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前湖后荡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现在的年轻人颇不以为然。他们或许为了春节也会买点好吃的，买些新衣服，但感觉上并不当回事，只有上点年纪的才知道这句话的涵义。

那个时候物资匮乏，买糖要糖票、买布要布票、买米买面要粮票，还有鱼票肉票豆腐票……总之，日常生活的什么东西都凭计划供应，别说家家没什么钱，即使有钱没有票券也买不到东西。

至于烟呀酒呀芝麻香油呀，这些当时算得上奢侈品的东西，还得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按人口带着户口簿凭证供应，买的时候得排队，因为供应量有限，不巧的话排个几次都买不上也是常有的事。

再比如买件衣服，现在在某宝上下单分分钟的事，也可以直接去满街的商店商场挑选。那时候想添件衣服可不容易，先得攒够布票，然后等到合适的布料，提前一两个月送到裁缝店。我母亲就是个裁缝，记得数九寒冬总得打夜工到半夜才能回家，别以为这么忙是生意好，其实是一个镇子才这么一家店。

就为了过年能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一家家的整个腊月里都显得忙忙碌碌，记忆里感觉“年味”就比现在浓了许多。

要说那时候最有“年味”的，我以为还得数大年三十。

到了大年三十，各家各户该买的买了，买不到的也没有指望了。中午前后，所有的门店基本打烊，行人的脚步匆匆忙忙。家家开始打扫除、忙年菜，街上充斥着斫鱼剁肉的声响，还渐渐飘起了一年当中只有这个时候才有的香气。

我们这儿最有特色也是每家必不可少的年菜是炸鱼圆包藕夹子。鱼圆一般用大青鱼，起了鱼肉，剔了鱼刺，斫成鱼糜，加入生姜葱蒜盐再顺时针搅拌，直到挤个鱼圆放进冷水里能漂起来开始油炸。这个时候，我们便会馋闹闹地站在灶台边“相食”，只见母亲把手心里的鱼糜挤到虎口间不停地翻搓，本来烂乎乎的鱼糜瞬间变圆了，用调羹一舀往热油锅里一放，很快就炸成了乒乓球状的鱼圆，味道既独特又鲜美。藕夹子则是取当地特产莲藕，切上薄薄的两片，中间夹了猪肉大葱馅，裹些面粉，炸成两面金黄，喻意着百年好合，团团圆圆。

每一锅都给我们尝上一两个，肚子很快就胀胀的了。这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上街逛逛，一路走一路丢几个刚拆下来的小鞭，一路看看每家每户刚贴的新对联。

那时候，书店里其实有现成的对联卖，但谁舍得花这个钱？几分钱买张红纸一裁，请街上几位字写得好的先生大笔一挥，正草隶篆，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家国情怀，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哪像现在的对联都是送的，千篇一律。

商业社的潘会计写得一手好正楷，笔力饱满浑厚，前街上好多店面都是他写的，“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贴在榻字门上别提多惹眼了。文化站的武站长天生一手好字，请他写的人就杂了，内容五花八门，有时还得找点现成的对联备着才能应付得过来。最有味道的是南街上张先生，他家每年的对联都是自撰自写，诸如“崇文载道，以文载道瞻人品，笃行致诚，由行致诚见性情”之类。充满了书卷气，字也漂亮，老先生过世后，他做老师的儿子把父亲的传统原原本本地继承了下来，即使后来没有多少人家写对联了，他依然坚持自撰自写，乐此不疲。

逛完回来，差不多到最最隆重的年夜饭时间了。摆上几个冷菜，然后就是家乡的“六大碗”，烧杂烩、旺豆腐、油炸鱼圆、水粉炒鸡、红烧肉圆、煮鱼等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饭桌上，父母一边给大家送祝福，一边交待明天的禁忌，我们嘴里吃着好吃的，不住地点头称是。

收拾好以后，爸爸把一个个小瓦罐发到我们姐弟手上，打开瓦罐，里边是果子、云片糕和几颗蜜枣几粒糖，喻意我们今后的日子甜甜蜜蜜的，妈妈则给我们派发了小红包，还叮嘱不许打开，一定要放在枕头底下“压岁”。

上了铺哪里睡得着，枕边小瓦罐里的零食实在勾引人，忍不住偷摸着吃了几个。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直到迷迷糊糊的，还念叨着明天穿新衣裳去拜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