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零零一年七月,正值谋生路最颠簸阶段,因为【莫高窟】和【嘉峪关】,我不管不顾加入了第二次的西北行。西宁落地,个人“小九九”通通“九九归一”,一群人开始了一个月“邮差”式的“赶脚”,环青海一周,翻过祁连,直抵张掖,跋合黎山,涉疏勒河,又三千里往西往北去。沿途一幕幕的大广角——满草原乱窜的鼠兔、沙漠奔跑的野马群、绛红色的大戈壁、童话里的白桦林……风头盖过许多到站的“打卡”。有朋友拿着新问世的数码摄录,任意的“有图有真相”,而我还“蹭”着别人的135胶卷相机,有一张无一张,确没多少“脸面”。虽然多集中于青海新疆这些“现象级”的视觉冲击,屡屡刷新我能见度的上限,但一圈下来,拴住我心,唯甘肃。</p><p class="ql-block">一晃眼好多年了,曾一起“沙尘暴”的朋友,一个个遍走天涯,有的成了国际航班的常客,个中强者更踏上地球三极。我格局本来就小,且一直没打开,一颗心仍悬在那。前些年一个人乘T 264次转兰新线,穿过20公里的乌鞘岭隧道一路向西,去寻回当年擦身而过那一片片“梅林”,“望梅止渴”只是个笑话。车窗外一如既往的旷漠与荒凉,耳机循环一曲雅尼的【河西走廊之梦】,心潮一浪一浪起,情绪有点hold不住,难怪有驴友说,此刻有种想哭的感觉。个半月的河东与河西,二万里的尘土和云月,我发现自己已无可救药爱上了甘肃,甚至瞎想过自己的祖上会不会来自这里,要不然怎么有种天然的亲切和强烈的归属。去年今年,或单个或携眷接连二次上“丝绸之路”,数了数,五次了,应该还未完。</p><p class="ql-block">三千年的陕西,五千年的河南,地上文物看山西,不陌生。八千年的甘肃?头一回听,化繁为简,聚焦天水,五百天来两次,补补这短板,上华夏第一山【卦台山】,谒华夏第一庙【伏羲庙】,顺理成章去【女娲路】,必不可少到【大地湾】……如果说史前的源于口耳相传,多有荒诞,不具确定性,那么穷荒绝域的阳关,两千年的烽燧,有血有肉,确凿了张骞、霍去病等开疆拓土的事实,人已烟销灰灭,片迹不留,一条载满传奇的河西走廊自此风起云涌,串起西域与中原,即使经受怎样的变迁和兴替,仍是我们可以自由进出的土地。甘肃,占全国总面积不到百分之五,肤寸之地,起势高端大气,牵青藏、黄土、内蒙三大高原,挽黄河、长江两大流域,集地球上(除了海洋)所有地形地貌,像楔子楔入新疆、内蒙、青海、四川、陕西和宁夏六省区之间,留一小口接壤外蒙。而藏在宕昌县的“官鹅沟”,与“九寨沟”同属岷山“族谱”,是厚重河陇另有的妩媚。这儿知音最多,海量帖子是一边倒赞美,不意外,大甘肃向来不乏死心塌地的追随者。言为心声,我把我记叙融入这共鸣,明知重复和片面,也要为你浓墨重彩。</p><p class="ql-block">我选择不结伴的“千里走单骑”,不冒险是“王道”,不会无端端的风餐露宿,大概率轮不到我披星戴月,所以不勇敢,不过偶尔也有不那么安分的片段。一、四十八岁那年,凌晨四点爬起床,瑟缩着,强撑困意,深一脚浅一脚,迷迷瞪瞪上鸣沙山迎日出;到了六十二岁,在同一原点,不遮不挡,耐得住沙漠的炙热,上赶着与一众后生等了好久等落阳,傻傻的不知中暑为何物。二、作为路人甲,又是甲级“黄河控”,从黄河三峡到黄河土林,无论永靖段的明净清冽,还是盐锅峡后无休止浊得一塌糊涂,甘肃境内九百公里北上大黄河我涉猎,以徒步和驱车为主,加入驴(骡)车、高速快艇、羊皮筏子等元素,心血来潮时或沿着黄河边万米跑,以多种形式一段一段向伟大的黄河致敬。