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故事】 春节回家

盐船河畔草青青

盼回家

窗外的雪越积越厚，

宿舍墙上的课程表却越划越少。

划课程表似乎成了同学们的一种嗜好。

“嘘一嘘一一”每个周末的下午四点，学员队催命的“收假”哨声，总会无情地被吹响，这意味一天半快乐的周末假期宣告终结。

“大家赶紧整理内务。”命令大家的是葛区队长，他背着双手，拉着一张长脸，油光铮亮的军戈皮鞋，把水泥地踩的咯咯作响。

没办法，这就是部队院校，放假不能全放松；收假马上就收心。入学半年，我们都习惯了。

“好啦好啦！今天倒霉，被光头“勾”下来好几回。” “我和猴子不是也打到A了，硬是被老五“尖”了下来？”大家七嘴八舌，一边回味打80分的战况，一边不情愿地收拾散乱在桌子上的扑克牌。

“别吵吵，快把桌子合起来。”小堂班长撩开门帘，他伸出头去，朝走廊上警惕的喵了一眼。

扫地、叠被子、冲厕所、擦桌子。不出半小时，原本像猪窝一般凌乱的男生宿舍，马上就变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哈哈，又过去了一周。”向东同学抬头看看门口墙上张贴的课程表，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圆珠笔，几步来到门口，对着墙上的课程表一顿猛划。圆珠笔划过课程表的“嚓嚓”声，就像一下子干掉了好几个“小鬼子”，让人觉得又痛快又解气。

“大家看，课程表划得剩最后一周了，要放寒假喽！”

“我想吃热干面！”

“俺要吃螺蛳粉。”

“额想吃羊肉泡馍，额也想见对象。”

“想亲嘴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哈哈地笑起来。

没错，同学们太想家了。就像《咱当兵的人》唱的那样：“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

军校学员和地方大学生的考学地点并不一样的。地方生考学都在原籍，而我们军校学员考学按军籍。入学之前，已在部队服役了三年，所以绝大多数人长时间没回过家了。

想念家乡、想念父母、想念家乡的美食，是同学们平时聊的最多的话题，所以大家伸长脖子，翘首盼望寒假的来临。

发路费

“今晚召开本学期最后一次军人大会。”班务会时，班长阿航传达队领导决定。

“会上核对每个人的家庭地址，到时财务科会发放路费。”

“啊哈，太开心了，要回家啰。“大家一听纷纷鼓起掌来。

这次军人大会不同以往。朱队长挺着大肚，春风满面地步入会场。他不再瞪着像铜铃一般的眼睛批评这个，数落那个。似乎观音菩萨附体，一下子变成了好人，目光温柔，语气温和。

更让人意外的是，竟然还通知带马扎凳，让大家舒舒服服坐着，要知道往常的军人大会，必须直挺挺的站着，而且一站就是一小时。

“嗯哼一一嗯哼一一”朱队长清了清嗓门。眼睛像探照灯一般，来回扫视会场上的每一个人。看着朱队长假模假样的样子，同学们都哈哈地笑了。

因为朱队长平时很严肃，脸绷得像泡在水里的死猪一样，气鼓鼓的，没有笑容。想不到今天如此喜感可爱。

他拿出学员花名册，开始逐一点名和核对家乡地址。

“高威。”

“到！”高威是一班长，所以总是第一个被喊道。

“你家是江西向塘，车坐到南昌是吧。”

“是。”高威军事特别棒，每次答到时干净利索。

“路费350元。”财务科核对后说道。

“徐美丽，安徽六安。”

“是。”美丽同学柔声回答，声音细得像小猫在叫。

“你到哪里下车？”队长和颜悦色，柔声细语。

朱队长态度180度大转变，让同学们有点无法适应。几天前，美丽同学因为没有站队吃饭，朱队长命令她在角落里罚站了半小时。想起她面壁思过、梨花带雨的可怜样，一辈子都忘不了。

“蚌埠。”美丽同学惜字如金，不多说一个字。

财务科一查路费，说道：“250元。”

