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姑姑

草原飞狐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高云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名叫贺明堂,是岳父的堂妹,妻子的叔伯姑姑。每当说到家人亲人,我总会把姑姑归入我的亲人,因为她早已把我们一家视为她的亲人。姑姑不仅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由衷敬佩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榆林教育界贺明堂也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摄于1965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姑姑(第二排右四)任榆师党委委员出席代表大会</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1</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35年,明堂姑姑出生在陕北黄河边的万镇兰家会,她出生时她的家族正当兴旺,有百亩水田,千亩山地,还有黄河中游晋陕蒙闻名的商号“秦隆泰”。人口四十多,雇工几十人。买卖加庄户,读书兼习武,妥妥的耕读之家大户豪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土改到了兰家会,秦隆泰轰然坍塌,大家庭分崩离析。姑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就在土改前一年,姑姑的二嫂病逝,痛苦灰心的二哥不辞而别,离家出走,投奔了傅作义的部队。大哥在正太铁路工作,此时正是日本人侵占山西,大哥生死不明。正所谓祸不单行,为了寻找活路,姑姑的父亲领着妻儿老小八口人,在土改的第二年迁徙到距离兰家会五十里外的花石崖,在村人外出遗留下的一孔破窑洞里安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摄于1951年神木花石崖(右三姑姑,右四姑姑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的父亲虽然落魄,但有文化、有头脑、能吃苦,还自学会了中医,不到三年就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富裕之家,五年以后就成了十里八乡的名门,说起“贺老二”(姑姑的父亲排行老二)无人不知。1947年,陕北红区推行极左路线,搞“第二次土改”,姑姑的父亲被戴上一顶“金银地主”的帽子,备受折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记得,那是寒冬里的一天,风雪卷着一伙人冲进家,不由分说把姑姑的大(陕北人称父亲为大)五花大绑起来,一家人还在懵懂中,人就被风卷走了。另一帮人把剩下的一家老少集中起来,只允许每个人带了一点铺盖被褥,赶到了村头寺庙旁的一处破窑洞里。窑洞不大,一面土炕,歪斜的窗棂上挂着几片破窗纸,寒风飕飕往里刮。姑姑的妈妈打发孩子们从附近拾来高粱秆子围住门窗,堵挡冷风往里灌。寒夜过后,另一个难题摆在面前,吃什么?一家人被扫地出门,不要说粮食没有,就连煮水的锅灶都没有。为了不被饿死,姑姑的妈妈只好把自己的孩子们分成几拨出去讨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二岁的姑姑和二姐一起来到离花石崖十几里外的一个小村讨饭。刚到村口,就扑上几条大狗,两个小姑娘背靠着背,被狗围在中间,姐妹俩用棍子奋力挥打,抵挡恶狗。要不是村人闻讯赶来,后果不堪设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我小时候家里也时常断炊,我母亲也许是在做自己的孩子出去讨饭的准备,告诉我和弟弟,狗要是追着你们咬,千万不要用棍打,手里拿着棍子蹲下就行,狗怕蹲,狼怕响。出门讨饭,在我幼年的记忆里,那是最恐怖最羞耻的事。夜深人静,我躺在炕上,想着和弟弟一起去讨饭,被狗追咬,被坏小孩欺负,被人家嫌弃呵斥,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湿枕头。我的姑姑,一个小女孩,居然真的拉着打狗棍讨过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于姑姑来说,最痛苦、最恐怖的不是讨饭被狗咬,而是她的父亲遭遇的残酷折磨,姑姑的父亲就关押在他们住的破窑洞对面的房子里,每天都能听到农会的人毒打、吼骂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姑姑守着一个秘密。在土改的风声渐紧的时候,姑姑的父亲神情凝重地带着自己聪明伶俐的三女儿来到一处放杂物的小窑里,指着墙上的一块可以活动的石头说:“将来万一我不在人世了,你告诉你妈,这里面藏些银元,保一家人的命。记住,你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农会的人把姑姑带到关押她父亲的房子。看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奄奄一息的大,姑姑顿时嚎啕大哭。农会的人把姑姑扯到院子里,对姑姑说:“你大藏了好多金银元宝,只要交出来,就放你大回家。不交,你大的命就完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来自己的大挨打受气,就是因为自己守着的秘密,这个秘密还会要大的命!