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堂随笔（壬寅卷）

雪堂

碧桃

好友赠我一碧桃盆景，光秃秃的横逸着的枝干，挤满了白花，白的不染一点尘滓，重瓣娇嫩，隐隐约约泛着淡淡的绿，还散着细细的香，颇具梨花之风姿，又有白梅之神韵，＂绡裳月曳瑶台晚，绿蒂烟凝粉瓣晴”，“素质轻盈骨骼清＂，着实惹人可爱。置于书房，读书写字之暇，抬头一望，两两相对，确也赏心悦目。浇水施肥晒阳光，不亦乐乎。好景不长，不知何时，花蒂花瓣上爬满了绿绿的小蚜虫，很快小树的枝干，盆沿之上，遍布了蚜虫的行迹，更有甚着，大部队走上了书桌，于书页上墨池中，结伴漫行了。睹此一目，心甚不悦。本想弃于室外，以了之。看如此美好的花，心有不忍。却又不忍心看着这般美，在虫的残噬下凋零。赶忙询问花农，如何驱走蚜虫。说是用吸过的香烟蒂泡水，喷洒其上，即日就好的。我已戒烟数年，为育此花，断然破戒。蚜虫并不畏惧，依然如故，黄褐的烟水却弄污洁白的花瓣，那惨状，更令我心伤了。唉！这样的美好，不是毁在蚜虫之足，亦是坏于我之手了。我心犹不甘，还是用手一个一个的消灭吧。虫捉完了，花带着一身的黄斑，抽搐卷曲，跌落在盆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我眼睁睁得看着这一切发生，亦是无可奈何无力回天，心绪低落到了极点。

不知哪一天，枝干上钻出了绿的芽。翌日，便张开尖圆的叶，绿绿的一树，也是可爱。哪知不几天，叶都打起了卷，走近细看，又爬满了蚜虫。如法炮制，吸烟，泡水，喷洒，未见效。又一个个捉。这一次，捉一遍又遍，蚜虫们前赴后继，斩未尽，杀未绝，我只好放下屠刀，洗手不干了。趁着窗外的月色，把她请到室外的窗台上吧，“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看来此花不宜生活于室内，应是和露种琼英，那只能交付给日月风雨了！

尽了如许的心思，结局尚且如此，也许她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苟延残喘的维持一种僵尸般的现状或勉勉强强维护一段无所谓的关系或是如履薄冰的恋念着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实在累得没有一点价值，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弄得丢掉了自己，最终的结局，还是放弃。这样放弃，或许彼此的涅槃重生吧。

壬寅初夏雪堂

随记

这个春天在战争瘟疫空难地震火山爆发无休止的核酸中过去了。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顺其自然中发生着，没有一点突然的感觉，人们好像是没有多少的惊愕。五彩缤纷的媒体，五光十色的视频，五颜六色的讲述，好像与每位流览者并无多大关系，只是过眼而已，司空见惯且日惭麻木的眼珠或者心态，更加的临惊不惧，坚信满天的飞尘永远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我家窗前桂树上斑鸠的鸟巢空了。应该是一家三口飞到了他们的群落里去。原来每天晨起坐在茶桌边窥探一下的习惯就慢慢的收了起来，恢复了自己一个人踱步书房，拿起一本书翻翻，享受原有属于自己的孤独。时间在字里行间悄悄地走了，孤独的时空只是多了些字形和纸页，这一切却与我毫不相关，我还是孤独的我。

窗前桃花早已谢了。那样娇好的粉面也经不住时光的雕刻，曾经蜂飞蝶舞的热闹，随着一朝风雨，便付于落红流水。可幸的是，不知何时枝叶间挂出了一粒粒青果，又引来了归燕小雀的啄食与嘻闹。这也算是填补了斑鸠一飞了之的空闲吧。

门前的石榴开花了，颜色还是火红鲜丽，却比往年瘦小得多，虽已初夏的光景，气温却低了下来，忽冷忽热，反复无常，弄得花很不舒心，人当然也不舒服了。

日暮，阴阴的天，又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粒粒拉拉，不成样子。拄杖走在回家的路上，仰首西天，不见往日灿烂的夕阳。笃笃笃的藜杖之声，却一点点敲打着我的思绪，敷衍成了一行行带着雨味的无聊文字……

壬寅四月初九雪堂

荊条花

想写一点黄河口的土生土长的花树，当然首选“荊条”了，我们当地人都这样称呼的，可见其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冬闲时节，砍了它的枝条，用水浸泡柔软后，编成筐，来年春耕大忙，运粪用，倒很是结实耐用。编的多了，用不了，弄到集市上卖，想换毛钱，买点油盐酱醋，喝一上午的西北风，也不好成交，我们这是盐碱洼，到处都长这东西，自己动动手就行的，谁还会花钱卖这玩意儿。后来，从书本上知道了它的大名叫柽柳，一个木一个圣，身价不高吧，名字却起得挺大。听说还叫观音柳，说是观世音菩萨玉净瓶里插的便是它，当然，谁也没见过。我想，或许是老百姓对它的一点鼓励吧。毕竟，那个贫穷的年代，为当地人献过身，也算普渡众生了。况且它从几千里之外，随着九曲黄河，一路奔波而来，扎根在新淤地，育化一方，颇有达摩西来之意。尊为观音柳，亦是尽在情理之中了。

