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行旅之法国4——尊敬的先生们 张戬炜

岚炜言

是不是人类有着共同的胎记，从而导致相隔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族类，会有相同的举止出现？我知道旧时的中国人碰上灾祸，喜欢求菩萨保佑并许下宏愿。如果度过劫难，一定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没想到法国人也喜欢这一套。

1744年，中国时间是乾隆九年，路易十五陛下，就是那个因口出"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名言而臭名昭著于世的法国国王，突然身患重病。貌似欧洲即将洪水滔天时，突然想到祈求菩萨保佑，于是向天祈祷说，如果伟大的神，能够帮他度过此劫，一定为万神之神修建一座神殿，表示感谢。然后病就好了。然后就开始在巴黎左岸修建神庙。然后神庙就建好了。再然后，法国大革命，亢奋的巴黎人，把神庙改成了先贤祠。

走进先贤祠，我最先看到的，是宏大穹顶上悬下的一根钢丝，钢丝吊着一个金属球体，在殿堂中心缓慢而坚定地来回划着直线。导游告诉我，这是著名的傅科摆实验。1851年，物理学家傅科用摆长67米、重28千克的摆锤，悬挂在巴黎先贤祠穹顶中央，以每小时偏转11°20'的实验结果，证明了地球不但围着太阳转，自身也在旋转的物理定律。实验成功后，为什么没有拆除这个与殿堂并不协调的实验工具呢，导游说，这是为了证明，是思想，引导人类认识世界。

物理学家 傅科

作为法国革命史的殿堂，先贤祠分为地上与地下两个区域。地面区域，以壁画与雕塑作品为主。地下区域，则是安放名人的墓穴。

因为原来是教堂，正中区位上，应该是耶稣和十字架。但是，先贤祠正中，是一组大型群雕，名字叫《国民公会》。法国国民公会，1792年9月20日召开，9月22日宣布成立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是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建立的最高立法机关。国民公会，拉开了法国的共和国历史帷幕，让法国思想家的理论所催生的法国大革命，在巴黎开出了灿烂的花朵。群雕正中是一位女神。女神脚下，左边是议员，右边是士兵。基座上，刻着法国大革命的宣言：不自由，毋宁死。这组雕塑，置于原来属于耶稣的位置上，深刻体现了欧洲文艺复兴让人取代神、终结宗教统治的人文主义思想。

仰视着这组群雕，我感觉到，对于诞生了巴黎公社、影响了人类历史进程的法国而言，或者说法国的象征巴黎而言，凯旋门不是最重要的。拿破仑的胜利，并没有思想史意义。卢浮宫不是最重要的。用战争夺取艺术品，不是高尚的举止。甚至，埃菲尔铁塔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工业革命的成果，与推动工业革命的思想，并不是一回事。巴黎最重要的，是先贤祠。因为，启蒙的思想，巴黎的灵魂，法国的荣耀，在先贤祠。

先贤祠的地宫，安放着72位先贤。一路瞻仰过去，都是我青年时代曾经从他们的著作中获得思想启蒙的尊敬的先生们的名字，我从来没有敢想象能亲身到达安放尊敬的先生们灵魂的墓室，我当年苦恨无法亲眼得见的尊敬的先生们的灵枢，伏尔泰、卢梭、左拉、雨果、大仲马等，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并一次次敲击我心灵。面对这些尊敬的先生们，突然觉得，我仰视群雕时的感觉没有错一一凯旋门的主人拿破仑，不在先贤祠。首先把卢浮宫建成艺术馆的路易十四，不在先贤祠。为巴黎建造世界第一铁塔的埃菲尔，也不在先贤祠。先贤祠，属于思想者，属于用思想推动世界变革的人。

地宫是一个大厅，墓室分列两边。每个墓室里，安放着两三具灵枢。雨果与左拉，还有大仲马，安放在一起。居里夫人和她的丈夫，安放在一起。"欧洲之父"莫内、女权运动领袖西蒙娜和丈夫、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主席卡森，安放在一起。地宫中心，最重要也是最尊贵的位置，两个大型的并且是单独的墓室，分别安放着伏尔泰和卢梭。

伏尔泰墓室

伏尔泰棺木

卢梭棺木

居里夫妇棺木

雨果棺木

左拉棺木

大仲马棺木

作为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泰斗，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伏尔泰一生，以笔为长剑，以笑为手法，使用戏谑的笔调，讲述荒诞的故事，阐明深刻的哲理，开创了法国文学新体裁，并运用这种创作方法，为思想和言论自由而战。譬如，面对欧洲尊奉的专制政体神圣罗马帝国，伏尔泰一笑说，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以至于后来的欧洲学界，一说到神圣罗马帝国，都忍不住将此判语，脱口而出。

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众多思想家中，伏尔泰，是公认的领袖和导师。后人提到伏尔泰，在这个名字后面，加上了欧洲良心、法兰西思想王者、法兰西诗坛领袖等一连串赞誉。伏尔泰身后24年才出生的雨果，评说伏尔泰，更是认为，他是思想的领袖，比国家领袖更为重要。伏尔泰之前，只有以某些国家领袖的名字来命名时代的先例。到伏尔泰，一个新的纪元开始了。

伏尔泰

伏尔泰雕像

卢梭与伏尔泰是同时代的法兰西思想界的双子星。作为拥有法国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民主政论家和浪漫主义文学流派的开创者等无数赞誉的伟大人物，卢梭的学说，政治领域，引导了欧洲反封建、反专制的自由民主运动，文学领域，引导了欧洲浪漫主义文学流派。以至于后起的歌德、雨果、乔治·桑、托尔斯泰等一众伟大作家，都虔诚地声称自己是卢梭的门徒。

1791年12月21日，法国国民公会通过决议，确立卢梭为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导师与精神象征，竖立雕像，雕塑基座上，用黄金镶嵌的题词为"自由的奠基人"。德国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歌德，用这样的判语，评价了这位伟人：伏尔泰结束了一个旧时代，卢梭，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卢梭

卢梭黄金雕像《自由的奠基人》

肃立在两位伟人的灵枢前，我真诚地自卑。我不能想象，同样一次生命历程，他们，为什么能够将生命之火，燃烧得如此炽烈，将生命之花，绽放得如此灿烂，将生命之旅，打造得如此辉煌。他们生前都曾历经苦难，都曾在帝王的刀剑下被迫流亡。然而，最终，思想战胜了权力。帝王蛮横的刀剑，不得不在他们的羽毛笔下，落荒而去。

告别先贤祠时，我特意伫立一分钟，仰望门庭，向尊敬的先生们表达一位东方读书人的敬意。22根柱子支撑的门庭上，是大卫．当杰斯的雕塑《自由与历史之间的祖国》，雕塑铭文是：伟大人物，祖国感恩。没错，应当是，祖国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