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肥会战经历(三)

白云生处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理想与困惑交织</b></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工作在艰苦的环境中,表面上是无忧无虑的,背地里却为前途忧心忡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亦工亦农像是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我们的心头。因不甘心这样长此下去的,我仔细分析了亦工亦农使我难于处理好三个关系:即与厂、队及家庭的三个关系;由此带来的三个不足:即口粮往来困难、身份缺陷、经济收入低。进厂半年多,户口仍在农村,工作却在厂里,吃粮靠生产队供给,月工资永远是37.5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种不伦不类的身份,不利今后的生存发展,让新工们感到困惑。大家常常在私下议论,期望有指标转成正式工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每个月我们有两天的休息,这是我回家看望父母兄弟、回生产队落实口粮的机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从内心讲,我很期望改变这种状况,可又无能力摆脱困境。于是,我借助写日记宣泄心中的困惑、不安和愤懑。渐渐地,我滋长出一种心病来,担忧会有什么不幸降临到我头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因为不服输,我暗自给自己打气:我正在走自己从未走过的路,正在干自己从未干过的事。我预感,生活给我安排了重重矛盾,甚至深渊,等着我陷入。但我并不怕,迎着上就是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日记里这样反思和剖析自己:是幸福、理想在安慰鼓励着我;是挫折、不平在折磨我;我感觉自己是一天天在走向坟墓。我暗示着自己,要在大步走向死亡途中,去获得胜利与新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初夏时节,好友张永久、陈文生,相继恳求我创作点美术绘画,说是最近县文化馆写信到厂里,要征集一批美术作品,为县里举办美展做准备,希望能有反映磷肥厂热火朝天场面的作品送上去。由于磷肥厂在这方面比较薄弱,两个好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我,认为我有画画的爱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虽在嘴里未拒绝他们的好意,但在心里想,自己那点爱好只是在学生时代养成的,只是在无聊或为学校办墙报时模仿着画过一些画,若要参加美术展览,那水平就差远了。最终,我没有让好友们如愿以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的张永久,与县里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化人刘忠武建立了师徒关系,开始跟着学写诗。私底下,张永久常告诉我他写诗的一些事,谈论着今后的打算。我羡慕他的知遇和理想,自感自己不如他幸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依然一门心思地工作。一次,我在烧电焊时,因经验不足,未有带墨镜,使眼睛受到紫外线的伤害。两眼肿胀、充血,我被迫躺下休息。我躺在床上,聆听着从厂里传出的机器声,思想陷入一种莫名的焦虑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在同事中,沾沾自喜、论资排辈和见利忘义的大有人在,使我不能认同。更令我不悦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上峰们,不是武断专行、说话粗鲁,就是唯唯诺诺、狡猾虚伪,与我的想法和主见相差甚远。而且在一切为了“边建厂边生产”的口号下,谁也不敢畅所欲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让我心情压抑,憋得慌,自尊心受到挫伤。我在日记中发泄着:只有沉默和必要的爆发,才是最适当的。前者是忍耐自己而宽容别人,后者是维护自尊而警告别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1975年6月,令我烦恼、困惑的事接踵而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先是全县新招87名知青当正式工人,厂里陆续有几个知青同事回队办理招工事宜去了,其中有与我同属一个公社的知青李祖金。这对仍坚守在磷肥厂工作、一心想摆脱“亦工亦农”身份的知青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四、愤然离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为给自己留有后路,我便迫不及待地给五一公社秘书刘永国写了封信,表明自己生怕公社误以为我在磷肥厂正式招工,期望他为我留意一下招工的消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及时来信说明这次招工全公社只有两个指标,由贫下中农推荐,还给我讲了许多道理,说想离开农村是一种不正之风,安慰我要安心工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忧虑情绪,每天照常带领着丙班同事,工作在简陋的磷肥车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夏夜,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突然打破了我的平静状态,也改变了我在磷肥厂领导心目中的印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一个上深夜班的凌晨二时,我带领全班同事正在工作。