说他开花，却没有人当它有花的存在。我总觉得这里人从没以花的形象看过它（这是我的独断臆测，反正，我是如此）。今日，因为想写它，才走近，认认真真地看了它。那浅粉的小米粒般的花串成一条，穿插在浓绿叶丛间，确也谈不上花的风姿。不像杏桃，先是一树花，再让绿叶上场，那是何等的炫斓，何等的荣耀。当然，更不敢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比目了，那绰约娇嫩的花冠，那雍荣华贵的风神，人对她的崇拜啊，死于其下亦风流，以命相许，又能有几样花有其身价？虽然都于暮春一时绽放。

荊条，它哪管这些啊！在荒原，在碱滩，在水畔，在路边，自由自在的开，自由自在的落。它没有因为无人欣赏而自惭；亦没有因为无人伫足留照而形愧，自自然然，潇潇洒洒，与风相抱，与雨相拥，在日的光芒里默默的成长，在月的光华中静静的仰望。一年，一度，二度，三度，不停地绽放自己。它是在期待什么吗？期待着蜂的亲吻？期待蝶的舞姿？还是期待人的深情？不，不是的。这一切对于它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也许它是在期待着鲁迅先生的那束地火，在烈焰的辉煌里，锻造自己伸展而倔强的身躯，锻造自己孤傲而顽强的生命，即使是伤痕累累。亦毅然决然地活成了自己，成为黄河口的一道光彩夺目的风景！

壬寅三月廿八雪堂

观紫藤记

暮春时节，夕阳在天，晴光历历，和风煦煦，与友相携，游于东园。虽北地花信较迟，于今亦乃芳事阑珊，自是柳绵飘白东风老，繁花落红绿叶深矣。

从东门入，步园内，穿游廊，鸟声欢噪，跃于枝间。中有小湖，绿漪涟涟，小荷遮碧，时见红鲤，游戏其间。湖西磊石为山，上有一轩，隔水远眺，暮色之下，紫烟氤氲。沿湖畔石径，蜿蜒而行，登临送目，绿翠拥怀。近而视之，葳蕤盎然。老藤披拂，纠缠如龙，新叶弄翠，蓊郁若盖，紫英玲珑，超然似仙，串珠相拥，望犹垂瀑，清香脉脉，细比香篆，轻阴秾秾，静掩绿幄。

坐于石凳之上，清风自东南徐徐而来，居高而心清；夕辉透密叶驳驳而入，静寂而身泰，偌大之东园，若此之好景，唯供两人消受耳！

暮色以降，鸟声已收，款步而返，心甚畅矣！逸兴不尽，秉烛记之。

壬寅春三月雪堂

槐花香

槐花又如期而至了，在绿肥红瘦的暮春，好似一夜便挂满枝头。翠冠摇珠玉，风过送槐香。漫步在阵阵香气里，享受这份美好，思绪飞驰，揪起童年那一街泼槐香的苦涩影像。

我的家乡太和是坐落于华北平原黄河故道一个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庄。小时候，常听老人说，在村东的沙滩地就是原来的主河道，曾经多次挖出沉船。村里街道庭院多植榆柳槐杨。暮春时节，绿杨钻天，柳絮漫飞，槐香贯满街，那氤氲的甜，荡漾在暖暖的和风里，引得孩子们爬树折枝，不亦乐乎。从开始记事起，榆钱槐花便进到了我家的灶台上。生活困难的年代，衣难蔽体，食不果腹，无隔夜之余粮，有旦夕之饥肠。好过的年，难过的春。一进春天，粮墩已抄底，除了挖野菜掺点点玉米面勉强充饥，别无他法，直吃得人都面现菜青色。麦子还有一个多月才能熟，虽说这么三四十天，人人都是扮着手指数，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呢。顿顿野菜，那苦不拉几的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幸亏榆钱来了，槐花又来了，这些美味算是给一肚子苦水的皮囊带来些许香甜，懒洋洋卧在墙根上晒太阳的孩子们瞪起眼睛，拖着看得清弯弯曲曲肠子的大肚子，骑在树枝上，大口大囗的捋食着，树间响起了欢快的笑声。饱餐之后，采满篮子，母亲便洗净掺上玉米面，做粑拉子。一出锅，那份甜香，空口大嚼，连虾酱咸菜都不用吃，真是世上美味，那些野菜粑拉子是不能相比拟的。这一切应是感念上天的眷顾了。

现在，酒店时令菜品里，也有槐花饼、槐花炒鸡蛋，赶鲜吃一点，却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感觉。

大文豪苏东坡有诗云：“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不知道以美食家著称的东坡先生有没做过以槐花为主料的食品。他应是肯定吃过的吧，能用“郁郁芬芳醉万家”这样的高度来喻其香，仅仅细闻而不亲食之，何来如此入骨呢。

一树玉玲珑，俏然霜雪姿，着实令人赞美。近些年，又繁育出水红色的槐花，一眼望去，是多了些妩媚艳丽，然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份令人神往的馨香了。

壬寅三月廿七日雪堂记

记忆了

这么长时日的规定动作都记忆成为了仪式。稍有的遗忘都生出负罪感。每天的核酸变成天大事情。小小的棉棒插入口腔，在上腭内擦几下，痒痒的，当然，有时检测者因手力的把控不好，戳得重，就有些不舒服了。被戳之后，仪式礼成，很是满意的笑，这种被戳的滋味，竟成了一挺好的记忆。偶一次，因事忘记了，躺在床上，展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少了什么。干粹，穿上衣服，骑上共享单车，乘着月色，来核酸点戳了一戳，一块石头撂了地，回来一觉大天亮，无梦。