盘坐在汽车轮渡飘出的甲板前端,顶着一阵紧过一阵的黄河风,经历所谓“黄河向西流”,没有参照物,刷了个体会不到却又“自我感动”的“存在感”。三、向往“雅丹”久矣,这次冲“罗布泊”大名来,夸大了,擦边而已,离“古楼兰”远去了。由于去途中车子出了点状况,除去忙活,剩余的时间只能草草了事,也要熬至半夜三点才回到住所,此时大门已关闭,原来老板、前台同属一人,他睡去了,我疯似的使劲拍门叫喊,门开了,不怪谁,88块的房钱,怪谁去。匆匆盥洗,三个钟后赶往安西与车主刘姐会合。四、我爱钻地理“牛角尖”,两瓶水四个老馒头五六七粒朱古力,野外行每日的标配。酒泉郡租车一天,漫无目的驶入一处不知名荒原,只见头顶上下赭褐一色,恍然天已尽头,地已尽头。无尽头的,是脚下一条又深又宽的大鸿沟,把无垠戈壁一分为二,好像到了没有氧气的外星球,我万千宠爱之其一……见识不一样界面,不显示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只因这儿每一条壑,每一道沟,每一笪塬、墚、峁,甚至每一坨有故事的“土疙瘩”,都值得我停留。</p><p class="ql-block">我从西宁去贵德,半途接到邀请,当即改道折向他乡——被称为“边远之地已安定下来”的靖远。无它,一来我有大把时间,二来朋友在那边等我,三来甘肃任何一地我都乐意来,三合一完美闭合。查资料,从战国起,羌戎、匈奴、鲜卑、突厥、吐蕃以及党项人等先后在此盘踞,聚居,繁衍,历史上的蛮夷之地,剽悍、骁勇、好战是其标签。很反转,它竟然是一个好多人读书好“叻”的文化县,每年考入“211”和“985”的学子忒多,我碰上中考的第二日,靖远二中门口挤满家长,盼望着“胜利归来”的孩子们。我在这里待了三天两夜,不见一个游客,也没人把我当游客,令人好放松。最懊悔,错过黄河天险“虎豹口”,当年二万西路军在此强行西渡,踏上一条悲壮不归途。这地标按理必须到,更何况在眼皮子底下,自己甩手掌柜了,任由甲方安排。在一家放到我们繁华地段也不掉份的馆子,朋友摆满一桌全国闻名的靖远羔羊,听店家说进山收购要七百块一只。桌面上除了那盘大蒜,朋友理解,其他都是我至爱,放量去吃,朋友高兴,朋友情义两齐。问题是主人宁可花一整天时间带我上几十公里外的哈思山看羊去(的确值得去),却不领会我想到处多转转的渴求,应了网上说的,旅行“是从自己呆腻了的地方去一个别人呆腻了的地方”,难怪当地人很不解,“穷山恶水的,你大老远跑来咋呢”,我一下被噎住了,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只得尴尬笑了笑。有说“甘肃黄河富靖远”,眼见为实,市容市貌一点不寒碜,大几千某牌子手机随处可见,高层住宅一栋栋拔地而起。回到家后才知道,它是甘肃深度贫困县(2016年),心情一下复杂起来。再说说地处蒙甘宁交界的景泰县,有座形状似龟的“永泰龟城”,面积三百多亩,明万历年间修建的军事要塞,又是一条自然村,上世纪中叶因生态失衡、水源枯竭而荒弃,城内千多号人陆续迁离,剩下个别留守者。古城被土黄色全覆盖,画面定格在那年月,街巷空落,门户萧瑟,残垣隅角处,一簇簇齐腰高的蒿草,半绿半枯蔫。除了过客留下两行车辙,以及几处临搭的电影布景,其余沧桑依旧,风霜依旧,孤悬在无边荒滩,故称“楼兰第二”,虽牵强,但可意会。“龟城”原是我的B计划,古黄河渡口“索桥堡”才是A角。因预订了当天离开的车票,才发现一天够不着两头,宁可取一舍一,不愿泛泛的“蜻蜓点水”。