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中安东人又度过了一个悲催的春节。</p><p class="ql-block"> 这是成为亡国奴的安东人在饱受日寇奴役和物质极度匮乏的境遇中度过的第六个春节,也就是一九三七年的春节。</p><p class="ql-block"> 春节是中国人一年中第一个也是最快乐、最喜庆的节日。尽管在日寇的奴役下,善良的安东人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向往着能够过上一个欢快喜庆的传统节日。说来也怪,本来惯于欺压奴役中国人的日本人却出高价从奉天请了多位名伶佳角在正月初三这天来安东满洲戏院唱戏。</p><p class="ql-block"> 正月初三下午,许多安东的商贾士绅和家境稍好点的百姓早早地吃了晚饭,就待晚上去满洲戏院一睹奉天来的名伶、佳角那让人叫绝的演技和唱腔。</p><p class="ql-block"> 在前聚宝街一家商铺的后居房,何掌柜吃过晚饭一抹嘴,拇食指分开,左右理了下胡须,又整了整衣襟和瓜皮帽,脸上挂着悦色,哼着戏腔正要出门,六岁的孙子打里间跑了出来:“爷爷,爷爷,你去看戏我也要去!”孙子一把抱住爷爷的胳膊。</p><p class="ql-block"> “呃——!”何掌柜眉头微皱,面现难色:“好孙子,爷爷看戏,你小孩儿又看不懂听不懂的,还是跟奶奶和你娘在家玩儿吧,等爷爷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糖梨膏(糖葫芦)好不好?啊?!”</p><p class="ql-block"> 孙子双手搂住何掌柜的胳膊,放声大哭“爷爷,我就要去,你不带我去我怕你不回来,就要跟你去看戏!”孙子缀臂不释,哭声不跌。</p><p class="ql-block"> “看这孩子,爷爷就去看戏,哪都不去,还能不回来?”</p><p class="ql-block"> “唉呀!一个孩子要去就带他去吗,省得让孩子大过年的挤眼抹泪,好孙子,不哭,不哭,奶奶让爷爷带你去,行了吧!”</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无奈,俯身抱起孙子:“好好,别哭,别哭啦,爷爷带你去,呵呵!这个小兔羔子,小魔头!”说着抱着孙子走出家门。</p><p class="ql-block"> 财神庙街,**商行的外柜徐庆春也早早地吃过晚饭,穿好衣袍正欲出门去满洲戏院,妻子富氏拽住他的衣袖:“当家的,你去看戏会不会有什么事呀?今儿个也不知怎么,我这一天总是心忙搅乱的,就像有什么事似的。现在是鬼子的天下,我真怕你这晚上出去出点什么事。”富氏担忧的目光看着徐庆春。</p><p class="ql-block"> “嗨呀!你说能有什么事?你还不知道我么,胆儿大的鬼都不怕,还能怕什么事?没事儿放心吧。”</p><p class="ql-block"> 徐庆春正要抬腿,突然家里养的那只黑色大狸猫跳到他的前面,前爪撑地,后爪屈坐,仰着头,瞪着两眼直盯着徐庆春,声音有些怪异的“喵……喵……”地叫着,而且不时地高举起一只前爪向前推抓着,那样子就像是劝阻挽留似的。徐庆春旁移一步,猫同样跃到他的前面,还是同样的姿势神态在叫。</p><p class="ql-block"> 徐庆春这位见过各种场面的大商行的外柜这时似乎也感觉有些怪异,他皱起眉头迟疑的站在那。</p><p class="ql-block"> “当家的,你等等。”富氏回身进了里屋,转瞬出来,手里拿着一枚碟盘大小的银质麒麟:“你把这麒麟牌符带上,娘家陪送我前在凤凰山朝阳寺开过光的,能趋吉避凶,带上兴许管用。”说着递给徐庆春。</p><p class="ql-block"> “这一个银质做的麒麟还能……”徐庆春微微一笑:“好吧,那我就带上。”伸手接过麒麟,揣进怀里,转身出屋。这时猫也让开,跟在徐庆春身后还是“喵喵”的叫,一直跟到了大门外。</p><p class="ql-block"> 出了大门,刚巧十七岁儿子德英急匆匆回来:“爹,你去看戏吗?”</p><p class="ql-block"> “嗯,这就去。”