她急死了,银元那里抵得上大大的命重要!于是她哭着把一切都告诉了农会的人,还领着他们去指认了藏匿的地方。半罐银元,二百多块袁大头,是姑姑的父亲来到花石崖起鸡叫睡半夜,风餐露宿,行医卖药,磨面卖饼积攒的,与原来的地主家没有半毛关系。&nbsp;</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哪里知道,因为她的告密,因为有这半罐银元为证,逃亡地主私藏浮财便铁证如山。农会的人变本加厉,下狠手殴打折磨这个逃亡地主,剥光他的衣服,扔到酸枣刺堆里滚,无数的酸枣刺扎进肉里,断在里面,浑身血肉模糊。交出了银元,还把自己的大折磨成这样,姑姑明白自己上当了,她后悔得发疯,用牙咬着被角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知道自己闯了天大的祸,这个祸差点要了大的命。直到这件事过去了半个世纪,姑姑给我讲起这件往事,哽咽难言,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的两个哥哥,二哥鸿逵在姑姑四岁时当兵离家,从此杳无音信,只给姑姑留下抱着她认读大门板上“和为贵”三个字的印象,近年得知他在五原抗战中牺牲了。大哥鸿勋是家里的顶梁柱,太原云山高中毕业,是当时少有的“文化人”。地主成分,念书人,这两个元素加在一起,注定厄运连连。1957年,身为神木县城关完小校长的大哥被打成右派,清洗回家,劳动改造。积郁成疾的大哥年仅52岁便离开人世,留下两男两女四个孩子,最小的孩子不到八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个儿子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英年早逝,姑姑的父亲承受不了巨大的丧子之痛,神思恍惚,言语错乱,成了时好时坏的半精神病患者,时常有“反革命”的话冒出来。这些要命的话家里说也罢,而他是逢人便说,结果被人告发,1964年,一个身患疾病神志不清的老人,竟以“反革命罪”判刑九年。年逾古稀,齿摇发苍,步履蹒跚地走上服刑的路。两年之后,姑姑的父亲在劳改农场含冤离世,走完坎坷艰辛冤屈的一生!当姑姑获得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正值文革如火如荼,自己的老公关在“牛棚”,可怜姑姑这个“反革命分子”的女儿在自己父亲的棺前痛哭一场都不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刚进入而立之年,姑姑的父亲、大哥、二哥,三个男人先后离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改革高考制度,姑姑一家进入高光时刻,1977年大女儿韩琳和儿子韩森同时考入省城的知名大学,榆林城轰动一时。1979年二女儿亚琳也考入大学。到1981年,大儿子、大女儿都大学毕业留校任教,二女儿也分配到了中学任教,只有三女儿还在高中读书(现在是西北政法大学的教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摄于1978年榆林 姑姑、姑父和他们的四个儿女</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姑姑的幸福连老天也嫉妒了,厄运再次从天而降。1983年中秋节,骑自行车下班回家的二女儿亚琳遭遇车祸,生命止于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年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亚琳和我的妻子既是姑舅姊妹,又是榆林师专物理七九级的同班同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8年,当我们一家搬到榆林时,灾难已经过去五年,可是姑姑姑父依然没有从痛苦的深坑里爬出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次,我和妻子陪着姑姑去给亚琳上坟,亚琳的坟在凌霄塔下面的一道土塄下。出了榆林的南门,从望见凌霄塔的那一刻起,姑姑的泪珠就挂在了脸颊上。过了榆阳桥,就开始爬坡,妻子拖着瘦弱伤心的姑姑慢慢地挪,我真担心姑姑爬不上这道坡。跟在姑姑的身后,看着这个被悲伤淹没的人,我彻底怀疑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好人好报!姑姑这样善良博爱的好人,凭什么有这样的厄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2</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的父亲,姑姑的哥哥都是因为极左路线而饱受折磨,含冤而逝。姑夫文革中差点被造反派打死,留下终生头晕头痛的后遗症。无论遭遇怎样的磨难,忍受了怎样的不公,你会惊奇地发现,这个人对社会、对生活、对他人,没有怨恨,从不诟病,甚至连消极的情绪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正本清源,为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人平反昭雪。1981年,政府为姑姑的父亲平了反,姑姑在花石崖村为父亲贺士敬召开了平反大会,沉冤昭雪。请了当地最好的唢呐班子,为她的大举行了招魂仪式,告慰亡灵!