每每目睹如此长长的队伍，聚集一起，大家各自低头玩抖音，看微信，蠕动而行，安静地等待着温柔一戳，自己偶起的烦躁，也心平气顺，转为坦然矣。举城全阴，领导心亦安然。如是不然，领导揪心，那将被戳的不单单是他的口腔而是他的后臀了，那滋味可想而知的。这无限期一遍遍的戳下去，或许弄的背后数钱人的手痛苦麻木了，那小眼都逼得绿了，拱出液汁来，眼花缭乱，肯定不够舒服的。其中的艰辛更是要揖手上天了。当然，各自相关利益的交互勾连，那其中天机也只有上天才知晓的。人在做，天在看，千般万事谁又能逃过上天的眼呢？

我们处福地，疫情未肯光顾，政府治疫得力，没有被封，自是幸运。那些长期被封之地，则不然了。若大的都市，阴阳稍有不慎错位，其混乱可想而知。那些孤寡老人在那种混乱无序中无所依靠，生活与生命又能如何呢？

壬寅三月廿七日雪堂

它的名字叫蓝星

还是春寒料峭的早春，万木还在寂寞中积蓄回春的力，空荡荡的北方的天空，还是直挺着横斜肆逸枝丫，只有乌鸦和麻雀在飞鸣，如此单调乏味的春日。

裹紧棉衣，走在甬道上。突然，一隻觅食的麻雀振翅而起，吓了我一跳，目送它飞到高处的枝头，低头朝它起飞的地方，立砌甬道向南的边石缝，堆积着厚厚败草落叶里，竟是一株小花，那三两粒的小小的蓝花，鹅黄的蕊，有一粒已被麻雀啄去一大半，不是盯晴仔细看，谁也不会发现的。用粒来称呼它，我想了几个量词，都觉体积过大，确实粒字最合适不过了。花有绿豆大小，四瓣，那蓝色却纯净得逼人的眼，沉稳且透亮，如冬日的湖水，如秋夜的天空，那几丝黄蕊，晶莹且妩媚，活脱的姿若凡高笔下的向日葵的舞动，耀眼的黄又像凡高投向夜空中斑斓的星。我叫不出它的名字，或许就没有什么名字吧，在这冷的初春，在这路边石缝，几小片孤零零的叶，一束细细的茎，却捧出了春的向往，虽说它开梅后，却开在迎春花，杏桃，白玉兰，这些春的娇客之前了。

如此的美好的它，该有一个令我心仪的名，就叫它蓝星吧。

壬寅春三月雪堂记

谷雨了

春晨，推开窗，透透气，起得比我还早的白白的柳絮立刻硬是挤了进来。唉！时令该是谷雨了，春事尽过大半。回首这个春天，战争与瘟疫成了主角。时至今日，俄乌战争还在攀攀升级，大有逾演逾烈之势。多少青壮年在战火中死去，又有多少妇女儿童在逃亡中挣扎，流血死亡不知何时悄然而至。无论战争的正义与否，那些无故的平民，总是无故的。一切反人类的战争暴行，不管是何种目的，都是不值得颂扬的，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更没有何种理由来追捧喝彩！

全球肆虐的新冠，依旧在肆虐。已经沦陷了大上海，在疫情面前被撕得体无完肤颜面尽失。寂静的街衢，寂静的黄埔江，却反托起栋栋鼎沸的居民楼。哭喊，抱怨，指责，谩骂回荡在大街小巷；哄抢与拒收，乱做一团；天天的核酸与日日的升阳交织一起。城内人的无耐与看风景的冷语绞在一起，包裹了人这么久的伪装面具荡然摧毁，文质彬彬，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温柔淑慧，恍若是皇帝的一件新装！确实啊，身处如此大灾大难之中，谁还能独善其身？谁能淡定安然？无关乎你是文人还是士绅，亦无关你是巨甲还是小贩，亦无关乎你是高富帅还是高富美。有时所有的淡定并不一定是你内心的强大，而是你未陷其中；所有高高在上指责，并不一定是你的品德多么的高尚，而恰恰是你的冷酷与自私与卑鄙。

拄杖走在甬路上，一夜未眠的那树树樱花，花瓣上闪着些些红丝，一片一片的飘落，铺在路上，草丛里，静静的，无语。

壬寅谷雨雪堂记

春天的鸟

瘟疫锁住了人的手脚，春天的脚步却依然如故，花开花谢，绿肥红瘦，草长莺飞，循时而行。窗前的桂树，感觉突然高了截，叶子更加繁茂，密密匝匝，着实浓绿成了一个华盖。这树长于斯，已是数年，从未引起过关注，近日却因着两位来客的飞临，让我把目光移向了它。

我性本淡泊，喜独处，甘于寂寞，苦于交际。今春疫情滥觞，困居家中，读帖写字，品茗听琴，晨起推窗迎花香，暮落掩户留春辉，倒也惬意。午后，春睡足，泡一壶老白茶，啜着红亮的汤，看着窗外满眼的绿。忽觉，有两只鸟（灰黄硕大的体形应是鹌鹑）在窗前飞来飞去，忙忙碌碌，有时从高树上俯冲而上，有时从草地里振翅而出，或结伴而行，或前赴后继，或衔软草，或叼枯枝，收翼敛尾，屏声不语，钻进翠绿的桂树里。趁他们外出未归，开窗细观，枝丫间，已筑巢安家了。

该是孵育小生命了。一鸟安详的伏在小巢里，一动不动，那份认真，那份执着，着实令人感动；一鸟机警地立于一旁，观敌瞭哨，频频四顾，还时不时的回望另一伴，也许如此默默的相视，彼此间便充盈了爱的力量吧。

