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刘莹

二零二三年一月六日，我的大哥刘敏因新冠病毒感染不幸去世！连日来，我的心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不能平静。大哥生前的往事，像一幕幕电影画面，不断涌现在眼前。 下面这张照片里，被爸爸有点强硬的牵着手，而有点不情愿的别着身子，小脸胖嘟嘟的男孩，就是大哥刘敏。刘敏出生于1941年10月1日，炮火纷飞的抗日战争时期。父母忙于革命工作，把他和刘萍大姐送回老家胶东，由姥姥抚养长大。 听妈妈说，刘敏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连续高烧，眼看着就不行了。家里的亲戚开始准备后事。妈妈在屋里抱着孩子，听到院子里的亲戚们“叮叮当当”的钉小棺材。忽然，孩子的嘴里流出一股浓血……刘敏奇迹般闯过了这一关！ 妈妈还说过，刘敏和刘萍骑着小毛驴，到区里来看妈妈，半天里，刘敏往前院食堂跑了好几趟，回来趴妈妈耳朵上说“妈妈，今天吃好饭！”妈妈问“什么好饭？”“小米干饭！”……妈妈每每说起，满脸笑开了花，眼里却暗含着泪。 刘敏的童年在家乡度过，和家乡的山山水水，父老乡亲结下了一辈子的难解之缘。1967年夏天，我和刘明跟刘敏回了一趟老家，在村口碰上一个乡亲，刘敏认出是儿时的伙伴，走上去问“你还记得我吗？”对方答“怎么不记得？你不就是大鼻通吗！”“大鼻通”是刘敏小时候的绰号，因他小名玉童，而又总是拖着大鼻涕，“童”“通”谐音，因此封号。解放后，爸爸妈妈来接大姐大哥到城里上学，刘敏在小伙伴的掩护下躲进柴禾垛，后被姥姥用小脚一脚脚踢上了回城的路。 刘萍，刘敏，刘明与爸爸妈妈 解放后，刘敏跟随爸爸妈妈，在南京上小学，中学。 刘敏高中毕业时，因品学兼优，被推荐赴苏联留学，后因中苏两党关系破裂而未能成行。被推荐至江苏省重点高校南京大学，前沿学科:数学系数理逻辑专业学习。 从我记事起，大哥刘敏就在南京上学，第一次对于他的印象，是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寒假，兖州炮兵12师营房驻地家中，早晨，我缩在被窝里，一股食物的香味，将我从梦中“诱”醒。只有经历过六十年代初，国内三年自然灾害的人，才能理解，食物的香味其诱惑力之巨大！睡眼朦胧中，我看到一张年轻，英俊的笑脸，大哥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烤的焦黄，香气四溢的……“点心，我烤的点心！你尝尝！”我接过来，哦，原来，是一块烤豆饼！没错，就是喂牲口的豆饼，在那时可是难得的美味佳肴。而大哥此时正忙着在炉子边上烤一张煎饼，那张煎饼迅速的卷曲，膨胀，变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大哥得意的说“以后我天天给你烤点心吃哈！” 刘敏有一颗童心，文革期间，刘敏暑假回家，每到晚上，我们家就聚集了一堆小伙伴，都是来听刘敏讲“福尔摩斯”的，不过，能听到他的故事也不容易，首先得把家里的灯全关了，再伺候他在竹躺椅上躺好，有打蒲扇的，有端茶递水的，摆够了谱，才能开讲，“只听咯噔，咯噔，下楼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人端着油灯，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你们看，那楼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刘敏手指向洒满月光的楼梯……“哇！”小伙伴们再也无法控制恐惧的尖叫…… 文革开始，刘敏热情高涨的投入其中。寒假回家，我们全家人围坐在客厅，全神贯注的聆听，刘敏朗诵讲解毛主席诗词《沁园春 • 雪》刘敏连诵带演，手舞足蹈，激情四溢，难以自制。极具感染力。 全家合影 全家合影 风华正茂五兄妹，笑得多欢畅！ 刘敏和以冰姐在妈妈和顏司令夫妇共同促成下，他们相识，相恋，结婚成家，养育女儿，共同走过了五十多年的幸福时光。记得刘敏和以冰姐第一次面后，给家里的信中写道“满意，满意，十分满意！！！！！！”打了无数个“！”号！ 和妈妈在一起 刘敏，以冰姐和顏司令，陈真夫妇 以冰姐抱着小泉 他们是我少女时代最羡慕的夫妻，他们的婚姻是我认为最完美的婚姻。他们携手相看祖国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共同游历了世界三十三个国家和地区。 刘敏抱着他的大女儿冰冰 刘敏与刘志徳合影 刘敏与大姐夫张玉振合影。 这张照片是刘敏听从刘萍大姐的指派，和姐夫张玉振合影，以测姐夫身高。因为那时大姐在北京工作，别人给她介绍了在南京工作的姐夫，见面之前，托在南京上学的刘敏实地考察。 暑假刘敏带同学回家玩。