</p><p class="ql-block"> “爹,我看你还是别去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好不容易买的票。”</p><p class="ql-block"> “刚才在饶掌柜家,饶掌柜老妈,饶奶奶说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满洲戏院都是唱戏的,尤其戏台下数不清的人都涂着口红,擦着红脸又舞又跳的,我记得我娘说梦到哪儿有涂红脸唱戏的,那就要死人的,所以赶紧回来告诉你,爹,你还是别去了。”</p><p class="ql-block"> 徐庆春看着儿子德英:“没事,爹会注意的,和你娘放心在家。”说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还是朝戏院方向去了。</p> <p class="ql-block"> 满洲戏院是一处全木结构的二层阁楼式戏院。清末由中国人所建,取名“丹桂茶园”,后经扩建可容千人,改名“聚仙茶园”,满洲国时增建了戏台,更名“满洲戏院”。</p><p class="ql-block"> 正月初三这天满洲戏院张灯结彩,到了晚上更是灯火辉煌,门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票的乐颠颠的鱼贯而入,无票的搓手顿足扼腕咋舌。</p><p class="ql-block"> “哎呦!徐掌柜过年好啊!”何掌柜放下孙子拱手致拜。</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过年好!”徐庆春拱手回拜,随手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元:“带着小孙子来看戏,来,给孩子压岁钱。”说着弯腰放到何掌柜孙子的小手里,抱起孩子,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口。</p><p class="ql-block"> 孩子懂事的搂着徐庆春的脖子:“徐爷爷过年好!”</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从徐庆春怀里接过孙子,同徐庆春一起走向戏院入门:“徐掌柜,你说这小鬼子怎么发了善心,大过年的花钱从奉天请人来安东唱戏?”</p><p class="ql-block"> “黄鼠狼给鸡拜年呗!”</p><p class="ql-block"> “哈呵呵,我看也是,说不定又要干什么阴损事。哎,咱这些做买卖的可没少受小鬼子折腾,今天这么的,明天那么的,徐掌柜,你们是大买卖,要没你徐掌柜照应着,唉!俺们还不都得上门板了,唉!哪年是个头啊!”</p><p class="ql-block"> “所以咱中国人就得相互关照,买卖生意就不听他东洋小鼻子的!”</p><p class="ql-block"> “呵呵呵,对对对!”</p><p class="ql-block"> 两人低语着进了戏院。</p><p class="ql-block"> 戏院内除了雅座宽松点,其它哪都挤满了人,什么过道、楼梯哪都是人挨人,身贴身。能容千人的戏院硬是活生生塞了一千两百多人。</p> <p class="ql-block"> 三声锣响,好戏开场。名伶锦秋衡戏袍加身,伴着锣鼓步入戏台。一出《三进士》随着那一声响亮吆喝,几句魅力唱腔而开启。引得台下掌声连连爆出,叫绝频频乍起,欢呼续而不绝。</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满堂喝彩之时,忽然有人高喊:“**商行的外柜徐先生,商行有急事,马车在门外候着。”</p><p class="ql-block"> 徐庆春正看得高兴,听到喊声,无奈的起身,拱手与邻座熟人道别,然后从站满人的过道中硬是挤出戏院来。</p><p class="ql-block"> 台下看客戏趣正酣,兴致正浓,又是一阵紧锣密鼓,唢呐钹鸣。随着三起头的锣鼓,名伶武生张惠亭、筱麟童分提刀剑,一个飞身箭步,虎瀑坠崖,如闪电劈来,挥刀展姿;一个腾空而起,旋身而落,似雄鹰擒雉,展剑亮相。再看两人敛笑肃容,虎目眦立,刀剑在手,杀弑开来,一出好戏《力杀四门》拉开序幕。