“正好250，”听到这个敏感的数字，会场有人开始起哄。

“哈哈哈“，大家一边笑一边扭头瞅向美丽同学。她都起小嘴，满脸泛起红晕的样子，男同学们最喜欢看的。

我家在浙北，路费300块。当接过薄薄的三张100元钱，心里沉甸甸的。我把路费紧紧地捂在兜里，生怕不小心跑出来。

没经历那个年代的人，是不太清楚300元的值钱。那时学员津贴费才50元。学员队领导的月工资200多元。每次返校，父母亲给准备500元钱，是他们摇船二十里水路，到集市上卖粮换来的。500元钱不仅是我的路上的盘缠，也是整个学期的生活费。

所以每次放假时，口袋早已空空荡荡，身上干净的比水洗过还还要白。

可大老远回家，总要给家里人带点特产。300块钱买特产就不够买车票，买车票就无法带特产。

母亲说，我这个人虽没钱，但喜欢穷大方。母亲说的没错，我是个宁可辜负社会，也不辜负感情的人，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那先去市里把特产买了再说吧。

买特产

市中心在江北的东市场。从学校门口坐10路公交车，路过465医院，通过松花江大桥，再经过吉春市的精神堡垒“激流勇进”---一个粗旷男人划桨的雕像时，东市场近在眼前。

放寒假前夕，“绿军装”遍布东市场：公交车站、百货大楼、小商铺，小饭店，无论那个角落，都能看到同学的影子。

人参、灵芝、黑木耳、榛子等东北特产，是大家最喜欢购买的。但购买率最高的还是人参，因为东北的人参真的便宜，野山参才50元一个，包装盒精美绝伦。散装的人参论斤卖，100元一斤，而在南方，人参昂贵论克卖，一克就要2元，一斤至少1000元钱。所以在南方人眼里，东北的人参跟萝卜一样便宜。

琳琅满目的参茸店铺，叫人眼花缭乱。我像一个没头的苍蝇，东看看，西瞅瞅，到处乱逛。最后在一家叫“吉春参茸行”的商铺停下了脚步。

店主是一个30来岁的年轻人，他身材瘦弱，肤色很白，说话不紧不慢，给人踏实稳重的感觉。

姐姐来信说，母亲经常头晕，父亲有贫血，所以店主推荐买天麻和鹿茸。说天麻可以治头晕，鹿茸可以补血。

一共花了约一百元，购得天麻一斤，鹿茸二两，另外，还买了两支散装大个白参。

回家后，天麻和鹿茸孝敬给父母亲，两支大个白人参，以每支80元的高价，卖给了村妇女主任。听别人说，她平时没少“昧”老百姓的钱。趁这个机会，我狠狠的赚她一笔，为老百姓出口恶气。

后来每次回家，我都会去“吉春参茸行”采购人参、鹿茸等滋补品。慢慢地和店老板熟悉起来。店主人名叫陈广义，我叫他陈哥。至今我们认识有30来年。后来，军校毕业离开吉春市，无论在内蒙古部队，还是后来转业回浙江，陈哥一直把我这个兄弟装在心里。每逢年尾岁寒，总会收到一份来自吉春的特产。

给父母亲买了东西，也不能忘了孩子。姐姐的孩子---我小外甥女“双双“已五岁了。照片上孩子胖嘟嘟的、十分可爱。因为疼爱孩子，也弥补我作为舅舅对外甥女情感上的亏欠，所以我专门去吉春最大的商场，给孩子买了一套很漂亮的三件套童装，外面是马甲，里面是长袖。两边口袋各绣着一只戏水的小黄鸭。

临走前，又跑到十队后面的“军人服务社”，买了两袋方便面，三个八宝粥作为车上补给。

所有东西采购完毕，一摸口袋就剩50元钱。看来车票是买不成了，接下来，我只能开启“混火车”的江湖模式。

混火车

混火车可是个技术活，是对一个人智力、心态和随机应变能力的综合考验。如果失败，不幸“被捕”，被处以双倍罚款；碰到实在没钱，就扣押到附近的火车站，惩罚做几天免费劳工。

