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枝头金桔笑

宋朝百家第一姓

　　前记：疫情无情，在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后，终于毫无征兆地感染了。第一天喉咙肿痛，朋友得知后快速寄来一大盒子金桔，并嘱托可以泡水喝，效果和柠檬差不多。昨天，朋友又打来电话问：身体恢复了没有？我再给你寄一些去。在接到金桔的那一刻，失去味觉和嗅觉几天后，竟然闻到了金桔的芳香。

北方不适合金桔生长。

但，也有特例。

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不知道从谁家讨来了一棵金桔苗。

记忆中，那棵小苗刚来时只有一根香粗细，被爷爷小心翼翼地栽种在了一个小小的破旧瓦盆里。

　　我很好奇地趴在瓦盆的边沿仔细打量。那金桔苗的根部明显有一圈凹陷，上下新长的部分比较肥厚，相接的部位则明显地瘦弱一些，就像在枝干上套了一个环儿，爷爷说，那是嫁接的痕迹。怎么嫁接的，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未知的学问，充满了好奇。

那小苗生长极其缓慢，一年还没长出十几片椭圆形的嫩叶，倒是根的下部长出了几个与上部叶片截然不同的嫩芽，爷爷说，那是用铁篱寨的根部嫁接的，所以根部长出来的依然是铁藜栅。

我很惊讶，一个枝干竟然能长出两种不同的植物。后来才知道，铁藜栅就是农村人常用来栽种在田园周围，因其贫瘠无论，枝干生长迅速，刺又长又硬，可用来避免牲畜窜入农田糟蹋庄稼。当地人称作“铁藜栅”。

再后来，我上学了，才知道那是枳，和金桔同一个科属，是近亲，所以能嫁接。再后来，随着识字量的增加，我查阅了一些书籍才知道：

枳是芸香科，枳属小乔木，高可达5米，树冠伞形或圆头形，别称枸橘。枝绿色，叶柄有狭长的翼叶，通常指状3片叶，小叶等长，中间一片较大，对称或两侧不对称，嫩叶中脉上有细毛，花单朵或成对腋生，花有大、小二型，花瓣白色，匙形，花丝不等长。果近圆球形或梨形，大小差异较大，果顶微凹，有环圈，果皮暗黄色，粗糙，果心充实，果肉含粘液，微有香橼气味，甚酸且苦，带涩味，有种子；阔卵形，有粘液，5-6月开花，10-11月结果。

枳性温，味苦，辛，无毒。舒肝止痛，破气散结，消食化滞，除痰镇咳。中医用以治肝、胃气、疝气等多种痛症，枳壳制剂的静脉注射对感染性中毒、过敏性及药物中毒引致的休克都有一定疗效。

小时候最喜欢在麦收前夕闻到枳花开时的芳香，那是一种让人身心愉悦的一种浓香，枳树上面经常飞舞着身形比较大的黑色带不同颜色斑点的蝴蝶，我经常因为贪恋近距离接触那美丽的蝴蝶，甚至有拿到手里把玩的企图而被枳的刺扎得满手都是伤痕。

到11月份的时候，那枳就大如橘子。等那些在枝头最高处的果子又大又黄的时候，我就和弟弟偷偷地敲打一些下来，扒开，那散发着浓郁果香的汁液喷溅在手上，感觉能香好几天。果实的里边汁水不多，果肉也不多，多的是饱满的种子。我觉得那就是橘子的香气，甚至比橘子的芳香更浓一些。

那时，农村经济普遍落后，橘子是逢年过节走亲串友时，才狠心买的昂贵水果。每当家里买了橘子准备走亲戚的时候，我们只能远远观看，奢侈一点的想法是可以把他们拿在手里，凑近鼻子下面猛劲地嗅一下，感受一下那浓郁的芬芳橘子香，亲口品尝一下，那是不可能的。