突然矿石破碎机出现故障,整个工段被迫停止运转,喧闹的工房一下变得寂静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负责矿石破碎的同事聂道金告诉我破碎机坏了。我连忙协助他检查修理。谁知修了好长一段时间,仍未排除故障,我心急火燎,责怪他的技术不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其他工段的同事见一时不能恢复生产,便纷纷躲到车间角落,躺在磷肥包装草袋上休息,不知不觉都睡着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厂长胡文章带人来到车间查看,见有人睡在草包上,不容分说,大发雷霆一顿。从此,在大会小会上,我们班总会被批评一番。一日晚上,在厂部空地上召开职工大会,我被当众宣布撤销值班长职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厂里的决定,我感到很委屈。由于一些班员上班时的违规行为,毁了我的前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之后,我也反思了自身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以身作则有余,管理他人不足。最令人遗憾的是,磷肥厂领导对我这个才20岁出头、任职不到一年的值班长,竟不能容忍我第一次发生的非责任心过失,不给我接受教训、戴罪立功的机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因为这件事,我有点心灰意冷起来。虽然还在丙班工作,但已不是先前的我了。思想一度斗争激烈,饭吃不香,觉睡不安。一连四个月我没有提笔写日记。幸亏有领导和同事们,真诚帮助我化解心中的疙瘩,我才从阴影中走出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依旧踏踏实实地工作着,兴致高时,甚至还在日记里练习写小诗:“球磨房,机声轰,汗水伴我操作忙。战高温,夺高产,日产记录添翅膀。心中装进五大洲,天天增产不嫌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的10月26日,父亲授意弟弟给我写了封信。告诉我,县民政科希望我回城接父亲的班,正等着我答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立即回信,向父亲表明了我继续留在磷肥厂、争取转为正式工人的想法。父亲思量再三,最终尊重了我的意愿,毅然放弃让我接班的机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回家休假,父亲给我透露,民政科要我接班的意思,是县火葬厂缺司机,让我跟随该厂司机朱师傅学习汽车驾驶。我一听好反感,那不是要我将来天天去拖死人吗?这可不是我的理想工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也觉得这不适合我,未提出反对意见,这更坚定了我放弃接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直抱着“当工人最理想”的信念,依然兢兢业业工作在磷肥厂。谁知我的天真想法,在当年12月被击得粉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接近年底时,磷肥厂有多名知青工人,陆续回乡被其他单位招工。最后,只剩下连我在内的四个知青,仍然坚守在磷肥厂。严竣的局势,正在考验着我的耐心。我依然无事一样,天天照样上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不久,厂里又突然宣布抽调50名工人到夏家湾煤矿工作。好友张政权、邓德贵等也在其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消息一传开,全厂炸了锅。最痛苦的是那些即将进煤矿的人,他们压根儿也未想到今生会去煤矿。我们这些没有调走的人,只能无能为力地安慰这些朝夕相处的伙伴,同他们一起埋厌命运和发牢骚。人世多坎坷,我和同事们的心情也随之一下跌入到低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为了生存,这些被抽调的同事,抱着在煤矿可能转正的一线希望,无可奈何地去了煤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临行前,我和好友张明雄、刘德富陪邓德贵到枝城照相馆,照了张合影,算是送别。不久,我又坐车专程去了一趟夏家湾,看望这些曾朝夕相处、已到煤矿上班的同事,甚至随张政权到黑洞洞的坑道走了一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看到他们一个个沮丧的面孔,我的心情变得更糟。听说,邓德贵在刚发了煤矿的劳保衣物后,连行李也未收拾,就不辞而别回家了。后来,他返乡重新去当知青了。这让我感觉不是滋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回厂后,我和同事们没事的时候,常常会聚集在一起抨击当时的不公和议论今后的出路。不过,我以极强的忍耐,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不安而躁动的情绪,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来,依然踏实地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我一生的转折点终于来临了。1975年底我毅然自作主张地离开了让我伤心的磷肥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转折是被逼出来的。