多少年来压在姑姑心上的巨石掀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老家也是花石崖,很容易就能调查到当年制造冤案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到把姑姑的大扔进酸刺堆里的人。姑姑对我说:“不要追查了,时代大潮中,人就是一片跟风飘的树叶,身不由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5年秋,当时的榆林县教育局推出了一个创新性举措“城市支援农村教育”,要求县城每个学校抽调一名德才兼备的骨干支援农村教育。政策一出,县城里的中、小学上报了二十多名“骨干”, 时任榆林县(今榆林市榆阳区)二完小教导主任的姑姑也被选中了。仔细一看,选中的人不是本人有问题,就是家庭成份不好,姑姑被选中是家庭成份不好。县教育局的这项政策引起一场小地震,很多被选中的“骨干”抗拒下乡,理由是:“我不是德才兼备的骨干,不能去祸害农村教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不抗拒,默默把自己的母亲送回老家,把两个上小学的女儿留给了丈夫,独身来到距离县城30里地的牛家梁公社“九年制”学校任革委会主任,也就是校长。姑姑心想,我就是个农村人,讨饭的事我都干过,不要说你让我去当校长。她憋着一口气,抱着要干一番事业的决心,来到这所基础差、底子薄、资金人才双缺乏的学校。先从解决资金缺乏开始,姑姑带着师生勤工助学,办养兔厂、砖瓦厂、种菜园子,积累了一些资金,维修了学校。校舍面貌一新,师资增加,教学质量提高,吸引了方圆几十里的学生来牛家梁学校上学。教育局在牛家梁学校开现场会,把牛家梁学校树为城市支援农村的典型,推广办学经验,重奖学校手扶拖拉机一台,篮球架等体育器械若干。一个农村学校,一时声名鹊起。</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摄于1961年榆林</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教育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榆师附小被列为榆林地区重点小学,需要有实力的人来接手。姑姑从牛家梁学校调任榆师附小主持工作,却没有被任命为校长。姑姑不管这些,一头扑进工作,组班子、建队伍、抓管理、重教改,亲自参与小学语文教改,创造了全区推广的“提问,读议,精讲,总结”的教学模式。不逾三载,榆师附小成为榆林地区小学教育的旗帜,报纸宣传,电台广播,大会小会介绍经验,家长争相把孩子送进附小,附小成为榆林中学优秀生源校。期间,姑姑撰写的文章不断见诸《教学参考》、《榆林教育》、《陕西教育》等刊物,可谓教学、管理、研究并举。恢复元气,成为旗帜的榆师附小新任命了校长,却不是贺明堂,只给了她一个支部书记的虚职,副校长的实职,一虚一实,一干就是十年,直至退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到了榆林行署工作后,觉得榆师附小这种情况不正常,颇为姑姑鸣不平。但姑姑说起这些事,总是云淡风轻地说“正职副职组织考虑,我有事做就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是,姑姑离开岗位几十年了,仍然会有教过的学生去看她,墙上挂得“冰清玉洁”的牌匾也是学生聚会时送给老师的。姑姑的碑立在她教过的学生心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摄于1993年榆林新楼巷姑姑家中</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摄于1988年榆林镇北台</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3</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2年,姑姑的父亲领着自己的三女儿和孙女,从花石崖到榆林晓行夜宿步走了三天,原打算上榆林中学,不想错过了开学时间有一个多月,只好上了榆林师范学校初师班,也是半路插班,同班同学一学期的课程已经上了大半。整个小学,姑姑几乎都是半耕半读,劳动为主,读书为辅,加之农村学校教学也不正规,姑姑的基础可想而知。可是,天生不服输的姑姑废寝忘食,勤学苦练,虚心好学,靠辛苦,靠投入,靠谦虚,不仅追上了同班同学,期末考试还位列中上。到毕业的时候,姑姑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入了党,以品学兼优毕业生分配到榆师附小工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4年的金秋时节,榆师附小因为教师短缺,19岁的姑姑被选拔提前分配到榆师附小,开始了她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任一年级2班班主任,语文、数学包干。第一次踏入一年级2班的教室,孩子们看见来了一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说一口神木南乡话,声音不高,面相不凶,安静了不到十分钟教室里就喧嚣成一片,吵的、叫的、闹的、还有跑的,善良和气的姑姑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只好眼泪汪汪站在一边,由着孩子们闹腾到下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困难吓不到倔强的姑姑,从此,她向书本学,向老教师请教,和家长交朋友,一个学期下来,一年级2班与其它班级并驾齐驱,学习好、纪律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4年姑姑调到榆林三完小工作,学校交给她三年级一个最乱的班,此前这个班已经换了几个老师,毫无收效。