一个暖和的春夜，轻柔的月色弥漫在袭人的花气里。我好奇大发，便蹑足潜踪，出门走至桂树下，想看看这一对鸟夫妇，如何享受这美好的夜。刚到树下，一双蓝莹莹的光透叶隙突然朝向了，呕地一声急鸣，两鸟冲出，站在前方高树上，不断鸣叫着。我很为自己的行为失当，懊悔不已。回室，关灯，借着皎洁的月，看着窗外。大约一刻钟，一只鸟从高树飞下来，逡巡盘旋，渐渐靠近，确定四周无人，迅速钻进树中，在巢边稍站，便旋即离开，飞向前方。不一会儿，两鸟偕行而至，一只卧于巢内，另一只立于巢边，一切恢复平静。从此再也不敢去打扰人家的生活了。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是透过窗看一眼他们。用不了多久，小生命要诞生，又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就要欢噪在我的窗前了。有时，自己在想，聪明的人在小小的病毒面前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竟然比不上小鸟的那双翅膀，在蓝天下自由翱翔，即使风雨雷电，即使战争瘟疫，它们依然如故，那些属于它们的一切美好会依然次第到来，绽放出一个无拘无束的未来。这样的未来也许就是我们人所要追求的幸福吧，当然其与钱的多少没有半毛关系的。

我家的桃花开了，已被桂树染绿的窗，又涂上了一抹淡红，给那两只鸟挂起一层粉粉的帷幔，等待着小宝宝降临这温暖的家。

壬寅仲春雪堂记

行走在春雨里

昨晚看了天气预报，说是半夜始有中雨，心想着上班只能打的了，便入了梦乡。晨起，开窗，一股清凉拥进室内，树枝上偶尔滴下点水珠，院内小路上未见积水，小学生们背着书包去上学，有的打伞，有的徒手。润物无声的春雨是否随风潜入夜，不得而知。天，是一例阴阴的，挂出晃子，招引人的期待罢了。

出门，拄杖走，没有撑起伞，我想跟上学孩子一样，感觉一下细雨蒙蒙的意味。雨是在下着一一好像用“下”字很不合适，下应是有一定的分量，这雨落在头发，上脸颊上，没有丝丝力度，像拂了一下，轻轻的，软软的，甜甜的，暖暖的，虽比雪沉重一点吧，但那雪夹带着寒风，冰冷刹那间便刺进你的肌肤，有些软刀子温柔一扎的感觉。当然，这“下”用在夏雨中该是恰当不过了，那气势，那阵势，白茫茫的雨线，从天上扯到地下，不间断，连成片，风声雨声搅在一起，仔细想来，恐怕一个“下”字确也不足以描述的到位。

春雨，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飘着，星星点点的，干渴的揭了几层皮的法桐，那青白的斑点竟没湿，还是披着抽象派大师的画作，招摇着。倒是新绿的柳条，那浅浅的，嫩嫩的鹅黄，变得翠绿了，沿着青碧的湖，又漾成一片绿的湖，苍白北方的绿终于有了层次，立体起来了。远处木篱墙的迎春花有些耀眼的黄，虽是天色阴阴，也掩盖不住那份娇艳，昨天还是有点残淡，一夜雨的点染，着实汪洋成密匝匝的一道花墙。前两天，甬道两边的白玉兰次第开了。一树树的白鸽，在微风里扇动着翅膀，呼之欲飞，那展翅高飞的样子，我的心也像是被牵着，要蠢蠢欲动了。那硕大，柔白的瓣，竟未能承受这雨之轻，跌落在草地上，甬路边。那刚刚绽放的，还是亭亭着，张开玉唇，吮吸着这如油的春雨呢。

雨，渐渐加密了。我撑起伞，回首走过的路，绿柳醉春烟，玉兰舞青天，这一片生命的灿烂，留住心间了。

壬寅二月廿三晨雪堂记

早春

清早，漫步悦来湖边。

喜鹊喳喳的欢噪，吵醒睡了一冬的岸边柳，伸展了冻彊的腰肢，睁开了鼓涨的一线鱼眼儿，迷离着，在初春料峭的风中，摇曳。小的麻雀们在枝间穿梭着，跳跃着，叽叽叽，闹得不可开脚。

一群群的野鸭，还想在湖冰上照影，一不小心便踏破了镜面，鸣叫着跌进水里，荡起的波，撞着薄冰，慢慢地漾成了一湖。那沉寂的湖，在涟漪的促拥下，满满的复活了，曾经的深蓝换成一汪青绿了。

水边没有刈割的苇，晃着秃秃的苇刷，告别了曾经的岁月。根底钻出嫩嫩的芽，连成趟儿，给悦来湖镶上了绿项链，那淡淡的黄绿，在晨曦的蕴红中，是那样的醒目。

远处挺拔的青杨，满枝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粒粒紫黑花穗，虽不是很好看，毕竟给空荡荡的枝丫弄来一丝丝的柔软，给初春送上一道黑咖啡的早餐了。

天空扫除了冬的低压，在旭日的涌动下，愈加湛蓝，愈加透澈，愈加高远，愈加温和。又一个美好春，竟是这样悄然而至了。

壬寅正月二十五日晨雪堂记

东园赏梅记

立春刚至，缙云南宫寺四株老梅已花开，香润经藏，粉染梵音，灿烂如红霞，妖饶若紫云。镇念师父发来图片，艳羡之心，纠缠于内，真想插翅便飞过去。几次次梦里与梅相拥，如痴如醉，大梦醒来，心里着实空落落的。

