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说兔

颜世亮

虎年过去了，2023年是生肖兔年。

老虎是亚洲的物种，祖宗就是中国的华南虎。兔子不同，它是外来“移民”，因为在中国乃至整个亚洲，至今未有远古兔子骨骸化石挖掘发现的证据。

据古生物学考证，兔子在地球上已有3000万年，其祖先分为两大脉：欧洲穴兔和北美野兔。如今人们见到的各式各样家兔（包括宠物兔），都是由穴兔经人工驯化而来的。据说目前已经很少有野生穴兔，而家兔则已丧失了离开人类重归野生环境生存的能力，所以“穴兔”称谓逐步被人们用“家兔”替换了。

还有一种就是野兔，它的祖先生活在北美草原，因其强大的生存繁殖能力，在全球蔓延开来。荒漠疏林、草原森林，到处可见，成为全球分布最广的陆栖野生动物。

家兔、野兔，虽然都叫兔子，但同科不同属，两者染色体有差异，存在生殖隔离，相互之间是无法交配产子的。我国最早的家兔是通过丝绸之路经伊朗传入的，由于饲养简便，生长快，肉能食，皮毛还可御寒，很快成了老百姓喜欢的家畜，进入千家万户。

小时候曾见过一道数学题，题曰：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此题出自南北朝的《孙子算经》，距丝绸之路开通不过500年，那时民间用笼子养兔已十分常见 。

可以肯定的是，最早来到中国的兔子不是家兔，因为《诗经》里就提到过兔子，要比丝绸之路早好几百年。

《诗经.兔爰》：“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爰通缓，爰爰表示慢慢，不慌不忙；雉，野鸡；离即罹，遭受的意思；罗，网也。整句意思： （张网猎兔子）兔子悠然逃脱，野鸡却陷于网内。显然，这里说的是野兔。

野兔何时进入中国已很难考证，因为它们是蹦蹦跳跳自己过来的。早先亚洲与北美之间的白令海峡还是相连的，史前人类也是走这条路从亚洲进入美洲大陆的。

野兔的繁殖能力相当惊人，甚至会导致灾难。 澳洲大陆原本没有兔子，大约150年前，有个英国殖民者运来十多只兔子（其中5只野兔），放养在自己庄园附近，准备休闲打猎当猎物玩。

澳洲水草肥美，天敌不多，是食草动物的天堂。兔子们很快就适应了下来，开始疯狂的繁殖，向四周扩散蔓延。在动物食物链里，兔子处于底端，谁都不敢惹。然而面对植物，却是凶残的掠夺者。各种蔬菜庄稼是它们的最爱，让农民防不胜防；喜欢吃树皮和根须，让成片树木枯萎；兔子所到之处，要不了多久鲜草就被啃食一空，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地……

当澳洲人发现了兔子的危害，把它列为有害物种，欲将其赶尽杀绝，却为时已晚。短短几十年，澳洲大陆的兔子已多达数以亿计。

澳洲虽然没什么大型食肉动物，但袋狼、袋獾、巨蜥和成群的野狗，还都算兔子的天敌。只是作为本地土著，它们各自都有长期形成的稳定食物来源，对兔子兴趣不大。因为兔子太能跑，追捕太累；再者兔毛绵软，撕咬时容易粘嗓子眼，难受。

打听到在欧洲兔子最大的天敌是狐狸，澳洲人决定“以夷制夷”，就从欧洲引入大批狐狸。狐狸靠吃消灭不了多少兔子，但它们的出现足以造成兔子们的恐慌，不敢肆无忌惮一窝窝生崽，暂时限制了兔子的繁殖。

狐狸是极聪明的，它们不久就发现澳洲本土的草食动物懒惰成性，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大餐。狐狸们觉得犯不着那么辛苦捉兔子，便转向猎杀本土动物，这样使本来就遭受重创的澳洲生态更是雪上加霜。澳洲人怒不可遏，将狐狸也列入有害物种，和兔子一同剿杀。

此时靠猎枪等常规手段已经没什么作用，在上世纪中叶，澳洲兔子总量已经达100亿，而且体型硕大，像一头头小猪。

　　最后还是选择病毒手段来解决野兔泛滥，科学家从美洲找到一种产生粘液瘤的病毒，对野兔杀伤率可达90%以上，很快让野兔数量锐减。不料剩下的兔子产生了很强的免疫力，病毒效果越来越弱。到上世纪末，野兔数量又恢复到了几亿只。直到今天，澳洲大陆的人兔战斗仍在继续。

据报道澳洲经常开展猎杀野兔的活动，优胜者由政府出资奖励，参与者相当踊跃。可是尸横遍地的“战利品”却少人问津，因为澳洲人习惯吃牛羊肉，不爱吃兔子。最后只得挖个坑，一埋了之。