　　我为了贪婪那诱人的香气，就趁农闲敲打下来很多，放在窗台上晾晒，有时，晚上睡不着觉，就放在枕头边，在香气的萦绕下，沉沉地睡去，在梦中满足自己对品尝橘子的向往。

那枳果放在窗台上，风刮日晒，慢慢风干，失去了它原有的芳香。不过偶有邻里干农活闪了腰，就有人来讨要晾晒在窗台上的枳果了。他们往往将风干的果子在火炉上烤到焦黑，散发出了与众不同的香气，然后，小心地用火钳夹出来放在地上，还要男童用脚轻轻踩开，然后一点一点捡起来，回家泡水喝，据说只有男童踩开的才有药效，不知道真假。但也助长了我每年都采摘更多枳果的积极性。

爷爷栽种的金桔苗，经过了大概两年的生长，才在一个麦收的前夕绽开了几朵洁白的小花。那花的芬芳绝对不输于枳花，虽然没有枳花的浓烈，但往往有人在我家门前一站，不知道哪股风就把浓郁的花香热情地送进来人的鼻孔，他们往往会大声叫着，然后四下寻找说：“你家啥花儿啊？咋那么香呢？”然后家人就热情地带着他们去观赏那金桔苗的茁壮和闻闻那洁白小花的芳香，同时家人也高兴地给来人介绍。

　　那洁白的小花在我家院子里香了好久后凋落了，只留下了小如黄米粒儿的小青果子。如果不是仔细观看，根本就找不到它们的影子。

夏天来了，那青色的果子慢慢变大，最后竟然变得个个都有指头肚儿大小。到了秋天，那果子竟然慢慢变黄，在枝叶间灿烂地笑着，果皮亮晶晶的，汁水盈满。

有事没事就喜欢到金桔树前站站，看看，贪婪地盯着那几个屈指可数的黄色果子。无奈，爷爷发过命令，谁都不准动。

但有一个人可以动，谁呢？我奶奶。

我奶奶禁不住我的哀求，趁我爷爷不在家，轻轻地从枝头摘下一颗递给我，我拿在手里抚摸了半天，又在鼻子下面闻了半天，然后，轻轻地装进了衣服袋子。

我记得那天傍晚爷爷给金桔树浇水，竟然发现少了枝头最大的一颗，就冲我问，是不是我吃了。我胆怯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敢承认。奶奶却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站在树前打量了半天，然后说：“难怪我今天听到喜鹊喳喳叫了好几声，估计是鸟儿给叼吃了。”说完，奶奶冲我神秘地眨眨眼，爷爷听后也就没再深究。

晚上，躺在被窝里，我又把那粒汁水饱满的金桔拿出来，在嘴里一点一点地慢慢咀嚼，一阵一阵酸甜的味道溢满口腔，一阵一阵奇异的香气冲出鼻腔。谁想到被子再厚，也遮掩不了那金桔的浓香，最终还是被爷爷发现了。

为了这件事儿，我和奶奶暗笑了爷爷好久，一个当过国民党高级军官、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人，当时竟然没有识破我和奶奶巧设的瞒天过海妙计。

其实，爷爷后来对奶奶说:金桔没有成熟时，酸劲太大，对小孩子牙齿不好。霜打后的金桔才甜。

那棵金桔树长到十几年后，小盆再也无法承受它的生长，庞大的根系洞穿了盆底，爷爷找来废旧的大瓦盆移栽。

每到气温升高、春暖花开时节，我和家人一起几个人合力，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把大盆的金桔树抬出屋外，那架势就像在坐八抬大轿。等安放平稳，爷爷又用喷壶围着它在叶片上喷水，为它洗去一身的尘土，每一片肥厚的树叶重又焕发出碧绿的色彩。5月份左右，桔子树就萌发出新的枝丫，开出一朵朵小花，那些小花连老叶落尽的枝干上都开满了，邻里都说：这桔子树的花开得像蒜辫子。

