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背如拱桥

北岭横云

　　我的父亲自幼聪敏，深受曾祖父郭雨三先生（上世纪二十到四十年代临洮南部有名礼宾先生、私塾先生）喜爱，取名郭忠，字正天。由于家庭成份影响，加上58年开始大炼钢铁，父亲初中未读完就回家务农，和爷爷一起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为解决家里八口人的生计问题，父亲学会了织麻布技术，对织麻布的一些关键技术（如麻布纬线的处理）掌握的非常好，织了不少麻布，做成麻布单子，麻布背心，麻布口袋等。我们家的麻布机直到我上初中才拆掉。后来又学会了石头加工技术，成为一名石匠，做成了不少漂亮的条石、猪食槽、碌础、石锁、石臼，石锤等。后来又学做砖瓦匠，在甘南州，康乐县，临洮县等地做了不少工程项目，比如盖楼房（康乐医院，合作小经堂等）、修工路、建护坡，修涵洞，修石拱桥等。但是爸爸最自豪、最有成就感的是修了不少石拱桥，父亲有一次和一个年轻人开玩笑，“我走过的桥比你娃娃走过的路多”，这话和“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是一个意思，很具有侮辱性。那个人当时很不服气。我后来想了想，每修好一座桥，作为技术负责人，父亲要来回走成千上万趟，他可能真没有吹牛。

修石拱桥对匠人的技术要求很高，首先要根据当地地形、平时及洪峰流水量、通过车辆载重量限制等基础数据，由公路设计院完成石拱桥设计。设计完成后，工程队还要根据乡政府拨付款项严格按照图纸设计完成施工。我们当地是就地取材，主材用洮河石，乡里为了节省开支，小工一般通过安排村上社员做义务工解决。我小的时候，爸爸和左师傅（左乃明）带人在修河子沟的石拱桥，我跟着去玩，我看到父亲和左师傅砌好桥洞立墙后，由村上用拖拉机往桥洞里倒土，直至填满桥洞并筑成园供形（俗称土牛），夯实，再用石头水泥砌一层石供，这样一层一层往上砌。我看到他们两个每放好一个石头，要指挥小工加水泥，因为洮河石外形不像条石那样规则，每一个石头的外形都不一样，如何摆放，如何加水泥，要求都不同，匠人要负责放好每一个石头放下去，我看到父亲在接石头的时候已经考虑清楚怎么放，手接的时候就调整好放的角度，他有一次给我说，没有一个石头是差石头，每一个都有用途。修一座桥好需要好几个月，从截流，修堤坝，到砌人字墙，砌石拱，直到桥面铺好石子，沙子，用震动棒夯实，挖掉桥洞下泥土，才算完工。我当时问父亲，桥用一个一个石头堆起来，大汽车开过去，会不会压塔呢？爸爸说汽车确实很重，但是这么多石头都会受力，所以桥不会塌。感觉当时他好像想讲更多的东西给我，但是又觉得我小搞不懂，讲的比较笼统。

从我记事开始，我记得我家周边至少有八座石拱桥是爸爸参与和主导修成的。因为父亲有这些技术，也有很好的声誉和人缘，所以县里、乡里愿意把这些项目的建设任务交给父亲负责组织完成，作为技术工匠，父亲的收入比其它人要高一些，但是他的精力投入也最大，每天第一个到现场，最后一个离开现场，要对质量，进度，费用控制负责。也由于他有这些技术，才能供大哥和我上完大学。

有一次县里公路局的的一个姓宋的工程师到我们吃饭，給父亲说“老郭啊，你两个儿子能够考上大学，是不是因为你这些年修桥补路，不断积德的原因？”。父亲说：“，宋工，如果没有这几座桥，我真的没有钱供儿子上大学。”

1994年我上大二，父亲给我写信说他又承接了杨家河石拱桥，“杨家河桥为一拱桥，高*米，宽*米，长*米，预计需要三个月完工”，那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岁了，他又在风吹日晒中度过近100天，每天早上4点起床，烧开水，用猪肉臊子煮一个荷包蛋、泡些饼子吃早点，再骑上自行车黑灯瞎火地前往工地，不论天阴下雨，风里来，雨里去，在泥泞路上骑自行车走100多个来回。

我深知每从家里拿的每一分钱，都凝聚着父兄的汗水，所以下决心以后有机会要多挣钱，大学毕业一定不能再向家里要一分钱。

时如流水，一晃今年父亲已八十岁了，我望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他微驼的脊背就像石拱桥的拱，弯弯的拱桥支撑着路人越过河谷，跨过山涧，到达目的地。而我自己不就是踩着父亲的脊背从安川小学到三甲初中，再到临洮中学，再到西北工业大学……

石拱桥帮助人们跨过险阻，走向远方。而每一个父亲，也是用自己的脊梁，給子女架起一座座拱桥，消除子女成长过程中的艰难险阻，让子女最终实现自己的梦想。

父背如拱桥，架于崇山间，

我踩此桥过，险途竟平坦。

逐剑万里遥，回首桥已颤。

浩海无一报，寸心寄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