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汤面

也乔

前记：心中的清汤面早在十多年前，就想把心中的念想变成文字。可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儿时的那段时光，不想回忆，却又割舍不下。

　　天气骤变，断崖式降温。尽管我很小心，还是感冒了。发烧头疼，浑身酸痛，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丈夫轻声叫我起来吃点东西，实在不想动，也没胃口。他说：“不想吃也得吃，你看我给你做的什么？”我坐起来看他手里端的碗，就知道肯定是清汤面。于是，还是起来坐到桌边，尽管鼻塞，还是闻到一股谈谈的香油味。看着碗里白白细细的面条，几片绿绿的青菜叶，葱花，香菜，用筷子一搅，下面还有一个荷包蛋。顿时来了精神，觉得饿了，一碗面很快吃完。

一碗平平常常的清汤面，让我惦记，让我难忘。尤其是当我身体不舒服没食欲时，清汤面就是我的最爱。五十多年过去了，痴心不改，执念至今。

记得那年四月，乌鲁木齐地上的雪刚刚融化，满地泥泞。我刚满十岁，父亲生病住院了。铁路局中心医院离家有段距离，母亲一边要照顾父亲，一边要照顾上小学的我，很辛苦。平时上学没时间，我只有星期天才能到医院去看望父亲。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瘦了许多，身体很虚弱。可只要见到我，就特别高兴，让我坐在他身边，拉着我的手，摸摸我的小脸蛋，让我吃这个喝那个。摸着我胳膊上的“两道杠”说：“我家闺女真争气，将来一定有出息。”当时年龄小，不清楚父亲的病有多重，想着父亲过几天病好了，就可以回家。可一个月后，父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时，我只知道我从此就没有爸爸了，但对于生死概念很模糊，内心没有太多痛苦。对于周围叔叔阿姨对我的同情怜悯，也没太深刻的体会。因为我有母亲，至于今后怎样，我想不到，也不懂。妈妈在，我就不怕，有依靠，没有恐惧感。

长大后，每当想起这一幕，心里像刀割一样，透心得疼。那个年月，病故职工只有很少的抚恤金，遗属也没有生活费。父亲走了，母亲没有工作，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只能靠母亲一个人扛着。

父亲去世不久的一天，我突然莫名发高烧，母亲带我去医院看病，记得我在医院留观室打吊针。那时，一般都是打肌肉针，只有病重时，才会打吊针，我也是第一次打吊针。直到下午才打完针离开医院。母亲背着我往家走，趴在妈妈背上很温暖，感觉自己也好很多。我已十岁，体重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妈妈背一会，累了就让我下来走一会。

突然，我看见路旁一个熟悉的小饭馆，那是父亲经常带我去吃饭的地方。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我是这里的常客。那个年代饭馆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可能是对小饭馆的记忆，让我突然感到饿了，想吃东西。就对妈妈说，我要去饭馆吃饭。妈妈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小声说：“快到家了，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行吗？”看着妈妈难为的表情，我好像有点明白，父亲不在了，我们没有生活来源，不能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随意花钱。我赶紧对妈妈说：“其实这家饭馆我吃了很多次，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回家吧。”妈妈又背起我往家走。我看不到妈妈的脸，只觉得我搂着妈妈脖子的小手上，有凉凉的泪滴，妈妈哭了。我知道妈妈心里难过，心疼我，可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妈妈。只是很后悔，不应该说要去饭馆吃饭，太不懂事，让妈妈伤心。我赶紧说我好多了，自己走，不用妈妈背。

回到家，妈妈让我上床休息，立刻去厨房给我做好吃的。一会功夫，妈妈在床上放了一个小桌，端来一碗清汤面，白白细细的面条，绿绿的青菜叶，一个圆鼓鼓的荷包蛋，还有扑鼻的香油味。也许是真饿了，也许是想让妈妈高兴，我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妈妈问：“好吃吗？”我说：“好吃，可香了。”只见妈妈转身进了厨房，我感觉妈妈又哭了。这次，我不明白，我都说面条好吃，而且都吃完了，哪里错了，怎么又让妈妈伤心呢？

从此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清贫而不缺温暖的日子。只要我生病没胃口，就想吃妈妈给我做的那碗清汤面。

我工作后，离家很远，一年才能回一次家。只要到家，一定让母亲给我做碗清汤面。妈妈说：“现在条件好了，那么多好吃的，你怎么总要吃清汤面呢？”我笑笑对妈妈说：“你不懂吧，你做的清汤面，是独一无二的美食，我永远也吃不够。”

我结婚之后有了家，有了儿子，就把母亲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每当我不想吃饭时，妈妈肯定是给我做一碗我最爱吃的清汤面，每当端起碗，看到白白细细的面条，绿绿的青菜，圆鼓鼓的荷包蛋和扑鼻的香油味，儿时的记忆又重现在我眼前。那碗清汤面里有母亲难以言表的无奈和苦涩，有我懵懂的无知，稚嫩，迷惘，更有母亲浓浓的爱。

2003年，84岁的老母亲患病离开了我。这次母亲的离开让我心痛许多年，当年父亲走了，我有女亲，现在母亲又走了，我才真是一个无人疼无人爱的可怜孩子。我的脑海里经常闪现一个画面：苍茫无际的大海上，一叶漂泊的小舟，孤独，恐惧，无助，那就是我。

母亲去世后，丈夫接了班，在我不想吃饭时，他会学着母亲的样子，给我做一碗清汤面，让我温暖，找到妈妈的味道。

难忘的过去，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沉淀在记忆里。一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清汤面，跟随萦绕了我一生。那种涩涩的，酸酸的，甜甜的，暖暖的五味杂陈的感觉，永远珍藏在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