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世界四十年

杜永红

第十六回：大学窥世相，入世正恐慌 象牙塔里淤泥现，沃洲山中凡人觉。尘埃弥漫难脱俗，遗世独立钓江雪。 翟清谈总爱在课堂上崭露头角。他上课最活跃，像一只夏日新雨后不断跃出水面的牛蛙。翟清谈喜欢表达，他的嘴比他的思维反应要快。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老师，都喜欢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学生。教师总是怕冷场，他们都想让自己的课堂生动有趣，哪怕是随声附和的表面繁荣，他们也会自我满足，陶醉其中。 翟清谈满足了老师的欲望。他贼健谈，只要开了口，他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整整两个小时的一节大课，他和老师一唱一和，两张嘴就开了一场论坛。没有人插话、抢话，也没有人打断他们，课堂就这样热热闹闹，持续到了最后一秒。下课铃响了，翟清谈意犹未尽，他还要跟老师延时论道。这样的课上了四年，翟清谈练就信口开河的独门绝技，同学们也养成了静坐思考的习惯。 代民俗文化的赵老师特别欣赏翟清谈。一上民俗文化课，他俩就唠嗑，像晋北人家走亲窜友一样——进屋，脱鞋，上炕，盘腿而坐，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起了家常。同学们听着他们聊长天，渐入迷迷瞪瞪之境，仿佛在听狐仙姑的谰语。一堂民俗课上得原汁原味，质朴原始。蓄着胡须的翟清谈讲诉着街谈巷议、稗官野史……连鬓胡随着他的口型起伏，配合着他抑扬顿挫、波澜起伏的描述。同学们呵欠连天，竭尽全力地配合翟清谈演义民俗。 翟清谈嘴上的功夫终归难敌现实的残酷。毕业后，他守着门房，当了保安。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翟清谈发挥最好的课是心理学。心理学是选修课，排在周六晚上八点到十点。教心理学的蔡老师提出一个问题：“怎么把北方公务员的老虎最快捷而又能控制好运输成本地运到南方动物园？”同学们无人会意，不知老师此问与心理学有何瓜葛？蔡老师自己意识到嘴瓢了，把“北方动物园”说成了“北方公务员”。他面露难色，尬尴窘迫，但他还是没有更正错误，想竭力维护师道尊严。 翟清谈张口就谈：“空运……”他还详细说明了空运的过程。本来，同学们早已习惯了翟清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是，那晚，不知道同学们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四维空间打开了，薛定谔的猫也跑出来了…… 沉默寡言的史惊艳发言了，这是她大学四年第一次发言，也是最后一次发言。她面有愠色地说：“空运能控制运费吗？你考虑过老虎的感受吗？老虎乘坐飞机，会不会引起身体不适？出现脱毛等问题。等把老虎空运到南方，老虎会不会变成斯芬克斯猫？” 平素内向的袁不鸣也要发言。之前，老师提问她，她抖得比丘山都厉害。这晚，不知她哪来的勇气，竟然急不可耐。她涨红的脸像个奇异的温度计一样张显着她的怒气冲天。她说：“应该用火箭运老虎。这样更快！就是不知道老虎能不能醒过来？为了安全起见，可以事先麻醉老虎。麻醉师需要把控麻醉药的剂量，确保火箭落地后，老虎能及时苏醒，且不影响老虎的大脑。”按理说，袁不鸣此番言论应该引起哄堂大笑才对。可是，偌大一间教室，一百多号学生竟然无一人发笑！ 向来严肃认真的严正高举右手，要求发言。严正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掷地有声，批驳有力。他说：“应该把这个运输任务交给偷猎者。他们肯定能控制好运输成本，并按时交付。他们能将野生老虎从深山老林里运到城市。这北方城市与南方城市之间的运输，对于偷猎者更是区区小事，不在话下！”同学频频点头，发自内心地佩服严肃。 同学们纷纷发言，其内容，完全出乎蔡老师意料。但是，蔡老师并未慌乱、不安，反而特别兴奋，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二十二点了，铃声尖利，蔡老师还未兴尽，还在扮演着大导演的角色。