纪律差,学习成绩差,从老师到领导都感到头痛。前任班主任正在撂挑子,姑姑去了,烫手的山药到了姑姑手里。这时的姑姑已经是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姑姑走进教室的第一天,就能让孩子们安静坐下来听课。不到一个学期,这个班就完全走上正规,一年后就成了三完小的“双优班”。不仅三完小出了名,整个榆林教育界都小有名气。第二年,姑姑就被提拔到二完小当了教导主任。要知道那时候讲成分,五类分子的子女属于政治有问题,哪有提拔的份儿。而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五顶帽子,姑姑头上就顶着两顶,地主的后代、反革命分子的女儿。这个被成分压得抬不起头的人,一头扑进工作,爱岗敬业,连自己都差点忘了,不要说成分。只顾忙工作的姑姑,连生孩子也顾不上,竟然把二女儿生在学校的传达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3年4月29日这天,正在讲台上上课的姑姑,忽然觉得肚子疼痛难忍,她自己知道这是孩子要出世了,匆匆安顿好学生,给校领导打了招呼,往家里赶,走出校门口就走不动了,只好返回,进了传达室,赶走照门的老人,生下自己的小人。这件事,成为当时榆林教育界的趣事,也是人人感慨的美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天,我回望姑姑的往事,又一次感受到了宿命的力量,姑姑这个叫亚琳的二女儿来得快,走得也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1年,姑姑结束了她三十七年的从教生涯,退休了的姑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一生从事小学教育的经验感悟写出来。她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给老师、家长、孩子们。而儿女们觉得母亲退休了,都想着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个老教育家,大女儿的儿子,儿子的儿子,三女儿刚刚出生的女儿都在姑姑家。还有慕名上门请求给孩子辅导的,姑姑姑父忙得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在照料孙子,辅导孩子们的同时,构思她的书怎么写。有时突然想到某个细节,担心遗忘,顺手会写在小本上、报纸空边。她四十年的从教经历,身边抚育、辅导的孩子们的成长,恰好也成为她观察新时代孩子成长的第一手资料。三年的时间,一本十多万字的《与教师家长谈小学生教育》初稿完成,几经修改润色,1994年正式出版发行,鉴于此书珍贵的实用价值,榆林地区教育局发文向全区教育界推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载于1996年5月3日《榆林报》</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过古稀,姑姑学会了在电脑上打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与家长教师谈小学生教育》进行修改完善,补充了三万多字,更名《家教妙力》再次出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十岁以后,姑姑开始写自传《忆想人生》,这本装帧简朴的书,承载了姑姑厚重的人生,读来令人感慨唏嘘!我也算一个爱读书的人,中外名作读了不下千册,而姑姑这本非正规出版社出版的书,是我一生读过的书中印象最深刻、次数最多、受益最大的一本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耳聋失聪了,但丝毫不影响她对国家对世界大事的关注,网络是她关心国家关注世界的通道。2016年姑姑有病住院,人处于半昏迷状态,刚醒来就说:“南海问题成了大麻烦!”医生吃了一惊,以为说胡话。儿女们清楚,那些天姑姑每天都在关注南海仲裁。2022年血压居高不下,药物作用不明显,大夫有点纳闷,追溯病因,姑姑自己说:“估计是俄乌冲突闹的”。善良的姑姑看战争每天死人,为天下父母揪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我在姑姑的微信朋友圈看见了她画得国画习作,大吃一惊,这个老人已经八十八岁,还在学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 center;">4</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的婚姻既偶然又传奇。姑姑刚参加工作的榆师附小,老校长是一位跟着刘志丹闹红的“老革命”,把自己学校的年轻男女撮合在一起,是老校长教师队伍建设的绝招,在姑姑去之前,他已经成功撮合了三对。见到姑姑后,他心里立马把姑姑许配给一个叫韩振英的优秀青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次校长给姑姑说,姑姑一口回绝:“我还小,不考虑。”“从今天开始考虑!”校长仿佛给教师布置了一项工作任务,不容置疑。第二次校长又给姑姑说,姑姑说:“不同意,这个人我一点不了解。”“傻姑娘,你不了解,我了解呀,我都革命几十年了,好人坏人我还分不清,你相信我就对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说了两次,姑姑见了校长躲着走,远远地看见那个姓韩的,脸红心跳,像做了贼。