</p><p class="ql-block"> 戏台之上,喊杀震耳。刀剑过处,习习生风。看那手中刀剑,静像林间伏虎,动似腾飞银龙,缓若游浮白云,疾如闪电流星。</p><p class="ql-block"> 精彩格杀堪比劲军酣战,使得台下看客无不伸颈注目,奋袖振臂,直呼妙绝。</p><p class="ql-block"> 台上绝技纷呈相续,精彩依旧,台下喝彩连连,掌声赞语不绝。在此当儿,何掌柜六岁孙子突然紧依爷爷怀中:“爷爷,别看了,我害怕!”</p><p class="ql-block"> “怕什么?不怕,那是演戏,有爷爷在啊!”</p><p class="ql-block"> 六岁孙子紧抓爷爷衣袖,胆却却的抬眼看看台上,又看看眼前和左右,极其惊恐的喊:“啊呀!爷爷快走,别看啦,吓人啊!快走啊!我害怕!啊——!啊——!”边叫边用两只手向前狠狠地打着挠着。</p><p class="ql-block"> “这戏演的,把孩子吓成这样”周围的人看着孩子说。</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一脸无奈:“小兔崽子,不让你来,哭叽赖嚎的非要来,这回又争着命的要走,唉!多好的戏让你给搅了。”何掌柜极不情愿的抱着孙子离开了满洲戏院。</p><p class="ql-block"> 出了戏院,何掌柜的孙子紧紧的抱着爷爷,脸贴着爷爷肩膀一动不动。</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也感觉到孙子浑身一直哆哆嗦嗦,心始终快速的“砰砰”直跳。他虽然很生气但没走多远他还是向上抱了一下孙子,手放到孙子的后脑勺:“这个小兔羔子,这回好了,出了戏院不用怕啦,回家叫你娘揍你一顿。”</p><p class="ql-block"> 孙子的头从爷爷的肩膀微微抬起,却生生惊恐余留的向爷爷身后和左右看了看:“爷爷,我刚才真害怕,戏院里的人脸上、身上像烧猪头猪爪一样冒烟变黄变黑,肉纠聚到一块,有的地方裂开露出骨头,还淌着血。嘴唇也冒烟变黑像鬼似的露出牙和舌头,还吱吱响。还有的人脑袋顶和嘴里一下冒出血来,最吓人的是还有些人都没有脑袋,他们穿着白色衣服,拿绳子绑看戏的人,爷爷,要绑咱俩时我哭着打他们,挠他们,他们就去绑别人了。”孙子又显害怕似的紧抱着何掌柜。</p><p class="ql-block"> “就胡说八道,戏院里的人都好好的看戏,什么烧猪头冒烟淌血的,你是看戏吓得撒谎,哼!小兔羔子。”</p> <p class="ql-block"> 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人惊恐地呼喊“戏院着火了!”听其声离得很远而且不只一个人在喊。何掌柜本能地转身向满洲戏院方向望去,但见戏院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猛地一惊,倒吸一口凉气:“真的着火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抱着的孙子:“莫非这孩子事先真的看到了失火的惨状!”何掌柜紧抱了一下孙子,愧疚自己刚才一直责怪孙子,也感激自己的小孙子今晚救了自己的命,他两手将孙子举高了些:“看,戏院真着火了。”</p><p class="ql-block"> 孙子看了一眼:“爷爷,我害怕,一想刚才更害怕!”</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赶忙将孙子紧抱怀中,一手搂抚孙子的后脑,在孙子的小脸颊亲了一下,将孙子的小脸与自己的脸紧紧地相贴,脚下迈开大步朝家快走。</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已经知道满洲戏院失火的徐庆春虽然庆幸自己逢凶化吉,无惊无险,但他想到带着孙子看戏的何掌柜,还有那些熟悉认识的掌柜们以及一千多个看戏的安东人,他还是早早地来到了失火现场。</p><p class="ql-block"> 望着已经坍塌到处还冒着烟气的大戏院,在那烟火未尽的废墟中,最乍眼的莫过于戏院正门、侧门等出口处那积压堆积,烧得扭曲变形难以辩识的尸体。