本就很长的课还超时了半个小时。临了，蔡老师还要作总结，他说：“这是他从教以来，上得最精彩的一节心理课。” 丘山的心里早就超出了承受的极限。这节课，他看到了沉默中爆发，也看到了沉默是金；这节课，他忍受着故弄玄虚，也承受着恣意妄想。丘山差点也随波逐流，纵情肆意。虽然丘山控制不了老师的问题，也管不住翟清谈胡说八道，但他能控制住自己，阻止自己卷入这无聊的唾沫横飞的漩涡中。 大学四年的课堂真让人失望。代马哲那位黑万金老师是个开煤矿的老板。他也是西山大学的教授。他的课堂讲的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发家史。教现代汉语的老师教案最特别：由各种报纸剪贴而成。代文学理论的老师堂堂讲述她自己的励志故事。文学理论，同学们没学多少，倒是对这位女老师生平事迹了熟于心。教训诂学的老师自己还没学好训诂学就来给大学生讲课。同学们听完训诂学，都觉得自己要殉古了！ 丘山最怀念教古诗词的苏老师。他讲古诗词，边鉴赏，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诗词意境。苏老师的课很美：美在他对古诗词的心领神会；美在诗情画意；美在他对古诗词深入骨髓的热爱……可惜，苏老师调去厦门大学了。 从此，西山大学缺了种美感，多了些遗憾，添了些杂乱…… 美的东西易逝，又脆弱，全靠记忆留存。丘山喜雨，可再缠绵的雨也就下三五日，这期间，可能还会变成倾盆大雨，甚至暴风骤雨。丘山理解了：为什么人人都说江南好。江南的濛濛细雨，不会打湿你的衣服，不撑伞，也不会湿了头皮。斜风细雨中泛舟江上，望烟波浩渺，柳浪闻莺，美感便在胸中氤氲成涟漪。丘山爱雪，可再美的冰雪世界也扛不住冬日里的太阳。冰雪消融，染了污渍，整个世界显得更脏。等到冰雪化作泥泞，对比雪上空留人行处的情景，不免令人伤感。 下雨，丘山从不打伞，他总是感叹：“雨能下多久呢！”一下雨，丘山总爱独自穿过西山大学校园里那条栽着大槐行道树的小径。雨滴打在手掌大的槐叶上，窸窸窣窣，不喧闹，反而让人觉得更静。偶然泄漏的几滴，落在丘山的头上，总能给予丘山写作的灵感。 可惜，美好和快乐一样，总是零星的。丘山想起明代大才子徐渭的一副对联：“乐难顿段，得乐时零碎乐些；苦无尽头，到苦处休言苦极。” 每到周末，西山大学校园里总有豪华小车开进来。校园里，到处传，这些豪车都是来接女大学生的。丘山发现那些坐进豪车的女学生打扮得越来越时髦。 丘山勤工俭学两年，才攒钱买了个小灵通。那些妖娆的女学生早就换成了摩托罗拉最新款手机。丘山想起了煤城当年盛行的大哥大、二哥大。丘山不愿相信传言。他宁愿相信那些接送女学生的豪车车主是那些女生的父亲或亲戚。 可是，现实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打人脸。曾经在丘山心里留下美好记忆的那个女同学也钻进了豪车里。丘山知道豪车主不是这个女同学的父亲或亲戚。现实以这种的方式证实了传言。这让丘山心绪难平，难以接受。 于是，记忆深处的那场雪仗开始在丘山的脑海里消融殆尽！丘山独自来到花果街，找到那棵石榴树上那截奇异的枝丫。那枝丫只剩下石榴木那段，那截分枝冰柱早就消融了……丘山伫立在石榴树下，呆呆地看着那根枝丫。他觉得自己就是枝丫上那段石榴木。丘山想：“石榴木枝知道，冬天还会来，他的枝上还会凝结冰柱，形成一个有趣的人字。但石榴枝也明白：春去冬来，那冰柱骗你空欢喜一场；冬去春来，它便以无迹可寻让你痛彻心扉！这还不够可怕！可怕的是那截冰柱并非如你眼见的那般冰清玉洁！”丘山忽然对这个世界感到极为陌生。未走出校门的丘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西山大学女生的比例比男生大得多，差不多是五比一。女生比例大，出入西山大学的豪车数量也越来越多，频率也随之增高。丘山曾经心仪的那位女同学的闺蜜是外语系的。丘山听他曾经心仪的那位女同学说，她的闺蜜更夸张，一个人服侍三名商人。商人还要查验她的学生证。待验明身份后，便行麀鹿之乱。完事后，这位外语系的女大学生沉睡了三天。起来，反复清刷自己的内衣内裤。内裤都洗破了洞。丘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构图。 这个世界怎么了？