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同学 这张照片是贾淼出国前，我们到南京游玩，受到大姐一家热情接待。刘敏大哥也特地从苏州赶来相会。 刘敏，以冰姐带着小泉，冰冰与妈妈，大舅在金牛公园合影 爸爸妈妈，大舅，刘敏，以冰姐，刘坚，桂兰，小泉和冰冰 我们全家和小婶以及孩子们 刘敏1965年大学毕业，留校任教。1972年调至山东大学任教。1984年调至苏州计算机研究所工作，为付总工。1999年退休。 八十年代工作照 七十年代初期，我在山东周村当兵时，刘敏常常出差路过，穿着一身工作服，风尘仆仆的来探望我。我当时搞不懂他的专业，只知道他是代表山大，去企业帮着建项目。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我国电子计算机的雏形阶段吧。 刘敏大哥爱妻子，爱女儿，对家庭负责，任劳任怨。他过过苦日子，生活勤俭节约，有点“抠门”，但不惜力，在那个物资流通缺乏的年代，每次出差，都是肩扛手提帮别人带东西。八十年代初，我结婚时，刘敏帮我从上海扛回来的不锈钢折叠椅，红色方格皮箱，当时都是时髦的东西，质量也确实好，至今我还在使用。从小在无影山姥姥家长大的小泉，至今记得，那时在山大工作的大舅刘敏星期天回来，常到楼头上化肥池掏大粪，帮姥爷浇葡萄。记得年轻时，无影山家庭聚会，吃饭时，刘敏总是最后上桌，等我们都吃完了，他把桌上的剩菜剩饭全折成大杂烩，稀里哗啦一扫光！刘敏大哥和以冰姐调回苏州后，照顾岳父岳母，临终床前尽孝。 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刘敏老兄心头最爱 2016年在香港刘冰家 2016年在德国刘霜家 1969——2019刘敏以冰姐金婚大喜。两个女儿及全家从世界各地赶回，为他们庆贺。 两个老花痴 法国巴黎埃菲尔铁塔 2017年10月，刘敏老兄发起，率领，并全程出资，组织我们刘家兄妹返乡之旅，认祖归宗，溯本求源。 第一站，济南。返乡认祖归宗之旅总动员！ 马蹄夼，这个胶东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我们从这里走出，走向城市，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今天，我们回来了。 村支书村口迎接 父母解放初期捐献给村里的老屋前，与村支书和乡亲们合影 家乡的大苹果 母校归来（以冰姐毕业于山东大学，刘敏也曾在此任教） 济南报业大厦参观博物馆 2018年夫妇恩施之旅 2022年10月，我们五兄妹聚集南京，看望刘萍大姐，给大姐夫张玉振扫墓。刘敏虽然身体不好，仍坚持在以冰姐陪伴下前往南京。 刘敏大哥在南京和老同学相遇，相谈甚欢。 刘萍大姐小儿子张鲁生到车站接送大舅。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相隔几个月，刘敏大舅感染住院，又是张鲁生冒着感染风险，毅然赶往苏州，送大舅最后一程！在刘敏最后的日子，张鲁生日以继夜，病床前伺候。刘萍大姐长子张泉也赴医院探望。刘敏老兄一生没有儿子，张鲁生和张泉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为大舅尽孝。是同辈后代学习的榜样！ 这是我们五兄妹在南京的合影。此生最后一张合影！假如爱有天意，愿来生有缘，我们还做兄弟姐妹！ 再见，诸位！ 2022年10月，刘敏老兄的大女儿冰冰从香港回苏州陪伴老爸，度过最后亲情时光。 去著名京剧表演者，梅兰芳关门弟子胡芝风家拜访 身为糖尿病人，却最爱吃甜点 一介草民，却无比关心国家政治，世界大事。一个和数字，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工程师，却洋溢着纯真，激情的文人气质。刘敏的文字，正如其人，不分段落，没有标点符号，激情迸发，无法阻挡！下笔千言，洋洋洒洒！认识刘敏的人，都对他那一付大嗓门颇有领教。在他，没有所谓秘密，更不受任何管制！刘敏老兄生前极力反对专政，向往自由民主。他最后时光最关心的热点是俄乌战争。愿世界和平，远离战争！这是刘敏又在和人聊俄乌战争 2022年12月下旬，刘敏感染新冠后发到我们兄妹群的微信。这是他生前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条信息——诸位报告大家一个大不幸，我的新冠厉害了，我个人判断你们都是传播者我由于支架没有任何措施所以我很可能是原裝新冠这就厉害多了所以十天下来波澜起伏始，本以为高潮已过却远远不是这几天整夜不得安宁，如果真是武汉版重演我有点躭心能否闯过这一关了在这个已经活了八十多年值了，此时此刻最怀念的是衣苏军老太太，每每想到在汤山东西营房我八九岁了还要吃奶奶老妈总喊我大狗狗那是多么幸福却一去不返了下辈子再当大狗狗吧！ 后代追忆大舅文章李曦:听到消息，大舅往日的音容笑貌一幅幅涌现出来，隔着很远就大声叫我“小西西…小西西…”。