小小的四合院散发出一阵阵清香，令人心醉。暖风吹拂，芬芳的桔花香还引来了群群蜜蜂和飞舞的大蝴蝶，勤劳的小蜜蜂唱着歌儿，给桔树传花授粉。春风一吹，那一朵朵小花在风中微微摆动它那细柔的身子，落下一片片花瓣，就像仙女散花。

那寻香而来，翩翩飞舞的蝴蝶在肥厚的叶片边缘产下小米粒儿一样的虫卵，很快那些虫卵就孵化出一只只小小的青虫，不几天，就变成肥滚滚的“青蚕”。

这时候，爷爷就招呼我们围着金桔树抓虫。那些“青蚕”浑身散发着金桔的香味，轻轻一按它的身体，头部迅速伸出两支红红的触角，妈妈看见我把虫子放手心里玩，忙笑骂着说：“恶心，赶紧拿去喂鸡子。”我就赶忙恋恋不舍地把可爱的青虫丢给母鸡吃，每当这个时候，母鸡就团团地围在我的身边，爷爷在一旁笑眯眯地捧着一本线装书，目光从老花镜的上边缘眯成一条缝看着我。

阳光在他的身上形成一道光晕。

　　到了夏日，树上结出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子，它们隐藏在绿叶中，好像在跟伙伴们捉迷藏。我经常围着金桔树，一边计算着结了多少果子，一边在枝叶间寻找着专吃叶子的“青蚕”。有时，会轻轻地抚摸着青青的果子，嗅一下那青涩的芬芳。奶奶一边笑一边说：“不要指果子，指一下就枯萎落果了”。然后轻柔地抚摸着我头，慈爱地说:“桔子还不能吃,先别摘好不好?”

　　秋季,桔树上那些青果子都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又黄又大的桔子,黄澄澄,像一盏盏点燃的灯笼。有的高高挂在树梢_上，好像在向人们展示丰收的喜悦;有的则躲藏在叶丛中，像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终于成熟了。

奶奶拎着篮子，爷爷去摘桔子。看到一个特别大的，就摘下来递给我，我高兴地接过桔子，吃了起来。这个时候，挂的果子特别多，爷爷也是决不计较我们随便吃的。把变黄的果子摘完，爷爷还会吩咐我给左邻右居的各送去一些。

　　隆冬时节，雪花飘飞，爷爷就会吩咐家人，用细绳子把蓬勃的树枝稍微收束一下，几个人又合力把金桔树搬放到房间里。房间的温暖，可以让金桔树保持着绿叶不落，继续生长。爷爷在下雪的时候，会铲一些雪覆盖在金桔盆里，爷爷说：“雪水融化，会慢慢滋润土壤，来年的春天，桔子树会生长得更加旺盛。”

南院邻居，常年咳嗽，消化不良，当地一个老中医告诉她：“金桔叶熬水喝，能止咳祛痰化瘀，可常年喝。”她有时去别的人家求金桔叶子，有的爱惜树木，就不情愿给，果子成熟季节，奶奶除了会多送一些给她，还有经常地问：“

最近咳嗽怎么样了？如果需要金桔叶子随时过来摘取。”

有人听说我家有一家金桔老树，就搬来一棵铁藜栅，从老树上剪下一支生长旺盛的枝条来嫁接，可惜嫁接了几次都没有成活。

后来，一位林业技术员来我家看了后说，用侧压的方法可以繁殖，于是，在他的指导下，爷爷把几枝嫩枝条压弯埋进土里，可是，等剪断后，叶片过不了几天就枯萎了。

后来，爷爷也就没有再尝试繁殖它了。

再后来，我们全家都搬出了老四合院，那棵金桔树就寄放在喜欢养花的人家里，但据说年年不开花，或者稀稀落落地开几朵，再也开不出满树繁华，挂出满身金灯笼。

　　人老多情，每每到了腊月，就想起家中那棵苍郁的金桔树，想起往事，想起很多很多。

后记：经常静坐默念《晏子春秋》中的一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水土异也，则人情异也。