人穿上衣服难道不是懂得廉耻的表现吗？穿上衣服的人却去出卖肉体，哪还不如一丝不挂地好。一个家庭倾尽所有培养一个大学生，哪个父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竟是在大学里沉沦堕落的！培养大学生的意义何在？ 肯定有人会反驳：“你看到的是个别现象！不要以偏概全！”我不想反驳。丘山也不想反驳。因为只有实现知道真相。反驳在现实面前总是无力的。即便是个别现象，但这个个别对一个家庭而言却是全部，包括爱与亲情，还包括财力、物力、精力与心力。 丘山想起了桑扈臝行、接與空首。他也产生裸奔的冲动。好在冲动是一时的，过了期，也就失效了。 丘山佩服的苏老师去了厦门大学。丘山佩服的刘鸡娃老师让丘山大失所望。 那是一个夏夜，刘鸡娃老师喝得酩酊大醉。同行的还有三个人，都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丘山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醉态，丘山本想去搀扶。 可是，丘山听到刘鸡娃老师操着他那被酒精麻醉的僵硬舌头，说：“今晚，喝得开心吗？怎么样？我酒量行不行？我告诉你们，我不仅酒量大，性功能还强。今晚，我叫几个女学生过来，陪大家一块玩玩。” 说罢，刘鸡娃老师掏出手机，开始拨号。他醉眼朦胧，看不清手机屏，手指戳不对手机按键，他反反复复重拨了好几回，电话接通了。刘鸡娃大声说道：“你一会儿到九十六号楼三单元四零二室。有几个朋友，你过来伺候、伺候……”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嗯！”接着，刘鸡娃又打了几通电话…… 丘山没有上前扶这几个衣冠禽兽。丘山自言自语道：“有的人穿上衣服知廉耻，有的人穿上衣服还是禽兽！对衣冠禽兽就该动用腐刑！猪狗不如的东西就该劁猪骟蛋！” 丘山望着这几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远去的黑影，他的心被一片厚厚的阴云覆压着……丘山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混迹大学？竟然还研究鲁迅！丘山曾经那么地痴迷于刘鸡娃讲的鲁迅文学，也曾那么地崇拜刘鸡娃老师。丘山觉得这个世界可怕就可怕在：千万不要看到真相；看到了，你曾经崇拜的偶像就会跌落神坛，你曾经以为的美好就会荡然无存，你曾经憧憬的事情就会化为泡影…… 让丘山失望的何止是一个刘鸡娃老师。郭岱宗老师和刘鸡娃也差不了多少。郭岱宗老师趁妻子外出旅游，找了个学交谊舞的借口，叫女学生到他家里去，教他跳舞。他乘机揩油，还欺骗这个女学生，说，如果从了他，他就帮这个女学生争取留校工作。女学生不从，夺门而逃。郭岱宗三番五次纠缠不休。父母以为孩子进了高等学府，前途无量，谁曾想，那是羊入虎口。 学校训练舞蹈队的老师更出格，三天两头，叫舞蹈队的女学生去坐陪，为的是帮她打通人脉，获取利益。这个老师年近五旬，风韵犹存，看上去和蔼可亲，实则居心叵测。她招收这些漂亮的女学生的目的不是为发展舞蹈事业，而是为了诱骗女学生从事见不光的交易，以便从中牟利。 四年大学，像是通向人间的暗道。一年一年，大学生渐渐看到了人世间的不公平和阴暗面，也站在人世间的入口，开始接触这个他们曾经以为五彩缤纷的世界。 丘山常想象、幻想未来……可是，现实把他从想象、幻想的世界里生拉硬拽出来，狠狠地把他摔在水泥地上。丘山不愿走进人世间，但做为一个人，他又不得不走进人世间。丘山想到自己终要隐入烟尘，便觉得胸闷气短！他长长对着天空舒了一口气…… 路灯下，那口气看得很真切。丘山想：“与其苟活于世，隐入烟尘，倒不如抗争到底，还世界个风正气清。”于是，丘山鼓足勇气，准备好了入世。可丘山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会使自己步入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从此，举步维艰，痛不欲生…… 乾坤未定鸿蒙气，划界神州离恨天。冰清怎抵炎炎日？瑞雪终输涅土寰。千家姓氏辞根散，万象宾客尚自酣。无须买酒恣欢谑，安贫乐道静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