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鬼点火(原创散文)

闻樱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鬼点火”是一种草药,这名字听起来颇为瘆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客家人久居山区,对付湿热之症自有一套草药方子,草药品种包罗万有,其中有几款草药冠以“鬼”字为名,如鬼婆针、夜鬼笔、鬼臼子、鬼珠帘、鬼遮盖、鬼点火等,这些草药名的由来或因其气味独特有关,或因其花朝生暮落的独性而名,或因生长在坟地之上而得,颇为神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其中,这款草药“鬼点火”长得颇为特立独行,在粉红间白的花萼里,有一颗蓝幽幽的小珠子镶嵌其中,看起来酷似挂着的一盏小灯笼。童年时,我曾采摘其枝条圈成花环戴在头上,但有的孩子却唱起童谣吓唬我——“鬼点火,点鬼火,招鬼火。”于是,我急忙摘下来,爷爷说名字是够吓人的,但这有故事可讲。于是,爷爷讲起“鬼点火”的传说——旧时,有个寡母,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族长逼寡妇改嫁并想霸占田地,但这寡妇坚持独力养育儿子,辛苦劳作,最终她落下一身病痛;后其子苦读诗书,与人结伴上京赶考,寡妇拖着病恹恹的身子给儿子送行并把所有钱银给儿子做盘缠,儿子让她留点钱抓药看病,她指着屋檐下一篮子晒干的山草药说“有草药可养身”。半年后,传来与他儿子结伴赶考的学子遭沉船溺死,他的儿子音讯全无,她误以为儿子也死了;于是她每天站在山坳上眺望,最后靠在路边的山石上抑郁而终。三年后,她儿子考取功名回村,才知母亲已逝;他来到母亲生前常坐的山石上祭拜,只见石头边上长出一丛紫白的花,结的果子像挂着一盏蓝色小灯,那些随从人员则恭维说这草叫“龙吐珠”,寓意寒门学子终于熬出头,光宗耀祖;他默默地看着这株草,念及母亲思儿盼归的泪水,唤做“归灯笼”。后来,民间逐称“鬼灯笼”,客家人又叫“鬼点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鬼点火”的传说很凄美,但尘世里的故事并不都是传说,人活着有太多无奈。比如,我曾太祖父是清末的教书先生,同样因病早逝,留下太祖婆带着三个幼儿艰难地活着,后祖辈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这是现实版“归灯笼故事”的呈现,辗转于尘世,命循天道,浮华殆尽,大多数人如草芥般坚韧地活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因鬼点火的传说,让我对这草药有了更深刻的印记。过去,“鬼点火”用作清明茶的主料。清明时节,幽林一夜雨,洗得万山清,雨润万物萌长,尚无病虫侵害,更无施以农药污染,自是制茶的上好原料。采摘清明茶,通常由祖母携孙辈们到野外传授辨识草木,人在草木间,老人不厌其烦地讲述草药的外观、药性、用量以及功效,真是“识得是宝,不识是草”。记得祖母要我们首先要学会辨认有毒草和无毒草的基本功,她同时摘下金银花和大茶药勾藤这两种藤蔓,因这两种花实在太相似了,大茶药又叫“断肠草”,有致命剧毒,过去几乎每个村子都发生过吃大茶药毙命的悲剧,所以,祖母每遇见这毒草便手起刀落,及时铲除,视作积福之举。同时,祖母还耐心教我们如何区分大叶小叶蛤蟆衣(地胆头)的功,又把金银花、白花蛇舌草、地胆头、车前草、青藤仔、狗叠耳、老当筋、红背菜等常见草药的用法一遍遍地讲述,祖母堪称是“穿行于田间地头的中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而我更喜欢听祖母以说唱形式讲述代代相传的草药故事。比如,采摘布惊籽时唱——“高山岭顶种布惊,唔使淋水也会生。只要阿妹心有意,唔使媒人也会成。”以布惊树坚韧的生命力表达对爱的执着,易懂又贴切。又如,采摘“红背菜(即是蒲公英)和老当筋”时则唱:“红背菜,背上背老妹,老当筋,老嫒老母亲,藤叶相生根连筋。”借喻草药的相依相生,感恩母爱的伟大。再如,唱及“金银花和独脚金”这两款草药,以拟人手法寄语祝福——“金花银花吹喇叭,一朵一朵相交叉。单只仔来独脚金,孤单独影打单身,阿妹今日嫁去哪,嫁到金山银山下。”诸如,对专治蛇毒的草药则唱——“只要识得半边莲,半夜都敢枕蛇眠。家有七叶一枝花,无名肿毒一齐抓。草木一岁一枯荣,从来草医有缘人。但愿世间少病痛,粉身碎骨讲交情”等等。大多数山歌格调都是美好的,唯独“鬼点火”的山歌却唱得阴森森的,自带“现场剧情直播效果”——“鬼点火,华华光,鬼点火,睡眠床,眠床脚下有个人;灯笼仔,华华光,借人锁匙开笼箱,开得了,扛箩装,开不得,砸得响咣咣……”这道出旧时山村暗夜遭贼的场景,每当在寒夜里听着这歌,我便躲进被窝缩成一团早早睡去。这些草药山歌随口感物而歌,客家人文濡染如影随形,无处不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了秋天,人们不再采摘挖“鬼点火”的叶子制茶,以挖其根茎为主,留作药用。虽“鬼点火”的名字诡异,但全草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止咳消肿的功效。记得,有一回我在柿子树下被一条毛毛虫蛰伤,皮肤红肿刺痛,祖父摘来几颗蓝幽幽的果实挤碎敷在皮肤上,感觉凉丝丝的,秒解辣痛,堪称“绿色风油精”。如今,在城里的花店有售卖“龙吐珠”的花草,这种花与“鬼点火”相似,同属马鞭草科,只是“鬼点火”具有药用价值。如此看来,正是这个“鬼”字,把其独特妙用活灵活现地表达出来,很多事物之名,大俗即大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去,福和圩的凉茶铺店主这样吆喝凉茶——“热气冲冲心上火,整杯鬼点火;头炽热痛到叮当叮,来碗老当筋,阵间就降火,唔饮就死火!” 这吆喝用词虽略带粗野,却“鬼甘霸气”。 通常,一碗客家凉茶浸润着对故土的眷恋,在一口一抿的瞬间,水唤醒了茶,茶唤醒了我们心魂里沉淀的草木记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