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食遥忆

廖超杰14896302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曾经零距离地参与了一次粉食制作的全过程,是那种极接地气,极具特色的,至今仍能与桂林米粉及柳州螺絲粉三足鼎立于桂域之地的邕味生榨米粉,在五十多年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平生的唯一,发生在"破四旧"的旗帜下,所有传统节日几乎被一刀切了,刚刚流逝了一个全然无感的中秋,就迎来了特殊年代的第一个国庆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此前数日,梨花坡的村民们(即人民公社社员,亦即我祖籍地的本家们)便有相约,为一次群聚性的制粉活动分头做着前期预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刚刚领着我兄妹一起被从城市扫地出门遣送返藉的父母,对农事乡俗其实也认知有限,那么,我对这事儿的认知,更有如在一张白纸写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麻利干练的堂姑阿玉下的米,总有那么三五斤吧,这已经包括了我家的量,玉姑把大米用水浸泡了,隔日淘净捞起沥干,放进一个埋在地上的石捣臼中,然后由年龄与我相仿的玨叔和我帮衬着,两个未成年人用光脚踩动粗大的杠杆捣臂,带动捣头将石臼里浸软的湿米反复舂捣,捣头在玨叔和我两人合力的脚下咚咚有声,玉姑拿块竹板条棍利索在捣臼里翻搅,得有半个多钟点吧,湿米被捣舂得绵烂起浆,然后刮出,在一个大簸箕里揉成若干个直径五七寸的半固体的粉团,再将一囗奇大铁镬中的水煮至开心,玉姑借助一个巨大的笊篱小心奕奕地将粉团放入水中,煮至小半熟,捞出,冷却,用一些奇大的树叶或者荷叶裹住了,随意置于一个地方,注意不让老鼠捣乱就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样过了一两天,或者两三天?总之,植物叶子裹着的小半熟粉团飘出了气味,好闻吗? 说不来,那是一种混杂了醙与酸的气味,其中的醋酸味占了大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还是玉姑牵的头,将裹着粉团的树叶荷叶类剥去,又放进捣臼里,还是玨叔和我相帮着踏动捣臂,把曾经煮得半熟又发酵有日的粉团来重新舂捣。那过程啊,伴着捣棒咚咚做响,捣臼里的粉团嗞嗞有声,未几则绵烂起浆又上了一个境界,直至臼槽和捣棒几乎被胶起,终于告一段落——这就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十月一日的早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真正自发的群体合力的操作这就开始了,聚居于梨花坡坡的廖姓宗亲,总有个三几十户吧,就在玨叔和我家共有的祖屋的庭前即院子里,稍为疏堂的田叔和齐叔等人用砖块合力垒起一个巨大的临时火灶,垛上一口与之相称的巨大铁镬,良叔和党叔扛来一架简易却不轻巧的杠杆榨机,也收拾停当了,那小桶形的榨槽就正对着大铁镬的正中,娟姑挑来一担清冽的井水,正好把大铁锅注到相宜的深度,把火烧旺了,一切准备就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再接下来,这不算宽阔的庭前就逐渐热闹以至人满为"患"了,也就三姑六婆八大婶为主,更兼有玩耍看热闹的童孩。各家主妇抱来了柴禾,也提来经过粗加工的粉团,既先后有序,又分工合作,随着有如技术总监的良叔一声开始,最先塞进榨槽的粉团在杠杆动力的挤压之下,随着嗞嗞之声,通过细细的榨孔直接坠入开心的水中,粉丝挤出一定长度,大概有个一两尺吧,杠杆稍歇,良叔就用手中一双硕大颀长的筷条中的一支将槽底刮一下,粉条的长度告一小段落后,如是而再,而三,直至将槽中的粉团榨完。此时,巨镬中因生粉条注入而一度停止开心的水又回复了沸点,沉入镬底的粉条渐渐浮起,良叔操动手中的特长的巨筷轻轻搅动,让下入镬中的粉条均匀受热,俄而说了声好,灶下减火,就有六婶双手拿了个长把的笊篱将煮熟的米粉一手手地捞出,在一个装着清冽井水的大瓦钵过一下,沥干,放在自家带来的大簸箕上,并且整理成一绺一绺的样子,簸箕里的米粉的成品便有了一些条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以上操作如是而再,而三,而……一个上午过去,各家各户的米粉加工便告完成,我记得,作为屋主,玉姑兼有我家份额的半生粉团是放到最后才完成了形成粉条的过程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本家的叔伯姑婶孩童们捧着这并非得自一个晨朝的成果即一托托煮制完毕的生榨米粉欣然散去,我的祖居那不算太狭窄的庭除就清静下来了,唯飘荡有时的“酸馊”之味久久没有散去,可就是这“酸馊”之味,既是一时的嗅觉依赖,也成了我一生的清新且隽永的美好记忆,何况,那制作纯正邕味生榨米粉的全过程,我算是实时历练了的,即便只亲历了唯一的一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记忆中,自打父亲的公职被开,母亲独自撑起五口之家的生存重担而始,我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有如饿鬼托世,时时都是一副喉咙伸出手的馋相不说,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的十月一日,地处僻乡一隅的我的祖籍地,一个没有一株梨树却叫做梨花坡的廖姓族群聚居点,随着传统节日的一时隐去,国庆节的气氛的在这里获得了应有的弘扬,生产队放了假不说,全族聚集制作生榨米粉的传统与新式节日自然而然地结合了起来——这些对我来说或许都不重要,玉姑珏叔家与我家合在一块儿加工而成的铺满了两个簸箕的一绺一绺散发着些微酸馊之气闻来却十分受用的生榨米粉,让我获得了一份淡定——今天的牙祭是绝对有着落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一天,这个平生唯一一次在乡下过的国庆节(说不定对当年称为社员即今之村民们来说也是第一次),就同族中与我家血缘最近却也已界五服的玉姑珏叔一家合席而庆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玉姑还劏了一只麻鸭,整只用水煮熟了切块蘸以柠檬酱汁的鸭肉美味自不必说,即便今时看来腥味颇浓大抵倒掉的煮鸭子的汤水,拿来拌了生榨米粉,虽与今日商家已成规制的搭配诸如碎肉、牛腩、叉烧……之属绝不可同日而语,也在其后相当长的岁月中未能使人联想日后名声如日中天的桂林米粉柳州螺絲粉之类,但足以让当年饿鬼托世般的我大大地极尽了朵颐之乐!</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