　　浙江的衢州人听说了，心疼不得了，这不是暴殄天物吗？衢州美食的招牌是“三头一掌”， 由兔头领衔。有一年去衢州，菜盘里几颗握拳模样的东西端上来，朋友告诉我是兔头。

“兔头咋没耳朵?”我问。

边上的服务员笑了，说兔子耳只是两层皮，兔肉是剥皮的，剥了皮耳朵就没了。我细细一看，有点面目可怖，都是死不瞑目的表情。朋友说兔头是没吃过的人不敢吃，吃过的人会疯狂爱上的东西，我是因为怕辣没吃。

因为兔子超强的繁殖能力，世界各国传统文化里，都会把兔子和生育联系在一起。在宣扬禁欲主义的中世纪欧洲，兔子被视为淫欲的象征。下面这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现收藏于巴黎卢浮宫，画中圣母紧抓着兔子，代表克制淫欲，寓意纯洁战胜邪恶。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兔子常和月亮关联。兔子生育周期和月亮变化周期恰好吻合 ，都是一个月，古人就认为兔子和月亮有着天然联系。古人甚至相信，兔子能够望月而孕，即母兔撩开肚皮照照月光就可以怀上孩子。现在还有人喜欢用 “小兔崽子”骂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这是会被古人嗤笑的。“兔崽子” 本意是没爹的孩子，引申小孩缺教养而调皮捣蛋。

我国知名度最高的兔子非月亮上那只玉兔莫属，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关于那兔子的来历，玄奘口述编撰的地理史籍《大唐西域记》里有记载，原文过于简略，稍做点添油加醋——

天庭招公务员，天帝派神仙下凡考察。神仙乔装老人，来到林间，遇见狐狸、兔子和猴子。老人说：我饿了。狐狸去河里捉了条鱼，猴子上树摘了果子，唯独兔子两手空手。老人对兔子表露了不悦。

兔子说： 我身卑贱，愿捐我身！ 说完，纵身跳进火堆，刹那间烤肉香味升腾弥漫。 老人捧起焦兔，感慨不已，曰：“吾感其心，不泯其迹，寄之月轮，传乎后世。”于是，让兔子复活，并被正式录用，送进广寒宫上班，负责药房事务 。 从此，月中有兔 。

《西游记》那个挥舞着捣药杵和孙悟空打架的玉兔精正是这只兔子，它溜出月宫，来到凡间，冒充天竺国公主，将绣球射到唐僧身上…… 记得那段西域风味插曲蛮好听，歌词曰：是谁送你到我身边……

几年前我国的探月工程，月球探测器就是以嫦娥命名，月球车取名玉兔。从此，古老的神话终于成了现实，月亮上真有了“嫦娥”和“玉兔”。

兔子外形可爱，头顶那对长长的耳朵和上唇分裂的三瓣嘴，是兔子特有的标志。小时候去乡下玩兔子是提耳朵的，兔子既不挣扎也不喊疼，我以为兔耳这么长就是让人抓的。其实兔子耳朵是极脆弱的，容易损伤造成耳朵竖不起来，并无法转动。正确抓兔子应该是一只手托兔子后背，另一只手抬兔子的屁股，让兔子的腿和肚子朝前。

各类生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都有适合自身的耳朵。鸟类和鱼类几乎没有外耳，为的是在水里和空中减少阻力。猪耳朵是下酒佳肴，但猪头上的那双耳朵不是为讨好人类才那么大的，只为夏天驱赶蚊蝇需要。同样，长耳朵对兔子也很重要，能帮助保命。长长的管状外耳有利收集声音和辨别声音方向，让兔子埋头吃草时第一时间捕捉到危险信号，及时逃避，提高生存几率。还有，不少哺乳动物汗腺都不发达，比如狗就得靠伸出舌头散发体热。兔子的耳朵皮薄毛少，血管密布，是散热的重要窗口，当然是越大效果越好。

三瓣嘴是作为食草动物的一种生理优势，豁开的上唇可将门齿全露出来，啃食贴地植物或草的根茎，不受嘴唇妨碍，提高进食效率。骆驼也是三瓣嘴，生活在荒漠，如果不能吃到很低矮的草，会挨饿的。

有的人类也会有三瓣嘴现象，那是一种先天性疾病，医学上叫“唇裂”，民间则称“兔唇”。和生肖动物相关的一些疾病，如鼠疫、疯牛病、禽流感、狂犬症……都会由动物传染给人类，唯独兔唇是人类自己从娘胎里带来的,跟兔子无关。