北方花信迟，时至正月十二，有友告知，东园的腊梅也开了。闻此讯，大喜，也算以慰近日之念。晨起，天色阴阴，灰蒙蒙的，没有感觉到天气预报的冷，应是酿雪的日子。心里记挂着赏梅，迫不及待地出了家门。

步东园，寻游廊前行，约百米，向南穿一半月门，两山墙夹角处，挺挺翠竹掩映，枯草败叶匝地，只见几株梅。确如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却不是那如雪的白，也未闻暗香飘然而至。她那样的素朴无奇的躲在一隅，淡然无语，不是朋友指引，你都很难发现其存在，疏条横玉瘦，小萼一点黄，星星点点，大大小小，散于枝间，一种清孤，漫之于野。走近，绽开的花，低垂着，亳无仰面之姿，娇嫩的瓣，晶莹透明，那细细的脉筋，清晰可见，用手轻轻一触，极是硬朗，不类别的花，绵绵的，柔柔的，瓣蕊弱不禁风，随风摇曳。她却是枝在寒风中瑟瑟，花则毅然不动，宁可枝头抱香。抬头贴近，屏气细品，方有一股细香，沁入心脾。也许，北方，天寒地动，花开未有江南之恣肆，那一袭心香涵养于胸，不愿出来招摇，想林和靖之

暗香浮动的诗句，乃是其心旌摇荡之语吧？寂寞的梅，把热闹留给了那些春花。那些在暖风中复活的春花，真得是用尽混身解数，竞相卖弄，争着赶趟儿，浓香熏熏，招蜂引蝶，害得山谷老人者凡心蠢蠢皆欲破禅了。

心住梅树，不知过多少时候。冷风起了，手脚冻得麻木了，方才恋恋不舍离去。本想折一枝，插在案几梅瓶中，恐为后来赏花者怨恨，还是再次捧起花，深吸一口，收藏到心里吧。

壬寅正月十三夜雪堂

　　

茉莉花开

窗前的茉莉花又开了，一年不知几度香。那清香，细细的，淡淡的，浸染了室内的角角落落。悄悄地潜身品着的茶汤里，轻轻地揉碎翻着的书页中，缓缓地送入呼吸间，慢慢地融化胸次内，一切都是那么无声无息，如雪飘，似花飞。白白的花，次第的绽，白鹤般立于稀疏的绿叶之上。晨起，阳光扣窗而入，嫩嫩的瓣，晶莹剔透，在光的拂慰下，翩然漫舞。月上，冷冷的月色，爬满冷冷的玻璃窗，清辉轻笼着鹤群，不知不觉中，冬夜里汇集这么多的精灵，卧绿波，吐幽香，等候着翌日的朝阳。

我闲得无聊，每天午后，尽是静坐在窗前，品茶，读点书，更多的时候，是看茉莉花。目睹花开花落，起初还生出喜悲，因为看着那样的美好凋谢，是很悲催的事。日子一久，心便淡然了。与这树相处，已近五载了。望着那时的小苗苗，长成现在枝繁花盛，且依然生机盎然，心里不由生出感激之情，因她给了我养花的信心与勇气。我是爱花之人，却不知怎的，养着养着，没多长时日，便枯萎了，不管是高雅的兰草，还是娇艳的杜鹃。

这株茉莉的由来，乃是一个初夏之夜，我在路边遛弯，路灯下，一花农，大约有六七十岁光景，开着三轮车摆地摊，当然没有啥名贵的花。我在车边随便转了下，他便力推，让买一盆。央求不过，十元购得一茉莉，回了家。找一青花盆，倒掉枯的茶花，移裁其中。光阴荏苒，已陪我这么多年。她承受并接纳着我的喜怒哀乐，无怨无悔。或许我的一切信息，早已植入进她的生命中，那粗壮的干，横逸的枝，葱绿的叶，洁白的花，在我们眼的交流，心的感知下，彼此焕发出这样郁勃的生命光彩！

壬寅正月十二雪堂

问道龙兴

未见妙嚴师久矣。屈指算来，三载有余，余为弟子，未曾勤于问安，心下倍觉愧疚，实为不称。壬寅新春，元月初九，谒于龙兴寺，礼斋天法会，得拜上师佛面，又蒙亲炙开示，如沐法雨，顿生欢喜。

师云止观者，定慧也。止乃息心无念，观乃常照自心。止必明静，止即观；观必寂然，观即止。止观双运，次第花开，明心见性，证得涅槃。

师又传降伏其心之法门者，苦其心也。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息妄念，去执念，除恶念，制善念，一念不生，一念不灭，如如不动，方为降伏矣。起始必以苦为因，一门深入，终得果报。

恭闻教诲，甚是汗颜。回首过往，尽觉昏愕，心浮气躁，烦恼于怀。终日忙碌，游于圈子，困于应酬，闲暇思之，未知何求。长此以往，心无所安，魂不守舍，无端飘荡，迷之红尘，何处为家矣？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即是黄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心如禅定，自生莲花。

南无阿弥陀佛！

壬寅正月初九雪堂

老鸹瓢

春节了。陪母亲过年。今日立春了，我独自出来走走，寻一下春的消息。柳条鼓出鱼眼睛，稍带黄绿意。小草刚钻出尖尖芽，藏在地皮里。横七竖八乱伸枝杈的柽柳，缠着细丝枯藤，飘着皱皱干叶，吊着修长如舟样的荚，有的还住着些些细毫，这是老鸹瓢。多年未见了。