混上火车不难。因为同学们一起进站，大家穿一样的绿军装，高矮胖瘦都差的不远，所以检票员被晃的头晕眼花，稍不留神就混上了火车。

吉春开往天津的火车，旅客一般坐不满。上了火车一定要紧跟大部队，不能脱离组织。然后再找个适当的空位坐下。

火车一启动，乘务员就迫不及待来车厢查票。因为那个年代，火车票虽然不贵，但由于经济困难，不少人选择混火车。

“来，大家把票准备好，查票啦！” 乘务员从车厢那头一个座位、一个座位查过来。

在锁着的厕所里，一个戴大棉帽的年轻人，被乘务员打开厕所门揪了出来。听前面的同学说，这小子有自制的厕所钥匙。

就算藏到椅子底下，也逃不过乘务员的法眼。乘务员拿着拖把，往座位底下一怼。下面就传来求饶声。“别怼了，我疼。”原来椅子底下藏了位男士，等他狼狈地爬出来时，大家都笑了起来，只见他衣着凌乱，领带歪斜、头发上还沾满几根掉落的土豆丝。

还有的假装不小心衣服掉到了窗外（那个时候绿皮火车的车窗可以打开），哭喊着说，钱和票都丢了。

如此种种，都被乘警带走接受处罚去了。

原来除了我，混火车的人真不少！那么多“战友”都被捕了，我该怎么办？

“躲厕所”、“钻座位底下”、“假装钱丢了。”这些常规招数都不能用了。

怎么办？我双手紧捏拳头，额头直冒冷汗。

到后面车厢躲一躲，但一想不行，只要一离开座位就暴露了目标，没看到乘务员一边查票，一边用鹰一样的眼睛扫视着前方呢。

没有退路，也想不出好办法。我心里急得像着了火一样，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乘务员已经来到我所在的过道中间，他背对着我，开始查对面两位旅客的车票。

“把票拿出来。”乘务员居高临下，口气严厉。

窗口穿红衣服的姑娘，神情很是自然，她不慌不忙地在衣兜里找车票。乘务员一看就知道有票。没等姑娘拿票出来，目光已落到旁边那个穿中山装的男子身上。

“你的票呢？”乘务员盯着他，一副不见车票不罢休的样子。

“我的票在、在、在……。”只见中山装男子神色慌张，目光躲闪，两手胡乱地在口袋里翻找。

“别忙活了，看你就没票，补票去！”

中山装男子没做任何辩解，乖乖地跟随乘警去十号车厢补票了。

看到对面座位发生的这一幕，我如同提壶灌顶，瞬间找到了对付查票的办法。

乘务员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你的票呢？”

红衣姑娘的自然找车票，并博得了乘务员的信赖的事情，给了我启发，所以我要学红衣姑娘的样子，做一回“孤胆英雄”。

“在这里。”我表面镇静，但紧张得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绝对不能给乘务员看出来，我必须装的镇静自若，首先看乘务员的眼神要坚定，接着慢慢打开军装上衣兜，然后不慌不忙掏出学员证，装作一副有票的样子。

学员证掏出一半，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表演。抬头一看，乘务员你不在跟前。到下一排查票了。

刚才紧张的那一幕，让我惊魂未定，我擦了擦额冒出的冷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动作自然，沉着冷静。”这是混火车的最好方法。在火车这个江湖世界里，如果目光躲闪，动作扭捏，一定难逃乘务员的那双法眼。

后来，火车坐多了，混火车的经验也在不断丰富。上车后，主动申请当安全员，带上标有“列车员安全员”的红袖箍，就是一道免查票的特制招牌，可以保一路太平。

有时也使用苦肉计。利用乘务员占小便宜的心理，给他点钱，一般50元即可。乘务员收了贿赂，就可安然坐车。

中途吃饭时，满脸无辜地称自己没钱吃饭。他贪了你的钱，怕告发，也会主动退一些饭钱给你。

最后就是出站，每次坐车我都不带行李，只带毛巾、牙刷牙膏三样洗漱工具。

到达终点站，乘客们大包小裹往出站口赶，一看就知道是远道而来的旅客。而我把仅有的洗漱工具塞进裤兜，便两手空空，让人猜不出是什么身份。

当我跟随出站的旅客，试图混出车站时。

女检票员喊住了我：

“喂，这位同志，你的票呢？”

“票、什么票？”我反问她。

“明知故问。”

“你坐火车没有票吗？”女检票员伸出胳膊，拦住我不让走。

“我没有坐火车。”我摊开双手向检票员示意。

“没行李？”她有些意外。

“那你在车站做什么？女检票员疑惑地问。

我向他敬了个军礼，微笑的说：“大姐，我是来送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