兔子有各种颜色，眼睛颜色一般取决于毛色，如黑兔子眼睛是黑色的，灰兔眼睛是灰色的，唯独白色兔子眼睛是红的。白兔是兔子的白化品种，身体里不能合成色素，故而眼睛是透明的。人们看到的红色，其实是眼睛毛细血管里血液的颜色。

“红眼睛的小白兔”，在东方人眼里就是可爱、温顺的小精灵，尤其受小朋友们喜爱。但在西方传说中， 吸血鬼、狼人、撒旦，都是红眼睛的，认为红眼兔子是恶魔派来监视人类的，是邪恶的。

　　在动物界，雄性的外表通常比雌性漂亮，体型也更大，更威猛（如犄角更大）。拿鸟类说，羽毛艳丽、花枝招展的一般都为雄性。孔雀开屏是雄性展示尾羽来炫耀自己的美丽，引诱母孔雀投怀送抱。哺乳动物则靠斗殴征服竞争对手，获得异性青睐，雄性体格强壮才有繁育下一代的机会。

兔子则不然，公兔不爱显摆，也不喜欢打架，脾气比母兔还更好些。公兔母兔个头差不多，除怀孕或哺乳期，外表也没啥差异，不是行家都没法辨别公母。《木兰辞》云：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为了应对弱肉强食的残酷生存环境，兔子的先辈们留下了不少智慧的创意。

“兔子不吃窝边草”，本意是不给天敌留线索，以保证藏身地的隐秘性。但被有的人类曲解为不要在身边找对象，有人还阴阳怪气地说：为啥不吃窝边草，有草何必满山跑 。 

“狡兔三窟”，不是一只兔有好几个洞穴，而是一个洞穴有好几个洞口。当在外面遇到危险，可以就近钻进洞内，迅速摆脱危险。这点倒是被人类精准借鉴了：地铁站一般都会设A、B、C若干个出口，方便不同方向乘客的进出。

兔子是最不具攻击性的动物，但在生命攸关的时候，也会奋起反抗，巧妙地转危为安。“兔子蹬鹰”在坊间广为流传，说被老鹰撵追，眼看跑不脱了，兔子索性仰天倒下，曲着四肢，摆出一副等死模样。老鹰靠近兔子，收拢翅膀，准备大快朵颐。突然，兔子弹出后腿，重重踢向老鹰肚子，老鹰猝不及防，扑棱着翅膀栽倒在地。兔子乘势一跃而起，扬长而去。

中国古典摔跤有个招数就叫做“兔子蹬鹰”，其要领是抓住对方双肩，自己向后倾倒，同时用脚抵住对方小腹，在倒地瞬间，手脚同时发力，让对方从头顶翻过去倒地。

兔子最关键的求生法宝，是它的灵巧和速度。兔子靠那双比前肢长得多的强健后腿跳跃式奔跑，时速可超过60公里，还能急停急转，让许多想吃兔肉的追逐者望洋兴叹。自从被人类驯养，兔子好动、善跑的天性就被限制了。汉字的“冤”，用兔在网罗笼罩之下不能舒展，只有屈从，形象示意了“冤”的本意，即《说文解字》说的“冤，屈也。” 

在国人心目中，兔子善良和平，有吉祥长寿、人丁兴旺的寓意。饲养场的家兔为人们源源不断提供着毛皮和鲜肉；萌态可掬的宠物兔也被更多人喜爱；即便是野兔，作为大自然生物链中的一环也已经正式被列入国家保护 ……总之，和牛马猪狗羊等其它生肖家畜 一样，兔子也是人类的好朋友 。

兔子对人类的贡献，还表现在医学教学实验领域。兔子属灵长总目，基因和人类相对接近，有和人体类似的生理构成；体型适中，介于猪犬和小白鼠之间 ，且没有尖牙利爪，也不大喊大叫，易于掌控操作；来源成本低，生长周期短，但寿命较长……上述优点，让兔子成为医学生练习采血、注射、解剖等最常用的实验动物。

兔子进了实验室，就没有了生还的可能。或被注射药物、或被静脉抽血、或被切开皮肉甚至开膛破肚……试验后兔子采取安乐死，通常在兔子耳缘静脉注射空气，大量气泡进入血液循环，造成气体栓塞，兔子迅速死亡。

为了人类的福祉，兔子们义无反顾为医学献身，它们说：“为了不在病人身上错划一刀，我愿意学生们在我身上千刀万剐。”多么可歌可泣，向它们致敬！

如今，许多医学院都在实验楼旁修建了纪念碑，以纪念为医学事业牺牲的小动物们。

颜世亮

2023年1月31日於杭州桥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