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故乡的那棵老槐树，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守望着村子

福全

文/情感学院院长

相比周围的几个庄子，王家庄最醒目的，就是村东头的那棵老槐树了。

老槐树到底有多少个年头了？村里年龄最老的吴老爷爷，也说不清楚。每逢人家问他这棵老槐树的年龄，他总喜欢摆摆手，然后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回答说，我小时候就这么大了，没听说是咱村哪一辈儿种下的。

是啊，这老槐树确实大得离谱。人站在边上，要想看到树尖，得使劲往后仰脖子；树冠投射下来的影子，将脚下于大娘家的院子盖得严严实实，晴天阴天她家都见不到大太阳；树干就更不用说了，三四个胳膊细长的半大小子，手拉着手都不一定能抱得过来。

大概是因为年份久，老槐树邻近地面的躯干，早已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每次孩子们在月下玩捉迷藏时，那里经常会有人躲进去，而且往往不止一个人。

这样一棵上了岁数的老槐树，它的来历自然不时就会撩拨起村民的好奇心，它到底是谁栽下的？

据村里一位退休的高中语文老师讲，他去县档案馆翻过县志，说这棵树极有可能是村里于家的老祖宗留下的。县志记载，于家在乾隆年间出过一位进士，进京做官之前，曾在村口种了一棵树（具体是什么树，县志上没写），算来，这老槐树的年龄是比较吻合的。

这位老师说得信誓旦旦，但大伙儿似乎都只是当成个乐子听。有时候，上午刚刚记下了那进士的名字，吃个晌午饭或是往地里拉了两车粪，扭头就忘记那进士的名号了。

为此，村里曾有粗野汉子边用小拇指甲盖剔着黄牙边大言不惭地说，干脆就说这树是女娲娘娘种的得了，女娲娘娘的名气大，连刚学会跑的孩子都知道。

话毕，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甚至有的人一时没端稳碗，将面汤泼了一地。这时，静候在一旁的黑狗一个箭步窜过去，伸出长长的舌头呜咽着将那摊面汤舔个精光。

因为是在路口，老槐树下早已成了人声鼎沸的人场子，一天到晚，总能看到人影儿。那时，不光本村人爱在那里闲聊，下乡来的修鞋的、卖糖葫芦的、收旧破烂儿的，进了村口，总要在老槐树下停上一会儿，冲着近旁人群高声吆喝几嗓子——印象里，只要来人爱笑会说话，在树下鲜有不开张子的。

外地来的人形形色色，童年里，我最为留意的，莫过于那个戴着蒙脸纱巾的养蜂老汉了。

每年槐树开花的季节，他都会开着一辆几乎掉光了漆的三轮车，上面满载着蜂箱，来到我们村。在村口的一片空场里扎好庵棚后，打开蜂箱，将一群群蜜蜂放出去。

这时候，整个村子就充斥着蜜蜂的嗡嗡声，尤其是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蜜蜂们在一簇簇槐花之间飞来舞去，将满树的清香扇进树下每一个人的衣袖里、鼻腔里，勾起人对蜂蜜的无限食欲。

于是，老人们或是端着盆或是拎着桶，将那养蜂汉子的庵棚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在嘴里念叨着“打点槐花蜜”。那汉子总是不急不躁地忙碌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极了老槐树上那串白里透红的槐花。

村里人谁都吃过树上的槐花，它是那样甘甜多汁，吃过半天后都齿颊留香。从某种意义上说，老槐树是村里的母亲树，它身上流淌的乳汁，曾哺育过村里的一代代人。

虽然没人专门为老槐树写过或唱过什么赞歌，但在村民的心中，它如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般值得敬重。

十几年前，这位“母亲”险些遭难。当时，乡里派人来村里规划铺设公路，为了把路拉直，老槐树要被伐掉。此消息一出，村里一片哗然。后来村民又是摁手印，又是给县里写信，这棵树才算保住了。

几年前，又有消息传出，县里新开辟了一个公园，打算将村里的这棵老槐树移过去充门面，后来又因为村民的极力反对，这棵树才免遭“搬离故土”的厄运。

不过，因为此事，村长被撤了下来，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后悔——每年槐花开放的季节，他每天能往树下跑七八趟，手里捧着个茶杯，仰着斑白的双鬓，将这棵再熟悉不过的老树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老槐树依旧在村口默默站立着。寒来暑往，叶落叶荣，一岁又一岁地守望着村子。每年过年回家，我也总喜欢到老槐树下坐坐，听老人讲一讲陈年往事，然后望着老树上的黢黑枝丫，久久地凝望村子的过去。

转眼间，王家庄已有六百年了。那位曾经种下这棵老槐树的显赫人物，如今，又埋身何处呢？北风呼呼而过，带着所有的答案，卷入无边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