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华的美篇

向华

大 和 尚

我要说的大和尚，不是指那些化缘吃斋，深居寺庙诵经念佛的僧人，而是小街上，大家熟知的老周。为啥称老周为“大和尚＂？这话得从头说起。

老周的父亲早亡，姐姐出嫁后，老周和母亲相依为命。老周成年后曾娶过媳妇，由于婆媳关系不好，老周缺少能力涉调离了婚。母亲病故以后，老周终因家庭出身不好，再没有讨到老婆，从此过起了影单形只的独居生活。

老周是诚实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踏踏实实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过生活，小心翼翼地处事为人，从不和别人争强好胜，更没听说他有任何绯闻。

老周读过完小，竹笛二胡能摆弄，淮剧也能唱两曲，做事肯出力不躲懒。1968年冬，大队吸收老周到文艺宣传队，让他负责武场敲大锣，打小锣，击铙钹，一个人忙几个人的活，他从没掉过链子。

时间来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公社新建的露天电影院需要一个临时收票员。这可不是好差事，为啥？在那八亿人民经历了八年看八个样板戏的年代，人们对看到逐渐解禁的老电影或新电影如饥似渴，公社偶尔放场电影，周边数十里路的人都来围观。有了电影院，人们在家门口看电影的机会更多了，虽说观影票价不算贵，大人一毛五，小孩一毛，可谁也不舍得掏腰包。刚开始收票时，有的买一张票想进两人，甚至想进一家人，有的不买票凭劲头朝里硬挤，有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或邻居处面子朝里闯等等，所以把守大门凭票入场这活，一般人领不下来，非得找个原则性特强的人不可。

有人向电影院领导推荐了老周当临时收票员，说他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做事丁是丁卯里卯，让他来试试准行。

果不其然，自从老周上岗收票以后，一改过去电影院收票门口混乱局面。每次收票开始，老周全程守住收票口，大长腿横跷于门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不管干部群众，大人小孩，熟人生人，统统一视同仁，无票莫入。有人套近乎，有人递香烟，有人处面子，老周都唬下脸，一句“莫让我为难＂打发。没过几天，查票门口有故意起哄的，有软磨硬泡的，有说风凉话的，也有暗地里向老周扔烟头撂泥块的，老周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

当年我在和电影院一路之隔的中学里教书，县电影管理站聘请我做影评员，发给我影评员证，凭此证可免费观看电影。因晚上要备课改作业，电影很少去看。记得一个周末去看电影，老周接过我的影评员证瞅瞅提醒我道：你要贴上照片哦。却！一条小街上住着，认识几十年了，贴啥照片呀，难道没照片还不让俺进？当时我心里直犯嘀咕。后来细想想老周的提醒是按章办事，他是对的。

有个老邻居曾和老周拉呱道：你应该活络一点哦，熟人熟事的，不要太绝情，你得给自己留后路。老周说：我懂这些，但那不是我。你们要想免费看电影，就委屈一点等拾大麦就是了。啥叫拾大麦？过去电影是用胶片拍摄的，九十分钟的电影要五六个拷贝盘，所以电影放映时要一片一片地更换拷贝盘。为了防止散场时因观众太多拥挤出事故，电影院就在最后一个考贝盘上机放映时候，提前将电影院大门小门全部打开。此刻，那些等候在电影院外的人争相冲进院内观看最后一片，这就叫“拾大麦＂。

常言道街嘴街嘴，意思是街上人多嘴杂。老周替电影院收票不讲情面一眼乌，议论他的话多了起来。有的说他太死心眼，整头脑子没人味；有的挖苦他，说他将来定会提拔当公社书记；有的说话特尖刻，说他没儿没女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怕恼人，不求人办事，所以才眼瞎起来查票。不知哪个好事者为表达对老周的讨厌或愤懑，称他为“大和尚“，谁知这绰号不胫而走，从此成了老周的代名词，小街上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有些小屁孩竟然当老周的面先数一二三，再齐喊“大和尚”！

外面的闲言碎语好听也罢，难听也罢，老周充耳不闻，一如既往地认票不认人，电影院负责收票的岗位从没有换过第二个人。

一年又一年，随着九十年代电视逐步普及，电影行业自然滑波，加上撤乡并镇，露天电影院失修拆除，老周下了岗。但多年来，小街上人们对老周的“大和尚”称谓似乎约定俗成，人前背后从未改过口。

时间太快，一晃数年。晚年的老周，体弱生病，生活起居力难从心。好在有政府的养老金，医药费也有报销，老周住进了当地养老院。2016年，老周79岁时善终。

我想，老周被称了几十年“大和尚”，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不雅的绰号是嘲笑他，埋汰他，也是憎恶他。可他从来心平如水，不申辩，不记恨，按自己的认为活过了古稀之年。他的一生，活成一杯白水的味道，一碗清粥的简单。

斯人已去，老周再也听不到奚落他的话了，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圆满呢。

（写于2023年2月10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