一下子回到了在村里上小学的记忆。五六月天，下午放了学，啃着棒子窝头，从咸菜瓮里捞上咸萝卜，便款上篮子去捥菜喂猪，天黑满载而归。那时，心里一个实实在在的梦想，喂肥了它，过年卖到肉食站，有了钱，买土鞭，穿新衣，吃饺子，当然，买鞭是第一心愿。野地里，沟渠旁，青青菜，吐噜酸，曲曲菜，蒿子苗，节谷草，还有老鸹瓢。尤其是老老鸹瓢，长长的藤蔓，顺竿爬，紫白的花不好看，圆圆的叶，猪也不爱吃，天黑了，还没打满篮子，也采上些，滥竽充数。手上粘上白白的水，象奶一样，我们也叫它羊婆奶，粘得很，有股怪怪的味，怨不得猪不怎吃，倒槽子里，竟是拱

在一边。这东西，倒也有好处，手不小心让草尖划破，或是刀割破了，滴上那白奶，一会儿就不流血了。

后来上中学，从生物课本中，知道了它的学名叫萝藦，觉得应是印度泊来名，不然又名和尚瓢。为何叫瓢，是它的果实到了深冬，果荚乍裂为二，与水瓢类，细柔的白羽，晶亮立挺，在寒风中摇曳，不时地展翅起飞，带着褐色的种子，象蒲公英样寻找属于自己的家。那空荡的荚，孤零零地，象是干瘪的老人孤零零在寒风中。当然也有一好名，来抚慰它，叫天浆壳，有着温平培补，壮精培元，统治一切劳损力役之人，筋骨血脉久为劳力疲惫者，服此立安。如此风烛残年，性犹如此，此高格与父母有何异哉！每一个在外打拼得疲惫无力的孩子，回到父母身边，重新获得能量，这也许就是家的力所在，这也就是父母对孩子的意义所在啊！

走在野地里，一阵风过，荚壳里又一枚种子驾着白羽展翅起飞了。风确实有些暖了。

壬寅立春日

窗前盛开的银薇

炎炎盛夏，骄阳似火，满目翠绿，生机盎然，丝丝蝉鸣，缭绕窗前。曾经枝丫干枯的银薇，在殷勤倍至的夏雨中，复活了。新叶葱郁，在阳光里晶亮得刺你的眼，原本的瘦小纤弱，竞是跃出轩窗之上，为窗撑起一片绿荫了。飒飒东风细雨来，簌簌着，嘀嗒着，点染着，遮挡着，我的透窗而出的心。

那是雨后的晴夜，圆圆的月，被氤氲的湿气蒸腾得昏黄，那变得柔软且模糊的光，浅倚在窗上，还有窗前的绿影里。我独自坐着，懒得没有亮灯，只是感觉着慢慢翻动的茶和徐徐飘着的水汽，蛙声蝉吟，不间断的响，此起彼伏。小路上，寂静无人，路灯与我一样寂寞地傻傻地立着。汗水浸润着身子，摇着芭蕉扇，（其实起不了多少作用，权为心理安慰吧）。目光漫无边际的望向寥远的夜空，没有星星相伴的月，孤伶伶的如我，对视。

收回目光吧。一缕淡淡的香跟随目光，温和的潜入了。寻香而望，束束银薇花浮动在月色中了。那白的身姿，若冰雪之雅净，似梨云之素洁，未施朱粉，亦是倾城之美了。那孤傲的贞素，绽放在静静的夜，不弃的，送来香气。没有点滴的渲染，沒有些些的回报，就在寂寞的夜里，让我有了深深的慰藉。她没有紫薇之高贵，也没有红薇之热烈，亦没有翠薇之深沉，她给了我那一份静静的温存，还有那一份温暖的爱意！

窗前的银薇就这样开了，我梦里写就了她的模样。

壬寅大暑雪堂记

青梅尖露营记

暮雨过后的大山，格外的清凉湿润，三五好友聚于志兵君之晹村尚书房，听雨话诗，觥筹交错，逸兴遄飞，好不快哉！席间便说到青梅尖露营，于那千米高峰上，数星星，摘弦月，看云海，观日出，友之绘声绘色。如此美仑美幻之置于目下，诱惑难拒，弃了杯箸，慨然而行。

大山的夜，一派静谧，偶有犬吠三两声，星斗满天，弦月走在黑黝黝的山峰之上。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志兵君驱车约一个时辰，便登上了青梅尖。

一到山顶，我们有些傻眼了。山风呼啸，湿冷得很，我穿着一件短袖单衣，冻得直打哆嗦，真是高处不胜寒，冰火两重天啊。风裹挟着浓雾，滚滚扑来，四野灰黑，伸手不见五指，刚刚的满天星光瞬时不见了，唯有零星露营者微弱的手电筒光亮，在黑幕里浮动，如海面上的点点渔火，飘飘摇摇。我们也如置身于深不可测的黑洞，恐惧之念袭上心头。在好心的露营朋友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支起帐篷。酒劲上窜，冷风逼人，我便钻进出，卷曲着身子，盖件外套，合衣而卧。志兵君在收拾好善后，不知何时也进了我的帐，鼾声雷动，吃喝带倒钩，我睡意顿消。风车呼呼声，树枝簌簌声，振耳欲聋的鼾声，声声入耳。不知是疲惫还是什么原因吧，亦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竟然是没有铁马冰河入梦来。虽说今夜是让每一个中国人亢奋血涌的日子。