记得30多年前我和妈妈去苏州做客，大舅一早带着我们走过好多路口特意去品尝著名的小笼包，在路上大舅和我讲什么是“股份公司”，什么是“股份有限公司”…上次大舅回胶东老家，在济南见面的时候，可亲可爱的大舅还和我娓娓讲起姥爷姥姥胶东老家的往事…往事一幕幕浮现，大舅永远在亲人的心中！贾淼:对于大舅的回忆，绝对不仅仅是对某一张面孔的平面记忆，而是声色俱备，隆重登场的“立体记忆“：九十年代初，隆冬腊月的济南，和平路上厚厚的积雪被大舅踩踏的咯吱作响。春节，大舅跟着我去奶奶家走亲戚。胖胖的他小心且吃力的双手环抱着一箱烟台苹果。小心，自然是怕苹果受到破损。而吃力，是因为大舅肚腩的直径已经和他胳膊的长度差不多了，肚子前方再加上一箱苹果，越过大肚，抓紧纸箱，自然吃力。就在这时，跟在后面的我突然听到大舅宏亮且惊慌的大喊声：“不好不好，我裤腰带松了！” 如何是好？！放下箱子，裤子立马掉下，众目睽睽。不放箱子，前路漫漫，何其艰难。我紧张的跟随其后，终于坚持到一处拐角，大舅小心翼翼放下苹果同时迅速抓住裤子，总算避免了一场尴尬。后来我把这经典一幕表演给我奶奶和姑姑，可把她们乐坏了，笑到眼泪直流。现在说来，这幕喜剧的主演和两位粉丝（我的奶奶和姑姑）都已移居天国了。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妈妈带我南下旅行。苏州站由大舅一家负责接待。最深刻的印象莫属大舅带我们去上海一日游。站在黄浦江大桥中央，繁华都市，车水马龙。大舅面朝外滩，吼声惊天：“小淼淼，你来到大上海咯！”大舅毫无忌讳的大嗓门外加自由自在挥舞着的双臂，与吴侬软语的内敛含蓄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他的兴奋与热情又是那么具有感染力。直到多年以后，我故地重游，站在黄浦江畔，耳边还在回响着大舅当年的吼声。心里满是温暖亲切。大舅对家人晚辈的疼爱不但显而易见，更是“显而易闻”：多少次，我们人还未走到跟前，远远的，就能听见大舅的大嗓门儿在热切召唤着：“小西西！”、“小淼淼”、”小琮淙”…… 04年大舅和大舅妈跟团来墨尔本旅行，我们匆匆见了一面。送我走出酒店，站在繁忙的Swanston 大街上，大舅奋力挥舞着双臂：”再见了，小淼淼！”嗓音威风宏亮依旧，并未因身处异国而受任何拘束。不拘小节的大舅可不是个大老粗，看老照片，大舅年轻时绝对是个美男子：浓眉大眼，风华正茂。听妈妈说，大舅天资聪明，学习努力，老大学生，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佼佼者。岁月流逝，繁忙的生活总在推动着我们不断前行。近十多年，我再没有见到大舅了。刘家老宅里时常看到大舅的生活照。由于长年患有糖尿病和心脏病，大舅苍老消瘦了许多，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时常流露出一丝老顽童的搞笑表情。大舅走了，脚步匆匆。在天国的大舅一定还是那个生龙活虎，热情洋溢的大舅，正用他那响彻天际的大嗓门儿向我们谢幕告别呢：“再见了，小淼淼！再见了，诸位！”。刘淙淙: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难受……我还记得你带着我和大伯爬千佛山，你们俩吹吹呼呼的样子，大伯一直是疼老婆、乐观幽默的人。最近刘慈欣写的三体拍成了动画，我看了又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自然力量的可怕。“苍天不仁，以万物万物刍狗。”这是道家的话，但是这也并不是说人命微贱，而是说在自然面前人人平等。大伯也去过很多国家，见识不少，家人和睦，过得很幸福。人力可微，我们能做得就是当下珍惜生命、珍惜身边人。 这张照片是2017年10月，刘敏带领我们返乡认祖归宗之旅留影。他身后的这片山坡，就是解放初期，爸爸妈妈捐献给村里的，我们家的山坡。如今是一片苹果园，正当秋天收获季节，绿荫覆盖，果实累累。而今，刘敏大哥永远回到了家乡。 他，就是一个孩子——致我的大哥刘敏作者:刘莹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八九岁还要吃妈妈奶被妈妈唤做“大狗狗”的任性的孩子他的一生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可这平凡的一生全听凭他自己的内心他最憎恨专制和羁绊他酷爱民主和自由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随心所愿想说就大声的说不管你愿不愿听想干就卖力的干不管有没有回报他就这样尽情的肆意的挥洒他的热爱和生命最后他还是回归到那个孩子单纯的像一滴水明朗的像一缕阳光八九岁还要吃妈妈奶被妈妈唤做“大狗狗”的任性的孩子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