当50名“亦工亦农” 协议工调离磷肥厂后,紧接着纷纷传言,在留下的百余名“亦工亦农”工人中,将转正70名正式工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暗想,自己是知青身份,符合转正条件,就在磷肥厂当个工人算了。甚至还设想转正后,再申请调换工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谁知事与愿违。12月13日,有人告诉我,这次转正没有我。难道我朝思暮想的转正之事,就是这样的结局?!我怀疑这是错觉。好友刘德富为求得证实,在厂部偷阅了转正名单后告诉我,名单上果真没有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如梦初醒,像是被骗一样愤慨,果断决定弃厂回乡。来不及收拾行李,我匆匆告别好友,直奔枝城码头,结果错过了乘船回宜都的时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心灰意冷地到枝城车站等车,正好碰见好友孙兴国。他听我说明情况后,很是同情,劝我回厂找厂领导当面问问再说。我冷静想想,觉得有理,于是在他陪伴下,我返回厂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找到厂副书记胡守元询问。他告诉我,厂里原来把我的名字报到县劳动科,后来不知是那位“有心人”说,我可能回生产队里填了其他厂的招工表,于是一笔勾销了我的名字。天啦,这是那来的话呢?我欲哭无泪。他安慰我说,这是第一批转正,以后还有指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但我去意已决,任何挽留已对我不起作用。好友知青孙兴国提醒我,最好让厂里开个自愿离厂的证明,免得让公社误会我是被磷肥厂开除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人在着急时,总是欠考虑。我听了他的话,到厂办公室请好友陈文生帮忙,为我开具了自愿离厂的证明,并加盖公章。下午四时,我同孙兴国乘班车回到城关。我幸运在关键时刻,有好友真心帮助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次日一早,父亲随我到县委机关找到他原单位领导、时任计委主任的陶振华恳求帮忙。在他的指点下,我和父亲又去县劳动科找余兰副科长请求解决我的招工事宜。谁知她一脸不高兴地对我们说,招工指标早已下到各公社,去找张国伟。那时,张国伟是分管县“五小工业”的县委副书记彭兆榜的秘书。我和父亲心急火燎地找到张国伟讲明情况,要求处理。张国伟立即打电话到厂里要求协助解决。于是当日我乘班车又返回厂里,当面督促厂书记胡文章给我下乡的公社说明情况,介绍我回公社赶上这次全县大招工。然后,我马不停蹄地从枝城步行四十余华里,经县城回公社找到刘永国秘书。他告诉我,所有招工表早已分到下面各生产大队,我下乡的金星大队还有未填的招工表,劝我不用着急,赶紧回大队。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只好连夜回到陈家祠堂家里,等次日再回大队领取招工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5日,天还未破晓,我就回到金星大队,叩开大队副书记贾运洪的家门。他很同情我的遭遇,告诉我分给大队的国营单位招工表已经填完了,只剩一张集体单位的招工表还未填,问我行不行。我那儿还有挑选的余地,当即答应收下并填好表。贾副书记当面在表上为我签下“表现积极”的意见。当日上午,贾副书记带着我,去姚家店卫生院体检身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体检前,一位操外地口音的年轻女人来到我们知青身边,问我们愿不愿进向阳厂当工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从她口中得知,向阳厂是个三线工厂。我和几个知青当即表示愿意。体检时,我们的招工表都被她收去。见我体检合格,她就在名册上我名字的后面画上√,表示拟同意招进向阳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向阳厂劳资科干部,专门负责这次招工的。我们这些填集体招工表的知青,被招进国营厂矿,背后有深层次原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向阳厂本意是希望多招收男性知青进厂。谁知县劳动科将国营招工表发放给公社后,大多被"走关系"了,结果造成女多男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当然引起向阳厂的不满。县里那敢得罪三线厂矿,于是同意该厂招工人员到体检地点直接物色挑选对象。有不少同我一样经历的知青,就这样幸运地招进了向阳厂。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在以后的日子里,这种大规模的招工再也没有发生过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谢天谢地,我没有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有段时间,每当我想起这段曲折的经历,就感到难过。我幸运自己,没有在挫折中消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被磷肥厂抛弃,我并不感到有什么惋惜。我最难忘的,是为磷肥会战付出的艰辛,是与同事们朝夕相处建立的友谊。 这段经历告诫我:命运本来是不公平的,府上无人,休想登天;学会生存,既不能像绵羊那样温顺,也不能像雄狮那样凶猛,不要过分,不要任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 <p class="ql-block">遥看磷肥厂遗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