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我与地坛》文本解读

王国敏

史铁生《我与地坛》文本解读

史铁生于1969年作为知青，到陕西省延安地区“插队”，1972年因病致瘫而回京。在双腿残疾的沉重打击下，他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也没有了。他来到了地坛，从此与地坛结下了不解之缘。
十五年的困顿，他写下了《我与地坛》。当我们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们是否想到当年史铁生的几乎绝望的心灵。也正是地坛，促使了他与命运搏斗，而最终从心灵的困境中走了出来，开始了新的人生。
结合我们的人生体验，想想作者当年沉重的心情，如何在荒芜的园子里实现精神的再生，使新的生命带来了厚重。其中有真切的面对，有真的思索，还有不可忽缺的亲情即母爱的力量。
当然，我们也得到了一种启示，那就是在自己生命遭受打击的时候，怨恨、绝望终究不能解救自己。
虫子也要活下去一样，“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这一发现，使他对生命的认识发生了转折。
生命本来就是不圆满的，生命的意义本来就在于自己的选择和抗争之中，只有勇敢地面对命运的残缺，挑战命运，才能体现出生命的价值来，活出生活的圆满。这就是史铁生给予我们的启示。

对史铁生来说，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一个人处于生命高峰状态的青春时节，他的生命历程遭到了严重的挫折。原先，所有一切，包括梦想，一下子都被打断了。
这个时候，他来到了荒芜的“园子”。我们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有意。命运残酷的摆在了他的面前。至于他明天的日子怎么过，他的未来怎么办，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命运似乎在开一种残酷的玩笑，却没有给他选择。
他来到了地坛。似乎想到了这是宿命。因为每一个人在无奈的命运之前，恐怕都会这样想。
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然而，我想那时刻，史铁生只是想到了。
“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是上帝的苦心安排。”“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里，就为着哪儿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生活中，我们来来往往，为生计在奔波，谁也顾不上去思考。哲学家们或者有这种嗜好的人，坐在自己的书斋里，去思考。但大都是无聊中的故作呻吟。双腿残疾的史铁生，“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一个“被现实抛弃”的人，在一个“被抛弃”的园子了，想到了“被抛弃”的问题。这样的情境下，史铁生才能从日常事务性的时间中脱离出来，来直面生命的本质。
“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荫凉，我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
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
史铁生悟出了道理，“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他的灵魂被触动，内心隐藏的生命的活力，一个被现实抛弃的人，一个因命运而打断梦想的人，精神开始“复活”了。
面对幼小的虫子和荒芜的园子，他想到生与死。
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这是一个人人都将面临的问题，也是大部分人在大部分的时候，不去想的问题。史铁生接受了这个问题，也是在面对荒芜的园子，在思考这个问题。
生与死想清楚了，其他的问题，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人的出生，不是自己决定的。出生了，处于什么样的命运，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问题。同样，对于死来说，也是如此。
但是，作者将生命时间的开始作为不可争辩的事实接受下来的同时，也看见并接受了生命时间必定的终点——死。他意识到“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内心是那样的坦然。庄子说“生为徭役，死为休息”，但是作者并非因为自己的残酷的命运，而产生厌世的情绪。死亡是一个必然会到来的“节日”，我们又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了？
想清楚了生与死的问题，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度过这个过程。正如史铁生所说，这不是一个可以一次性解决的问题，因为人生难以预料，而且积极的人生是可以改写自己的命运。
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一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
面对荒芜的园子，史铁生在思考，也在追寻。“落日”“雨燕”“古柏”“草木”“泥土”“落叶”，一切都在自己的轨迹上“运行着”。坦然的人类，无论是一路顺风，还是历经坎坷，都将按照自己的轨迹，努力去活着。也许这就是史铁生寻觅的答案。
史铁生在十五年的时间里，在地坛这个宿命所提供的特殊空间里，不断地去思索这个问题。而这个答案会愈加丰富。

不过我们不要忘记，陪伴史铁生在自己最为艰难的日子，给他牵挂，给他精神支撑，是无私的母爱。尽管在初遭大难的时候，年轻的史铁生未必充分地意识到母亲的爱，母亲默默的支持与守望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他“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里总是要加倍的”。
多年以后，史铁生对此当然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儿子是母亲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压力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
显然，对母亲来说，她生命中的唯一愿望就是儿子的幸福，但要让这个愿望能够实现却显然非常困难。但即便在绝望的煎熬中，母亲依然没有放弃希望，拼尽全力去博取这点微茫的希望，这正是母亲必须坚持在痛苦中守望与等待的理由。
而在另一方面，对于史铁生来说，对母亲的爱也同样支持着他与命运抗争，努力碰撞出一条生路。正如他自己所承认的，他的写作动机中，为了让母亲骄傲占了很大比重。遗憾的是，由于自己的不懂事，母亲不能为儿子的成就而骄傲。
史铁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在痛苦中，在思念中，他回忆自己的母亲。
但是正是这种感情支撑了他，让他最终读懂自己的生命，也读懂了母爱。

在现实中，我们谁也不愿意选择坎坷的生命，但是当命运之神把我们不愿意的遭遇抛给我们的时候，退宿是没有用处。
但是，如果我们能够从中悟出生命的道理，体会亲情的珍贵与力量，我们或许还要感谢命运的恩赐。因为这使我们的人生变得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