一觉醒来，睁眼，出帐，弥天大雾，棉絮般笼着，天地混沌，山风习习，大有秋之况味。我独自走在山路上，对面几米看不清，树木影影绰绰，飘动的浮白的丝绢缠绕遮挡着，大有神仙出没之境。走近了看，松针尖垂着密密的露珠。觅食的牛群，排成一行，缓缓上来了。从从容容，像是踱步在领地，留下一路牛粪，被起早的车，压出两道车印。这里的牛不怕人，给它拍照，牛停住脚步，摆出姿态，很是配合。这些畜牲，也许习惯了被人拍的事，面对镜头坦坦然然，很是牛气冲天了。

不知名的山花烂漫，峭壁间，乱石中，山路边，静静的开着，雾露滋润了她小得可怜的花瓣，晶莹剔透，粉红的，淡黄的，浅白的，各色的花，安然的开，她为自己绽放，开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在这高山之巅。

一心想期待着雾消云散，领略一下山高我为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时至八点，依然浓雾滚滚。当时，却有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的情绪。自己还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颇觉不甘。唉！想东晋王徽之雪夜访戴之雅韵胸次，差之远矣！又想，毕竟我来过，虽不尽意，但也感悟了人于山峰最高处，居于雾中，干的都是云里雾里的事，在山脚下的人仅仅是仰望羡慕，不明就里。

因尚有事，返回。刚从山顶转一道弯，哪知已是晴空万里，白云出岫，群山葱郁，心下顿觉一派澄明，阴霾一扫而空。看着熙熙攘攘奔驰而上的车，依旧奔赴山顶的风景，其实他们不知道那里是雾蒙蒙的世界，什么也看不见。这也许就是人生吧，在匆忙的人生旅途上，无暇停下观看风景，一路追逐梦想，其实那个梦想到底有多美，自己并不清楚，或许就是一个幻象，却与沿途风景擦肩而过。

虽说露营没有看到茫茫无际的云海，喷薄而出的红日，好友的相伴，度过这一样的夜，倍觉温暖，自是不负此行矣！

壬寅大暑七月初六雪堂记

河口区党校赋

大河尾闾，渤海之畔，淤地新生，壮美家园。南枕万里黄河，北引京津枢干。河口党校，干部庠序之地；红色熔炉，党员锤炼之泮。

自己巳立基，校址三迁，人事代谢，初心不变。辛丑四月，景春丽日，新校初启，气象焕然。青瓦歇顶，方正端严，白墙绿地，朴质素简，三楼品字，遥相呼应，其中寓意，用心深湛。楼有品，校有品，人有品，品高方为师焉。

一干党校人，秉昭昭校训，踔厉奋发，耕耘杏坛；忠诚不谕，默默奉献。凡卅二春秋，育栋梁之材，春风化雨，桃李满园。主业主课，教学资政，勤勤恳恳，朝夕不倦。师有道，胸藏万卷；记嘱托，纤尘不染。教学相长，读马列真旨；知行合一，学用于实践。

漫步校园，一派安然，鸟鸣树丛，蝶舞花间。泱泱净土，受训学子咀英华；浩浩寰宇，党员干部慕先贤。教室内，聚精会神，对原著细读深研；游廊间，观点交锋，就时事指陈雄辩。宏学问，若风卷云天；见真知，似雨过日乍现。静立绿茵，活跃操场，严修身心，不忘入党哲言。灿灿兮，报国英才；烈烈兮，熔炉燃燃。谁愿懈？谁欲懒？复兴大计，重任在肩，强国之路，我辈自当争先。

于今者，乘天时，藉地利，依人和，河口党校，再度起航扬帆。党校姓党，此向亘古不变；党校唯有姓党，方能与人民血肉相连。瞻未来，新时代，新起点。求真务实，真抓实干，高点定位，创新发展。围绕中心，理论联系实践；服务大局，才智融于信念。党校人，齐奋进，焕青春，抬望眼，会当击水三千里，党歌高奏为民篇。

噫兮！河口党校，英才辈出，熊熊薪火相传！

赞兮！河口党校，蒸蒸日上，煌煌灿烂明天！

壬寅大暑雪堂

褪色的月光

秋风真得凉起来了。圆满之后的月，那光华也渐渐褪色了。深湛的夜空很难衬托出月之风韵。暗着灯，独坐窗前，望着模模糊糊的绿影，高矮错落叠压在一起，看不清树的样子。窗外剪得齐整的冬青篱笆，密密匝匝，没有影子。胡乱地爬在它上面的几粒淡蓝色的牵牛花，闭上向阳的喇叭，终于安然地睡着了，还能依稀可见那柔媚的腰身。一切都在静谧的夜里，在月的指针上悄悄地睡熟了。

移目尚温的茶汤，浅浅的红，轻啜一口，老白茶的陈香。茶桌上一紫绿的花丛中，在这昏黑的书斋里，竞闪出星星耀眼的白，那娇小的身躯，晶莹剔透，像滴露，似飞雪，几丝鹅黄的蕊冰丝样光亮着，顶点点的嫩绿绒球，同样自带光芒，蒙笼成一缕春烟，摇曳在玻璃质的花瓣中，充盈在元宝样的花船，氤氲出的细细的香，漫染进了我的心。霎时，心旌荡漾，泪珠浸润了眼帘。不觉间，幻景游移，送花人那婀娜的倩影，从褪色的月光下走来，一起叠印于心了。

壬寅秋分雪堂记

一抹丹青

一一宋春青横卷画作展序

艺术之途，实乃孤往之旅，难有结伴而行者。惟星辰大海，大漠洪荒为见证，或看陌上花开，或沐日月光华，或啜玉露甘雨，或醉素尺墨池。愰兮，惚兮，戚然，幽然。皈依宋元之遗墨，与古为徒，心追手摹；寻根大千之造化，道法自然，中得心源。会心自运，形诸笔墨，挥洒之间，风神俱现。