原戏院前的空地,密密麻麻的放着被清理出来的烧得焦黑破烂,肢体不全,惨状百态,目不忍视的尸首,这真让人见了瘆而却步。再看那些数不清的死者亲属,悲哭声汇聚一起如山崩地裂、洪水咆哮般回响在这本已惨状瘆人的失火现场。更使得整个失火现场瘆兮兮、悲凄凄地让人揪心泪崩。</p> <p class="ql-block"> 徐庆春望着那一具具各种烧焦的,皮开肉绽,流着污血的尸体,内心格外地悲凉酸楚。他不知道哪一具是自己的故交挚友,也看不出哪一具是和自己一起同小鬼子抗拒的商人掌柜的,但那里躺着的起码都是俺中国人啊!他喉咙哽咽,悲泪盈眶,抬手擦了一把眼泪,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在他溢满泪水,视觉朦胧的眼中闪进了一个人,他挤了挤两眼,看清了,这人正是何掌柜,而且向他走来。</p><p class="ql-block"> “徐掌柜!”</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你……?” </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走到面前:“放心,我没死。”何掌柜将徐庆春拉到一旁,把昨晚的经过细细地向徐庆春说了一遍。 </p><p class="ql-block"> 徐庆春深呼一口气:“都说没过七岁的孩子眼净,能看到那面的事,兴许你孙子事先真看到要出现的事了。” </p><p class="ql-block"> “谁说不是呢,那小兔羔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p><p class="ql-block"> 接着徐庆春又把自己昨晚的经过跟何掌柜说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微微一笑:“嘿嘿!看来你我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p><p class="ql-block"> “就是,你我要是死了咱这些人里又少了两个调皮拔梗的人,那有人就高兴啦,呵呵呵!”徐庆春说着朝太阳处瞟了一眼。</p><p class="ql-block"> 何掌柜会意:“谁说不是呢,对对对,呵呵呵!”</p><p class="ql-block"> “这就叫大难不死……” </p><p class="ql-block"> “必有后福!”没等徐庆春说完,何掌柜和着徐庆春一同说完了后半句。</p><p class="ql-block"> “就凭这个,这大过年的,走,今儿个去我家吃小鸡儿炖榛蘑,还有清蒸咸鲐鲅,好好地喝上两盅,哎,是凤城的乾德洤烧锅酒。” </p><p class="ql-block"> “那酒好啊!那我还想吃两样。” </p><p class="ql-block"> “什么?尽管说。” </p><p class="ql-block"> “溜豆腐,大葱蘸大酱。” </p><p class="ql-block"> “那可没有,有那是果实犯,呵呵呵!”何掌柜知道徐庆春故意打趣。说完一拉徐庆春手腕:“走,兄弟。”</p><p class="ql-block"> 两人转身,朝前聚宝街走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楚 风 </p><p class="ql-block"> 2023年1月29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小说取材于小时候爷爷讲的安东满洲戏院失火事件。现在有多种传说,虽各有差别,但大体一致。至于差别可能原于口传者叙述时择词描述的差别,久而久之,以讹传讹,造成了各种传说。但我还是遵从小时候爷爷的说法。因为我爷爷当年曾在安东、凤城等地的大商号买卖家做过外柜,这一职务现在比照一下,应该就是购销经理吧。</p><p class="ql-block"> 至于当中的灵异内容,并不是爷爷向我灌输迷信思想,而是爷爷为了让我牢记历史,永远不忘中国与东洋倭国的民族仇恨,因为爷爷对当年安东满洲戏院失火事件始终怀疑是日本阴谋所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