考虑“龟城”升级至2.0版是逼近的事,不如赶在它“装修”前先去了,趁着还看得见的、没有改动过痕迹,不然什么时候又弄出另一个“平遥”。而“索桥堡”大隐隐于野,“小众”中的“小众”,不属于“讨好”型,要改造成景点肯定不在可见的未来,甚至可以说几无可能,不如放一放,尽管是我偏爱且最迫切要去的地。说回“龟城”,数米厚黄土夯筑的城墙,实打实的四百年,终是抵不过岁月、人为和不可抗力的三大魔咒,残缺不全,炮台、城楼、烽燧荡然无存,瓮城、护城河轮廓尚在。攀上城头,四处张望,十里百里不见人的无尽苍凉,大片大片的石砾地和沙砾土,一马平川的苦寒,城南背依光秃秃的“可怜无数山”,那是祁连的余脉。“落日熔金”(抄李清照词句),一幅凝重的【血色黄昏】(借老鬼同名小说书名)图。凄美抑或壮美,各人的感受,这场景加这意境,只得甘肃有。</p><p class="ql-block">说“猪多肉贱”,无贬义,说“芝麻开门”,更传神。在甘肃,任意一地,前后左右不出百十里,必有“藏处”。不说大漠戈壁,不说冰川雪原,不说边墙关隘,不说胡尘塞烟,也不说一连串鬼斧神工的千年石窟,光是一坨坨不起眼的泥团子,动辄起始于汉唐,皆有出处,不设防的【破城子】便是一例,若无提示,谁都会一脚油而过。有考证说,它才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原产地”,而不是敦煌以西一百公里被“钦点”的【小方盘城】,是不是很颠覆,当然不会有定论。它匍匐在杂草丛生的荒坡,虽有国字号保护的牌子,但一道简易围档,连君子也拦不住,一跨零距离。村民们见多识广,“这玩儿”一点不稀罕,跟我聊起,语调不带波澜的。若放在别的地,如同抱了个大“金娃娃”,一定惊天动地。离它仅五十里的“苦峪城”,已经退化成戈壁,曾经的高垣厚壁,败给横生野长的柽柳和骆驼刺,暖风一熏,废墟处处呈现紫绿青蓝的斑斓。话说唐朝薛仁贵率部西征吐蕃,途中中伏被困,因饥饿觅食而发现了锁阳,救了陷于绝境的将士,故改名“锁阳城”。半塌毁的塔尔寺是全城制高点,传闻唐三藏在此讲经说法半个月。故事有鼻子有眼,是否属实,都不影响观赏效果,但观赏心情大为不同,千年传说我宁愿相信是真的。“锁阳城”够冷僻,要来只能自驾或包(拼)车,拦了多少“从众客”,来的多是“铁杆粉”。天知否,上百万平方米偌大的一座城,只三五者,风萧萧的凄怆。无论怀古还是探幽,都值得破费来“寻她千百度”(开始有专线车),算是蹭了蹭大唐遗风,有“年头”的地,已“买少见少”。说起来,又何止河山风物,就连一箪食一瓢饮,都可以令人兴奋,大的写多了,来个小的,魔鬼藏在细节。一位拉平板车的大婶向我兜售她自家种的番茄,个头不大,两块钱一斤,我看大白天的一条路,连个影也没有,帮衬一下,心里有个交代,于是没多想就买了十多个,走的时候在瓜州火车站候车室吃了,一啖下去,满口腔舒服的不得了,沙沙的瓤,酸与甜说不出的酣畅淋漓,胜过当地已经很好吃的油桃和李广杏,更不说我以前吃过的水果。顾不了吃相,尽情地享用,地面落下红红一大摊,赶紧掏出纸巾擦了,不算事的事,由此及彼,爱屋及乌。</p><p class="ql-block">一个人的甘肃,有涵盖,有交集,有感悟,有过程,更多是没人搭理的独处,两种形态交替或共存着,都是我想要的,往大一点说,是向死而生的本真,其实,大也大不到哪里,泯然众人矣。我庆幸自己有一个健康、不事多的晚年,爱窝家,爱含饴弄孙,爱慵怠躺平,爱“你永远不会独行”的甘肃之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