余本寡陋之人，资质平庸，然心依书画，痴迷其中，揣摩卅载，未得妙理。弃笔慨叹，颓然兀坐，遂率性乱涂，不着色相，翛忽之间，一片烂漫矣。蓦然回首，踉跄而来，寂寞丹青，甘苦自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斯为吾心耶。

数月累积，五十余纸。好友相襄，举展于馆，些些拙作，惶恐惶恐。蒙方家指教一二，令余受益，幸甚至哉。

是为序。

壬寅秋月雪堂

绽放的菊

已是初冬天气了。

曾经响亮湛蓝的晴空渐渐为叆叇的云所锁屏，曾经黄绿缤纷的密叶渐渐为霜冷的风所删除。后疫情寂寞的城，越发寂寞。习惯了驻足的人们，越发裹足而不愿前行。血色的暮光染红了惨白的月轮，孤独的大而无当的悬于暗黑的夜幕里，几千年几万年的血，充盈出眼珠，燃烧成几千年几万年的火烧云，在地底升腾至无边的天际。我呆呆地触摸这冷的风，这红的月，细听秃枝在风里的奏鸣曲，遥看赶夜的雁声划出的五线谱，清晰，混杂，无耐，无望。一切如潮，都奔赴在我的窗前。暗室中的我，投向那无尽的黑，海一样深远的黑。收回目光吧。幸而一丛银光的精灵在我的窗里飞舞，素瓣凝着香，俏然独立，向着这无边的夜。

我的菊绽放了。

壬寅初冬雪堂记

冬日的睡莲

莫奈渲染了一夏的睡莲，褪去斑斓的色彩，一幅幅热闹的欢噪都封挂在破的墙壁上，虽说此景从未曾走进他的笔端。志摩河畔的金柳也谢去了绿的叶饰，空垂无所依的丝绦荡在冷的空中，枯叶铺衬着青荇摇摇的流水。

退去的睡莲，悄无声息地隐身在淤泥中，消逝地没有一点影像，干干净净地等待着下一个轮回。他确也没有尴尬如荷。硬挺着枯瘦痀瘘的身躯，残忍地展示着千疮百孔的叶，还在作着听雨的梦。不知能否梦见昨日的灿烂，那个属于前世的繁华。一切的虚妄，徒增着无聊的烦恼。路人临池的叹惋，悉是向着残景，嘲讽的凭吊，虽说使用着悲悯的语样。

荷的无子的莲蓬是被请进雅士的精致的插瓶了。低垂着几乎折断的颈，空洞无珠的眼，永久地也只能永久地像在注视着，雅士偶或的扫一眼，是欣赏这干狼狈之象，抑或是为舒解自己匆匆岁月揉挫的堆磊的皱纹吧。可谁又会明白，这干狼狈之像就是未来你的句号呢？

画人呢？模糊了的双眼，挥动秃毫，运起残墨，瞎涂乱抹，横七竖八的一片，躺倒在白纸上，是为对荷的安慰，也许是对未来自己的祭奠吧！

壬寅初冬雪堂记

苇花祭

苇花已完成了尘世间的生命之旅，起行了，如同离世的灵魂。妆一袭雪白，乘一缕清风，没有不舍，没有悲情，不露行迹，不显踪影，或于晨曦，或趁月夜，从从容容，欢欢喜喜，奔赴了美丽的天国。

一生的贫瘠荒凉是它记忆的底色，一生的倔强抗争是它记忆的坐标，生来即是万顷绿丛中的一支，谁也认不出它独立的身姿。蓦然回首，也曾鲜绿迎霞，也曾粉靥待月，也曾做着春的幽梦，也曾怀着夏的灿烂。所有的过往，逝如云烟；所有的苦乐，化为笑谈。孑然一身，了无挂碍，毅然奔向美丽的天国。

壬寅冬月雪堂记

最后一场雨

这应该是2022年的最后一场雨吧。在寒冷的冬夜悄无声息地不邀而至了，断断续续的，滴哒到天明。翌日辰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雨还是淅沥沥无精打采的飘着，把天地拉扯在一起，牛毛似的，浓雾似的，织成灰灰的网，愁苦疚结，凄凉无耐，粘贴在冷风里，如一腔可恶的黄痰死死粘贴在疼痛的咽喉，如何努力地咳，也吐不出来，即便吐出些许，然后继如斯，吐之不尽。光秃秃树赤裸裸瑟缩着，几粒灰头土脸的麻雀跃于斜枝之上，睃巡着模糊的空地，时不时喳喳喳喳的交流两声。高楼的窗内还闪着稀稀疏疏黄晕的光，本来很是静寂的小区，更加的沉寂，不见了行人与闹着出门的狗儿。不知有多长时候，偶有扛着扫帚的老女人身影闪过。毒株的幽灵却在浑浊的雨幕的裹挟中，欢呼雀跃了，得意地惬意地舒展着腰身，狰狞地嘲弄地畅笑，肆无忌惮地吸噬人的神魄，随心所欲地颠倒人的阴阳，挥洒时便搞砸了专家反反覆覆的嘴，举手间便敲烂了小民支离破碎的心。呜呼！这倒霉的雨，这罪恶的毒，这毒和雨勾结在的网。

多么的期盼一场轰轰烈烈的雪，一场响亮了天地的雪，一个可以扯下口罩恣意放肆呼吸的澄明的天地啊！

雨还在下，无动于衷地下，再有几天，就是2023了。这冬雨或许是给2022做了最后的灰色的注释吧。

壬寅岁末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