第三次校长把姑姑叫到办公室,表情很严肃地说:“贺明堂同志,你现在还是一名预备党员吧?如果不能接受组织这个安排,你的预备党员转正恐怕得推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年代,党组织比天大,而争取成为一名正式的中共党员,对姑姑来说比命贵。天大,命贵,唯有就范。答应亲事那晚,姑姑哭了半夜。事后才知道,预备党员已经转正,老校长故意拿这个吓唬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美好的婚姻不是优秀青年的组合,四个孩子也没有成为婚姻和谐的催化剂,是患难与共让两颗心靠近了,晚年的姑姑姑父才开始了相亲相爱。可惜,姑父突发心脏病2011年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贺明堂一起共过事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活菩萨”,有求必应。从三十多岁开始当学校的领导,不再是某一科老师,却成了除体育、音乐外的全科老师。不论哪一科老师请假,只要老师调不开,她就顶上去。她的理由是老师请假不是病就是有不得行的事,不能因为没人顶课就不准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爱孩子,爱学生是姑姑一生的人格底色。有一天,姑姑路过一个砖头围起来的垃圾场,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跑来跑去捡破烂,纸箱片放一堆,烂报纸放一堆。伫立在墙外的姑姑看见孩子忙碌的身影,破烂的衣服,脏脏的小手,顿时泪流满面,她走进墙里,把兜里为数不多的几块钱全部掏给孩子,摸着孩子的头说:“孩子,你要念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7年我从神木调到姑姑工作生活的榆林,妻子的调动成了大问题。那是一个寒冬的晚上,姑姑领我去见一位任领导的老乡。这位领导住在西城墙里的一个小巷子里,白天人家上班,晚上去家里才能见到。八十年代的榆林城,不要说小巷子,就是大街也没有路灯。我跟在姑姑的身后,高一脚低一脚走在黑黑的巷子里,这位领导姑姑也不是很熟,可能他的家姑姑也就去过一两次。领导住在一个二层薄壳窑家属院,相同长相的二层薄壳窑有好几排,姑姑凭着自己的记忆,领着我边走边端详,摸索到住在二层东边的领导家。这位领导对姑姑十分客气尊重,而姑姑对这位比她年龄小资历浅的领导更加客气,她谦恭柔婉的语气、态度,成为我一生既痛又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家紧邻星明楼,门牌蓝底白字,上面写着星明楼巷7号,这个门牌存在我的记忆里有三十年了。妻子调到榆林后,这个门牌我们几乎每周都要看见一次,到姑姑家不是走亲戚,是女儿女婿回娘家。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偶尔有一个周不去,姑姑不是担心孩子有病,就是担心小夫妻有事,要不就担心路上出事。为了不让她担心,不让她等,基本上每周都去,连我们的孩子都把去老姑家视为周日活动的固定内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九十年代末,姑姑迁居到西安。从此,姑姑的家成了老贺、老韩两个大家族的中心,从叫姑姑、婶婶,一直到叫太老姑、太奶奶的人络绎不绝,一个年过八旬,老无所用的人,探者云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明堂姑姑今年88岁了,每天在微信里和她的亲朋互动,无论你发什么内容,姑姑都会点赞,有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还会冒出一个姑姑点的赞,那是因为她当时没有看到,事后又去你的微信里一边看你写什么,一边为你补赞。每次看到那个简简单单的♡,仿佛看见了一位可爱的老太太手里端着手机,用昏花的老眼一字一句读你的微信,完了认认真真地点一个赞,就像她年轻时给学生批改作业,好看的字画一个圈,答对的题划一个勾。看到这个♡,你会恍然觉得老太太把一颗善良的心捧给你,瞬间,你会对这个给你温暖的人充满思念。看到这个♡,我与姑姑三十岁的时差,一千公里的距离荡然无存。我相信,我写在微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一定都能合姑姑的品位。如我,朋友圈里那些不认可的内容绝不点赞。姑姑不是,看微信点赞是姑姑和亲人、朋友联络的方式,在一起的方式,表达爱的方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爱出爱返,姑姑一生播撒爱与温暖,老年的姑姑也沐浴在爱与温暖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2022年12月31日星期六初稿于上海松江青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2023年春节修改于神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5px;">贺明堂 1935年出生,陕西神木万镇人,1954年榆林师范学校毕业,先后在榆师附小、榆林市三完小、二完小、牛家梁九年制学校工作。曾任榆林师范团委书记、二完小教导主任、牛家梁九年制学校革委会主任(校长)、榆师附小党支部书记、副校长。</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