见表哥两口子,也只好早早地躲开,生怕她当着表哥的面喊一声舅舅,那真是尴尬。自此以后,两家来往变得少了,只有姨娘时不时到我家串门,但都是挑父亲不在家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以后,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少回老家,见姨父的机会就少了,但听大哥说姨父姨娘因为三个儿子而意见不合,两人各自跟了一个儿子生活,唏嘘不已。好在生活还过得去,只是免不了和儿子儿媳疙疙瘩瘩,老境凄凉,知道他们爱面子,终是没有去看望他们。</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的时候,姨父姨娘一连三四天一直守候在我家,偌大年纪的人了,一个在灶房帮忙,一个在灵前照应,直到安葬的一应事了,临行还不忘安慰我们,可说话间,姨父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惹得我悲从心来,真正感觉到自己头上的晴天塌了一半。</p><p class="ql-block"> 及至父亲去世,姨父姨娘更是放声大哭,姨父坐在灵前的长凳上,硬是守了三天的灵。连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都有些心里不忍,反是姨娘劝我们,让姨父最后守护父亲几天,他们心里也会有些安慰。</p><p class="ql-block"> 姨娘是突然去世的,前一天还忙着家务,第二天就去世了,但去的很安详。</p><p class="ql-block"> 自姨娘去世后,姨父茕茕孑立,愈发变得沉默寡言。前年回老家,经过庙台,别人三五成群,打牌下棋,只有姨父独自一人,旁边放着一只拐杖,背靠墙壁,甚是萎靡,让人心生戚戚。</p><p class="ql-block"> 如今,姨父去世了,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因为从来没有从大哥口中听说过姨父生病的事,只知他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忍不住想问问姨父最后的境况,但还是忍了下来,不知道总比知道的好,真不想听也不敢听凄凄惨惨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看着窗外那棵孤零零的大树,在雪中孑然伫立,树下落满枯黄的叶子,心里未免凄凉。这叶子从春到冬,勃发过,翠绿过,最终也抵不过时光的摧折,变得枯黄干瘪,落地入土,一生的故事淡若云烟。</p><p class="ql-block">  也许真是这样,一个人一生的故事就是一片叶子的故事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